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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芳华眯起眼睛。
皇帝道,“秦铮和秦钰,总有一个,你是有心的。否则刚刚不会被朕的话所激,听不得那两个字的言语,与朕动怒。”
谢芳华看着他,“皇上都到这般地步了,就算抓住我的软肋,又有何用?”
“是没有什么用处,但朕也不想含恨而死。”皇帝说着,忽然又咳嗽起来。
谢芳华看着他,这时候的皇帝,哪里还有她初时从无名山回京的威严尊荣,只不过是一个即将病死余寿不多的老头。
“给……给朕倒杯水来。”皇帝咳过之后,对谢芳华道。
谢芳华转过身,走到桌前,给他倒了一杯水。
皇帝伸手接过,手颤抖,几乎抓不住被子,又道,“扶……朕起来。”
谢芳华上前一步,伸手轻轻将他扶起,拿过靠枕给他垫在身后。
皇帝端起水杯,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着水。
片刻后,皇帝将空水杯递给谢芳华,对她道,“你和铮小子大婚时,朕没喝成你的喜茶。今日……”
谢芳华本来拿了空杯子要送回去,闻言顿时停住了脚步。
皇帝忽然住了口,对她道,“再给我倒一杯来。”
谢芳华回头看着他。
皇帝也看着她。
片刻后,谢芳华转身将水杯放在了桌案上,并没有再给他倒水,而是淡淡道,“皇上若想活到明日午时,便不能再喝了。”
“多一杯水还能立即要了朕的命不成?”皇帝看着她。
谢芳华点头,“能!”
皇帝眯起眼睛,“太子给朕密信,若是朕不答应他娶你,他便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了。你可知道?”
“知道。”谢芳华点头。
“那你是个什么想法?你真嫁给太子?”皇帝盯着她。
谢芳华淡淡道,“我已经答应太子。”
“你为何答应太子?”皇帝又问。
谢芳华转过身,看向窗外,夜色深深,雾霭沉沉,天似乎被一块巨大的黑石压着,沉得让人喘气都困难,她看了片刻,平静地道,“总有理由。”
“好一个总有理由!”皇帝笑了一声,因笑得太急了,又咳嗽了起来。
谢芳华这次看着窗外,没有回头去看她。
皇帝咳出了血,将床沿和地面染得血迹斑斑,他用明黄的衣袖擦了擦嘴,衣袖上顿时沾满了血迹,他虚弱地又靠回软榻上,似乎对谢芳华说,又似乎对自己说,“朕这一生,汲汲营营,到头来却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若是早知今日,当初先皇和太后让朕选的话,朕一准不要这江山,随母妃去了,兴许更好。”
谢芳华静静地听着,对于当年之事,她知道得不少,不无感慨。
“朕和谢英脾性相投,互相视为兄弟。当年,朕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所生之子,在先皇众多儿子中,身份自是微薄。他则是谢氏忠勇侯府的嫡子,比朕这个生在皇家的儿子来说,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朕唯一能跟他比的,就是才华了。”皇帝又道。
谢芳华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慢慢地转过身。
“我们都一起看中了崔氏的女儿,一个是清河崔氏,一个是博陵崔氏。同样两情相悦,可是朕的命到底不如他。朕没能娶成心仪的女子,只能看着她嫁给别人,那个人还是我的兄长。”皇帝又道,“而他则是达成了心愿,娶了心仪的女子。朕怎么能甘心?”
谢芳华听到这里,面色发冷,开口道,“所以,你就设了局,杀了我父母?”
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南秦所有人,甚至是天下所有人,都以为谢英夫妇是我杀的,朕本来也想除去谢氏,这么多年,便也不做解释。”
谢芳华挑眉。
皇帝道,“当年,我是想除去谢氏,所以,命谢英去缴平叛乱,可是在局势控制不住时,朕还是不忍,命人给他传密信,让他速速撤离回京。可是他说一旦离开,南秦江山便危矣,誓死不回。最终,便折陨了。”
谢芳华听着,眼中聚齐雾意,却声音冷冽,“我如何信你所言非虚?”
“你也说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帝道,“朕有何必要骗你?”话落,他敲了敲床板,指了指床板下,“这里有暗格,有你父亲的亲笔书信。”
谢芳华闻言立即快走了两步,来到床前,按照皇帝所指,打开了暗格,一封泛黄的信笺从里面掉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打开信笺,里面的字迹一目了然。
话语很简短,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之下所写。
但的确是她父亲的笔迹,忠勇侯府的书房中,小时候她总是临摹父母的笔迹。
眼泪顿时湿了眼眶。
“朕没骗你吧……”皇帝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谢芳华抿起嘴角,将信笺折好,“这封信既是我父亲最后的亲笔手书……”
“给你吧。”皇帝接过话。
谢芳华将信笺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看着皇帝,“父亲为南秦而死,临终肯请你放过谢氏。可是你并没有放过谢氏。”
“若没有这亲笔手书,没有他为南秦而死,你以为你和你哥哥能平安长大?”皇帝看着他,“前些年,你和你哥哥年幼,谢氏长房明里暗里和忠勇侯府做对,老侯爷疲于应付。朕若是早干脆果断此趁机下手,谢氏早已经不存在了。也就念在你父亲的死和他的这封信上。朕又等了几年,也算是对得起谢英兄了。”
谢芳华不再言语。
“罢了,朕都要死了,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朕这一生,的确失败。兄弟无情,夫妻无情,父子……”皇帝闭了闭眼,“在太子的心里,朕重不过你。”
谢芳华转过身,向外走去。
皇帝睁开眼睛,见她离开,并没有阻止。
谢芳华出了内殿的门,便看到了手里拿着诏书站在门口等候的秦钰,以及已经被吴权亲自请来的英亲王和英亲王妃。
三人静静地站在殿外,殿内的门并没有关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了等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刚刚的话他们听了多少。
谢芳华看了三人一眼,对英亲王和英亲王妃见礼,“王爷、王妃!”
英亲王点点头。
英亲王妃张了张嘴,过了好半响,才发出音,“华丫头,你……”
“我很好,您也保重。”谢芳华话落,转过头,对秦钰道,“在这皇宫给我安置了吧。”
秦钰点点头,挥手招来一人,吩咐,“带芳华小姐去我的寝宫安置,一切从优,不得慢待。”
“是。”那人连忙垂首,恭敬地道,“芳华小姐,请随奴才来。”
谢芳华颔首,那人头前带路,她慢慢地抬步,跟上那人。
侍画、侍墨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英亲王妃上前一步,想要拦阻,英亲王伸手拽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她止住了步。
吴权悄悄收回视线,挑开帘幕,进了内殿,对立面禀告,“皇上,太子、王爷、王妃都已经回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让他们进来。”皇帝无力地摆摆手。
吴权走出来请三人进入。
秦钰、英亲王、英亲王妃三人进了内殿。
皇帝目光定在了英亲王妃身上,眼神飘忽悠远,似乎看着她,又似乎透过她看着什么。
英亲王妃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皇帝,见到他的样子,也忽然回想起了当年,一时涌上多少年不曾有过的心酸。
英亲王似乎能体会个中滋味,并没有做声。
秦钰也没有出声。
过了片刻,皇帝目光渐渐清明,移开视线,对英亲王道,“王兄,你比朕幸运,比朕有福气,也比朕命好。”
英亲王点点头,“皇弟说得是。”
“朕这一生,身为帝王,只羡慕别人了。前半生羡慕谢英,后半生羡慕你。”皇帝又道,“如今朕活到头了,总算是解脱了。”
“皇弟万不要泄气,你的病一定能养好的。”英亲王眼眶发红地连忙道。
皇帝摇摇头,“王兄仁慈,性善,这么多年,哪怕知道朕一直念着紫菁,你也未对我置喙半句。一心一意为了南秦江山,为了我能做个好皇帝,可谓是鞠躬尽瘁。这也是朕这么多年,哪怕日夜想着对付谢氏,除去谢氏,也从来没想过对英亲王府下杀手的最大原因。不止因为英亲王府住着朕心爱的女人。”
英亲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有你在,即便南秦如今内忧外患,朕哪怕去了,九泉之下,也放心。”皇帝又道,“朕就将太子和南秦这江山都托付给你了。”
“皇弟!”英亲王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太子是你看着长大的,虽然他和铮小子互相不对付,但是大事儿上,却不曾含糊。”皇帝话落,叹了口气,“铮小子还没音讯吗?”
英亲王摇摇头,“没有。”
“朕一直纵容他,却也是真喜欢他。皇室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多的去了,嚣张跋扈张扬轻狂到极致的主儿却少得很。”皇上又道,“看来是看不到他最后一面了,他回来后,让他在朕的坟前给朕烧两张纸,上一炷香,也不枉朕纵容了他这么多年。”
英亲王留着泪点头,“他心里是记着皇叔对他的好的,不是真正的不知事儿,我一定……告诉他。”
皇帝点点头,看向秦钰。
“父皇!”秦钰又跪在了床前,将诏书递给他,“儿臣取来了。”
皇帝看着没开封的诏书,对他问,“你没开封看?”
秦钰摇摇头。
皇帝看着他,“若朕真应允了你的请求,废去你的太子之位,不将南秦的江山给你呢?”
秦钰垂下头,“儿臣无悔。”
“好一个无悔啊。”皇帝叹息一声,“你将诏书打开。”
秦钰应声,缓缓将诏书打开。
入目,正是皇帝的遗照,着太子继位,封英亲王为辅政王。
“父皇……”秦钰捧着诏书看着皇上。
皇帝点点头,对吴权道,“朕听到外面有声音,是不是左右相他们都来了?让他们都进来。”
“是。”吴权连忙去了。
殿外果然是左右相、永康侯、监察御史、翰林大学士等朝中重臣,以及皇后、林太妃、八皇子,以及得到消息的几位小皇子和公主都来了,等在殿外。
吴权出去后,领着众人进了寝殿。
顿时宽敞的帝寝殿内站满了乌压压一群人。
皇帝将众人扫了一圈,对皇后招手,“皇后,过来。”
“皇上!”皇后眼泡子红肿,似乎强压着情绪,走到了皇帝身边。
皇帝伸手拽住她的手,“这么多年,朕对不起你。”
“皇上……”皇后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毕竟是真心喜欢皇帝,即便日前皇帝不见她,她心有怨气,但生离死别之际,到底是压制不住。一夜未睡,待有人去请,说皇帝唤她,她还是来了。
“你是个好女人,只不过是嫁给了朕,嫁在了这皇宫,才苦了多年。以后,朕去了,你就不必再操心,好生地踏实地坐太后吧。”皇帝拍拍她的手。
皇后更是伤心地哭起来。
皇帝想要伸手去摸她的头,以作宽慰,却发现抬不起手臂了,索性作罢,看向太妃,“太妃,你在这皇宫困了一生,八皇子虽然未到外出立府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