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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后简陋的小渔船。
混杂着泥土和沙子的道路，一到下雨天就会泥泞成灾。
路过某处阴暗的角落，会闻到海物特有的腥味，或尿溺的馊臭味。
纪江大步朝前走着，挣脱沼子想要搀扶的手：“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可还没老到这地步。”
沼子不由自主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还得小心翼翼的避过路上的污物。
纪江嘲笑道：“看看你，偏说要到这来说寻找什么当年的回忆，自讨苦吃。”
虽然是一脸嫌弃，但她还是不由得驻足，露出怀念之色。
在她的视界中，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头发刚长到肩膀，披散着被海风吹乱，常年日晒形成小麦色的肌肤，一蹦一跳的往前走……
纪江和沼子穿着打扮明显是富贵人家，那些在渔村中活动的居民都敬畏的看着她们，不敢上前。
纪江瞧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百感交集。
但是，对这片地方，对于自己的过去，并不留恋。
她所感慨的，只有自己年少时的岁月而已。
对那些隔了几十年未见的人，也丝毫没有搭话的兴趣。
就这样，渐渐走出的村子，来到海边。
纪江带着沼子向前走。
大概又走了一里多远的地方，方停下来看海。
此处与方才全是细沙的海滩不同，岸边有各种各样的礁石，礁石上湿漉漉的，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贝壳嵌在石头上，细看让人心生恐惧。
这些都是海中贝类的尸骸，因为在海水退潮时未能一起回到大海，变成了礁石的装饰物。
沼子心底忍不住心生厌恶，极想早点离开这出地方。
见外婆凝望着海上不动，也随着她的目光瞧去。
“那里是什么？”沼子看了看海面上，离岸边不远，停留着两、三艘小船。
“那是采珠女在为客人表演采珠呢。”
沼子仔细瞧了瞧，羞红了脸，“呀，她们都不穿衣服的吗？”
那些不时从小船上跃入海水中的女人，都光着上半身，小麦色的肌肤在水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身体线条流畅，宛如传说中的美人鱼。
沼子又害羞又忍不住从手掌缝里偷偷探看。
碧蓝色的海水，金色的阳光，一望无际的海面。
她们从水中露出头来，笑得露出洁白牙齿，显得很是灿烂。
充满了一种原始又生机勃勃的魅力。
“不然呢，在海水中衣服会变得更重阻碍你的活动不说，还有你以为客人花大价钱真的是来看你采个海胆么？”
“当年，我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呢。”
或许，大部分客人都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猥琐心理。
可是除了能快速赚到钱补贴家里外，那么赤条条的跃入海中，其实也是很畅快的。
水温柔的包裹着你，轻盈的身体，连带着心都被解脱了束缚。
海底有五颜六色的珊瑚。
鱼群在你眼皮底下游来游去，丝毫不知道怕人。
有时候可以看见到大海龟摇摇摆摆的路过。
幽蓝宛如回到母亲怀抱的海水。
身置其中，仿佛进入到童谣描述的龙宫仙境。
那是她当年，在母亲重病时，唯一可以解忧逃避的地方。
“别看她们现在显得很有活力健康的样子，等到生了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出现肺部的疾病，大概是常年待在海底憋气造成的吧。无力呼吸，做一点点事情都气喘不止，经常只能躺倒在床上，就象我母亲当年一样。”纪江幽幽说道。
“还好，我的后代已经改变了这种命运，不需要再受这样的苦了。”
“最开始几年，我一直在后悔，无数次想逃跑回来，向海神履行自己的承诺。可后来有孩子之后，即便是对神灵失信，也顾不得了。陆陆续续有了你两个舅舅和你母亲，又要等他们长大，又要看着他们成婚生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就到了这个时候了。”
她转头认真地看向沼子：“沼子，我知道你想阻止我向神灵还愿。可是我这一生，都是从神灵的手指缝中偷来的。有你们这些孩子，我已经活得足够幸福了，我的人生没有遗憾。”
“就让我按自己的意愿走向人生的终点吧。”
“外婆……”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既然您已经下定决心成为祭品了，那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否可以告知我们呢？”真珠说道。
不知从何处行来，真珠与平原盛、树海三人就突兀的出现在面前。
“你们是？”纪江不解的看着他们。
平原盛点头行礼：“在下是沼子小姐的朋友，她委托我们阻止您向海神还愿。”
纪江以一个积年商人精明的眼光一一审视着面前三人。
她颇有些不悦地向方才提问的真珠道：“你说那种话，是什么意思？”
“您向沼子小姐所讲述的那番话，普通人或许会相信，但对于修行者的我们而言，却是疑点颇多。为什么不将真相说出来，让沼子小姐接受？否则的话，或许我们不得不使用手段全力来阻止您的还愿呢。”
纪江瞳孔微微缩了缩，“什么疑点？”
“比如说，所谓海神真的是神灵吗？”
“假如他想要活人作为祭品的话，可以从海上轻易获取吧。远的不说，他为什么不选择当年海难活着回来的那五个人，却宁愿要您一个人？”
“您是如何获得海神告知的信息的？”
“为什么您会深信是海神救了他们，难道没有可能您的父兄本来就是运气好不应该死吗？”
“更主要的是，我们这些曾与神灵打过交道的修行者，知道作为一海之主，富有整个海域，对于他们来说，一条人命也就和小鱼小虾没什么两样，为什么对你偏偏另眼相看呢？”
纪江面色僵硬了，没有回答。
沼子含着眼泪，向她面露哀求之色：“外婆，您真的是在骗我吗？”
第101章 还愿四（）
长时间的沉默后，纪江终于开口：“你们这些家伙，硬要刨根问底，虽然我隐瞒了一些事，却和你们没什么关系嘛。”
她长叹一口气，看了看疼爱的外孙女，“既然如此，我就从头说起吧。”
纪江第一次见到那位“海神”，是在六岁的时候。
她六岁时开始学习游泳下海。
但天赋在同龄小孩子中并不是最好的，憋不住气，往往是第一个浮出海面的人。
有人嘲笑她：“这样下去，你估计只能捞点海带上来了。”
纪江从小性子好强，被人如此嘲讽后不回一言，只是默默继续练习。
来得比其他早，回的比其他人晚。
那天，教授看护他们的大人都回去了，她独自一人悄悄绕回了海边，将一艘小船解开绳索，费力的划到了平常她们练习游泳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双手高高举起合拢，脚要打直，绷起脚尖。
跳下去的时候要美，这样客人才会多给小费。
她努力回忆着老师教授的要诀。
“噗通”一声，轻轻入水。
入水之后将气要全部徐徐吐出，身体才会下沉。
手脚要借助水力，节省每一分力气，待在海底的时间才会变长。
胸肺间渐渐会有一种酸胀肆虐，她强自忍耐，继续朝海底游去。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要比上一次待更久的时间。
这时，她突然发现海底一处海草旁，有一个珍珠蚌正张开了蚌壳，隐隐有荧光。
或许，有珍珠呢？
她来了精神，只要将这个蚌壳捞上去，她们就再也不能嘲笑自己了吧。
游到附近，发现蚌壳居然有自己两个手掌那么大，一定有珠吧，她高兴的落到海底伸手去拿。
向前用力时，脚朝后一蹬，手还没摸到珍珠蚌，却觉得脚被什么狠狠夹住了，一阵剧痛传来。
她惊惶得回身一看，右脚被一只几乎有她半身那么大的蚌夹住，脚踝已经不断在流出鲜血。
那只硕大的海蚌显得已有些年岁，蚌壳几乎是黑色，藏在海草深处几乎无法被人发现。
她一慌，回过身来试图用力掰开蚌壳，哪里掰得开，这一用力之下，顿时气息不够了。
她试图朝上游去，脚上被蚌壳拖住沉甸甸的，根本游不动。
几番挣扎，肺部已如要炸裂一般，窒息导致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全身都没了力气。
大概要死在这里了吧。
远处忽然有一道墨绿色的影子闪过。
眨眼之间，又突然出现在面前。
以极其优雅的姿态在她不远处停下。
是一位黑发少年。
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容貌俊美，上身赤裸，是常年在海上生活的古铜色肌肤。
下半身——是一条象蛇一样的青灰色尾巴，满是鳞片，发散出类似珍珠的淡淡七彩光晕，尾巴上还有象马一样的黑色鬃毛。
黑色的眼珠象宝石一样明亮。
正好奇的上下打量她。
纪江经这一吓，“咕噜噜”的吐出最后一点空气，手在水中忙乱的抓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她看见了那个少年原本普通的手臂，忽然暴涨到有两倍那么大，形状也变成了类似鸟脚爪一样，有乌黑尖利的长指甲，对着下方挥了一挥。
……
纪江再度醒来时，睁眼看见的是璀璨星空。
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带着腥味的海风。
是空气。
她本能的深吸了两口气。
这时，她才意识到能自由呼吸是多么宝贵。
纪江想起了昏倒前发生的事，全身本能的一缩，警惕的看向四周。
身下是礁石，处于她下海的地方。
后方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原来你是人类啊，我还以为你也是海族，差点看着你淹死了。”
纪江手一滑，整个人骨碌滚到礁石底下去了。
过了好半晌，才从礁石下方露出一个战战兢兢的人头来，又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看着少年。
额头和手臂、脚上都被蹭出了伤口，显得狼狈不堪。
“是您救了我吗？谢谢您。”她最终鼓起勇气，站在这位奇怪身形的少年面前，认认真真的向对方鞠躬道谢。
“喂，人类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纪江。”
“我叫冷涡。”逆着月光，那位少年的身体轮廓呈现出好看的线条，下半身的蛇尾闲不住，啪嗒啪嗒的时不时拍打一下地面。
他从身后拖出一个重重的东西，近了才看清，是方才夹住纪江脚的那个大海蚌。
蚌壳上已经多了一道五爪痕迹，将壳这一面打了稀烂。
“你刚才是想要这个吧，给你。”他说。
纪江看着那么大的海蚌，一时忘记了害怕，兴奋起来。
这大概也能算是她第一次捞起来的海蚌吧。
不知道有没有珍珠？
她兴奋的搬起一块石头，对着蚌壳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那边原本就破破烂烂的壳面被砸得更开了。
露出里面柔软的蚌壳肉。
“哇哇，你们人类的雌性也是这么野蛮呐，真恐怖。”冷涡怪叫起来。
纪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