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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最后的一餐了。
麻脸老板走到安巴面前,停住了脚步。安巴接过面饼和装满温酒的木杯,大口吃了起来。
“大人,能守住吗?”麻脸老板的声音有些颤抖。
“能,只要每个人都守住自己的岗位!”安巴的声音如平常一样冷静,当他看到对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为自己撒的这个小慌而庆幸。往昔的一次次战斗从心头闪过,他突然感觉到没有胃口了,将吃剩的面饼丢下城去。
城墙上,守兵们将身后铁盆里的木炭点着,熊熊大火升起,夜风好似利剑,搅动着火焰,可怖的橙光不住摇动,身后一捆捆箭矢、投矛、投石、油脂准备就绪。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安巴将一切都准备的很充沛,唯一不足的只有人手,他的目光掠过黑乎乎的城下,希望自己听到的不过是错觉。
“你听到了吗,大人!”一个老兵低声问道。
风声、人和马匹踩断树枝的声音、牛马的嘶鸣声、低沉的交谈声,砍伐木材的声音、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安巴摇了摇头,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这个时候想的太多只会让自己胆怯,他拿起弓,低声道:“来了!”
那名老兵深深的吸了口气,他那厚实的胸膛高高隆起,随即吐出的气息在黎明前的空气中泛出一片白雾。宁古塔城外是一片无限的黑暗,仿佛是一片汪洋,但他可以看到城外的森林里点点正在闪烁移动的红星,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多,但在守城人的眼里,这些火星比城外的夜色还要黑暗的多。
“我们什么都看不清,怎么办?”老兵问道。
“那就让他给我们带来光明!”安巴低声道,他转身取下一面旗帜,将旗面在旗杆上束紧了,又在沥青桶里面沾了沾,点着后用力向外投去,燃烧的旗帜便在夜空中飞了出去,散出鲜红的摇曳火光,照亮途径的地面。借助这一点光,安巴可以看到至少有数百名乞列迷人已经站在距离城墙两百步左右的空地上,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更多的人从林子走出来,有骑马的、有骑鹿的、甚至还有马车。这些披头散,浑身兽皮的野人沉默不语的排成行列看着城墙,等待着天命,让人不寒而栗。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士兵们就会被这种无形的压力给压垮!”安巴从亲兵手中拿过号角,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吹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仿佛是城堡对围攻者的挑衅,挑衅得到了回应了,几乎有十几只号角同时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许多皮鼓和某些类似于笛子的乐器,仿佛是在向宁古塔城内的人们宣布:我们来了,要摧毁你们的城墙、抢掠你们的财产、占有你们的女人,吃掉你们的尸体,吸吮你们的骨髓!
几分钟后,号角声和鼓乐声都平息了下来,城内与城外的人都在等候着黎明的来临,只不过城内的是惶恐,而城外的是急不可耐。在这段最黑暗的时刻,安巴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隐藏在幕后中的敌人此时在干什么呢?
“还有多久天才会亮?”这已经是林河水第三次向阿克敦提出这个问题了。而这一次阿克敦给出的答案也是一样的:“林大人,再等一会,我们北地就这样,即便是夏天也是天黑的早,亮的晚!”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您放心,有了这三个宝贝,此战我必胜无疑!”
给阿克敦带来这么大信心的是在他身后的三门六磅炮,这是林河水千辛万苦从扬州运过来的,从尼噜罕卸下了四门,结果半路上有一门沉到水里去了,还剩下三门。如果实在辽东正面战场,区区三门六磅炮自然算不了什么,无论是后金还是关宁军的据点没有个十门八门几千斤的红衣大炮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可是在宁古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后金政权还没有奢侈到给主要敌人是连铁箭头都配备不起的野蛮人城寨配上火炮的地步,虽然六磅炮打不破城墙,但轰轰城门、压制城头的弓箭手还是轻松愉快的。
这时阿克敦的身后传来一阵牛马声,只见一群乞列迷人正在驱赶着牛马将一根根刚刚砍伐下来的原木拖了过来,这些是用来建造炮台的。阿克敦对那群乞列迷人用蛮语催促了两声,又往东边看了看,笑道:“林大人,您看,天亮了!”
林河水疑惑的向东方望去,不知不觉间世界已经由黑暗褪变成一种灰色,某种形状隐隐约约的在东边的地平线上浮现,这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呢?林河水禁不住向自己问道。
城墙上,安巴看着从东方升起的太阳破云而出,将光芒投向大地。当他看到城墙与森林之间的这块空地时,他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昨天晚上的那些袭击者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引来成群的乌鸦在上面大快朵颐。可是在他们的身后密密麻麻的都是蓬头乱、裹着毛皮的野人,仿佛东至大海、西至长白山、北至外兴安岭、南至宁古塔这片广袤无垠的密林中的野人都来到了这里:成群的弓箭手、骑在矮脚马和驯鹿背上的人、黑压压的人头仿佛密林,各色各样的图腾在旗帜上飘扬。所有这些形容怪异的野蛮人都被集结起来,聚集在宁古塔城下。他突然明白,昨天夜里的那次小小的胜利根本都算不了什么,那不过是一次侦查,一次对守军实力的试探,一记轻轻的刺拳,正剧开始前的序幕,而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八章 宁古塔五()
“有这么多人!”安巴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点什么,他转过身,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人多嘴巴就多,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五天,他们就能把自己吃垮!”
人群中传出一片赞同声,但很快停住了,有人嘶哑的喊道:“他们来了!”
向前城墙移动的是黑压压的蛮子,最前面的是拿着抱着柴捆的老人和妇女,在他们后面的是一棵被装上木轮的巨大的树干,树干的前端被削砍成尖。“撞锤!”安巴的口腔里满是苦涩,什么时候这些蛮子居然能造出这玩意了,虽然看上去粗陋到了可笑的地步,但即使是最坚固的城门,也挨不了那玩意几下。在撞锤两侧是骑兵,骑兵的两侧是成群结队穿着皮衣,挥舞着用火烤硬枪尖的短矛、骨朵、斧头和柳条盾牌的步兵、弓箭手。一阵阵号角声、鼓声、蛮人的口哨和嚎叫声传来,在城墙上激起回音,让人胆寒。
“他们有十万人!”麻脸酒馆老板嚎叫起来。
“不用担心!”安巴转过身,面朝着所有的人,提高声调:“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些蛮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仗,连一把梯子都没有,难道他们能够飞上城来吗?是的,他们可以向我们射箭,可是我们在高处,而且有城垛的保护,他们呢?记住,他们除了人多,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酒馆老板那张麻脸好看了点,但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应和安巴,他在心里诅咒了一句,继续喊道:“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城门,把油倒进锅里,都烧滚了,还有石块,都搬到城门这里来,等到那个攻城锤靠近了,就给他们洗个热水澡!现在,弓箭手上前,给那些推攻城锤的家伙先下场箭雨,让他们冷静冷静!”
这一次安巴的演讲起到了效果,城墙上的人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声叫喊,他们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安巴拿起号角,用力吹了两下,士兵们走到女墙旁,等待着射的信号。
安巴拿起弓,射了第一箭,羽箭划破空气,出嘶嘶的声音,落在相距攻城锤还有二十多布远的地上。他稍微等了一会儿,射了第二箭,这次射中了一名旁边的蛮子,安巴看到那个人捂住伤口,倒了下去。他拔出第三支箭,将弓弦拉满倒了耳根,高声喊道:“瞄准,射!”
安巴耳边传来密集的声音,他看到黑色的箭矢如插了翅膀的毒蛇,落在攻城锤周围,虽然推攻城锤的乞列迷人旁边都有举着盾牌的保护者,但还是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旁边立刻有人补了上来,攻城锤缓慢的,但不断的向城门移动过去。
护城河已经被最前面的那些妇女和老人用柴捆和自己的尸体填平了好大一段,许多乞列迷人的弓箭手冲到城墙下,向城头的守兵射箭,随着距离的缩短,城头上也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此时已经无人有时间顾及这些了,攻城锤已经越过护城河,距离城门不过只有十几步远了。安巴嘶声喊道:“用火,烧掉撞锤!”
几个士兵用铁钩将盛满已经沸腾滚油的铁盆提到城垛口,然后倒了下去,几秒种后,城门下传来一片不似人声的惨叫,紧接着是第二盆、第三盆,一名弓手射了火箭下去。城下传来烈焰的怒号,安巴看到一个浑身浴火的蛮人蹒跚着冲到护城河边,冲进河里,疯狂的在河水里翻滚,想要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
这时,攻城锤两旁的骑兵们开始疯狂的逃跑,他们从火光与烟雾中冲出,无论是马还是人都被吓坏了。这些乞列迷人并不害怕长矛、弓箭和斧头,对死亡和鲜血也早已习惯,但是像这样的情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冲进身后的行列,将自己的同族兄弟撞到在地,迫使他们也加入崩溃的行列。不过是转眼的功夫,战线的中央部分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两翼的蛮子们不知道中央阵线生了什么,也纷纷向后退却,们后方的鼓声和号角声也沉寂了下来。
“阿克敦,我千辛万苦把大炮送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去送死的吗?”林河水指着不远处的败局,愤怒的向阿克敦质问道。
“林大人,请息怒!”阿克敦的镇定自若:“我想您搞错了一个事情,这些人并不是在我的控制之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河水皱起了眉头。
“我没法控制所有的人!”阿克敦伸出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自从我去年秋天抵达兴凯湖,虽然我用尽了一切的办法,软硬兼施,可是愿意服从我的一共只有周围的十七个部落,一共不到三千战士,而这里有九十七个部落,光是战士就过一万五千人,他们只是愿意和我一起来围攻宁古塔,但是我能够做的并不多!”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河水点了点头:“那你完全可以先用火炮轰击,把城门打开,这样岂不是可以少死很多人?”
“林大人!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用大炮轰开,又怎么能体现出刘大人、还有大明的天威呢?”阿克敦问道,他稍微停顿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刘大人废了这么大一番力气,总不会是就为了拿下一个宁古塔就完事了吧?”
“那你还想如何,难道还想继续南下?”
“那倒不是!”阿克敦笑道:“这么说吧,拿下宁古塔之后,这些部落在瓜分完战利品之后,他们就会各自散去,我能够指挥的最多也就是这十七个部落了!”
林河水皱了皱眉头,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但对阿克敦的具体想法还不清楚。阿克敦见状微微一笑,平日里诚朴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林大人,我就把话敞开了说吧,大人让我们来这里,无非是为了扯东虏的后腿。可如果我们就这么拿下宁古塔,这些蛮子肯定分了战利品四散而去,怎么对得起大人在咱们身上花了这么大一番力气?”
“那你说要怎么做?”
“请林大人您封我做乞列迷人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