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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家里,屋子里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可是我心里清楚,在这三间厦屋里,我再也听不到父亲吹响哨子的声音,再也看不到爷抽着旱烟的样子了。
回到屋里,我先把水窝子给我那件大红袍子脱下来扔到墙角,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这才又扛了梯子过来,爬到堂屋的房梁上去找爷说的那本灭魂谱子。
我知道这本灭魂谱子的存在。
以前爷和父亲都跟我说过灭魂谱子的事,也教我吹过骨哨子,但始终不肯让我照着灭魂谱子吹骨哨子,因为这不符合祖师爷定下的规矩——灭魂谱子只有真正传承了喊山哨子的人才可以吹奏,不然会被它反噬。没有师承的人吹奏了灭魂谱子,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失声,当一辈子哑巴。
可是我还来不及得到师承,爷和父亲就一跟一个的都走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哑吧,但我不能不去拿它,不能不去学它。爷的叮嘱言犹在耳,即便是我当一辈子哑巴,只要能把骨哨子吹想,也要把已经传承了十四代的喊山哨子继续传承下去。
这就是我当初踩着梯子往房梁上爬的时候心里想的,那一年我十六岁,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讲绝对还是个孩子,但当时我确实就是这样一种坚定的信念。
我没有找到爷所说的“灭鬼谱子”。
房梁的正中架着一个黄布包子,我吹掉上面的灰尘,打开它,里面确实放着一本薄薄的书,但并不是“灭鬼谱子”。那本书的名字叫《与鬼曲》,是那种很古老的线装书,竖排左翻页的那种。翻开书皮,扉页上是四句诗:“……”
之后是书的目录,分别是安魂曲、招魂曲、度魂曲、颂魂曲、哭灵曲、送灵曲、驱鬼曲、灭鬼曲、炼魂曲、抚魔音、诛魔音、周天四象甲乙律。
《与鬼曲》是曲谱,但不是哆唻咪发嗦啦嘻的简谱,也不是曲溜拐弯的五线谱,而是一些特殊的符号,这些符号代表的是“宫、商、角、徵、羽”五音。我不知道用什么文字来形容这本书的内容,但当时我对书里的内容是认得的。从很小的时候,爷和父亲就教过我识谱的基础知识。
我佝偻着腰爬在房梁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这些曲谱,翻到书的最后才发现,这本《与鬼曲》原来只是一个残本,最后一页是半篇炼魂曲,而从目录上看,后面应该还有后半篇炼魂曲和抚魔音、诛魔音和周天四象甲乙律三首曲子的,却不知为何缺失了。
虽然没有找到爷所说的“灭鬼谱子”,但是整个房梁上就只有这本书一样物件,而且里面的内容也确实是适合骨哨子的曲谱,我心里想了想,觉得可能要么是爷把书名记错了,要么就是爷所说的“灭鬼谱子”只是这本书的俗称吧。因此我拿着书翻了一会儿后,便又小心地拿着那块黄布包好了,这才从房梁上爬了下来。
水窝子说过,我只有一天的时间回家看看,之后还要跟着他。我记的他的话,但绝然不敢真的回到桃核泡子找他去。因此拿到了《与鬼曲》以后,我便决定立即离开家,远远地躲开他。等到我将来把这本《与鬼曲》全部学透学精了再回来找他,到那时,我定然要让他为爷偿命。
心里有定计,手下就不敢耽搁。爷和父亲都没了,这个家里也就不再有什么让我太过牵挂的东西,因此我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衣服被褥,到厨房里拿了些干粮,便锁好了大门,连夜离家出走了。
我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我们家一向都是单传,我没有母亲,没见过奶奶,因此也没有什么叔叔舅舅姑姑姨姨之类的让我去投奔,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离开九家窑,甚至离开祁连山,总之走的越远越好。
因为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跑的不够远,水窝子一定会找到我的。由于我对他的恐惧和从小听到的那些关于水窝子的传说,使我觉得他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天王老子。
我确实跑的足够远。
但我终究没能逃出水窝子的手掌心。
第六章 鬼抬轿子()
俗话说“在家千般易,出门万事难”,那一次离家后逃亡一般的生活,使我第一次体味到了生活的艰辛。
我出生在喊山哨子的家庭,从小就受着九家窑人的爱护和尊敬,在那个物质相对贫乏的年代,我们家里一向吃穿不愁,一年四季光是四乡八邻的人送来的各式供果就吃不尽用不了。
因此那天我凭着一股子为爷报仇的血气从家里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享受到过这种待遇。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过着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的日子。
直到近些年,随着做了亏心事和怕死的有钱人、当官的越来越多,我的生活才逐渐地好了起来,好到了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程度。
好多时候,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好多钱都是别人硬塞给我的,我收下后自己心里觉得有愧,但是我若不收的话,他们就会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觉得这可能也是个因果循环的事情,他们得了不该得的钱,总该找些不该花的地方花掉吧。
扯的有些远了。
那天我从家里出来以后,背着一卷行李一路就向北行去。
九家窑处在祁连山的腹地,向北走二十多里,就走到了丝绸之路的故道之上,那里是个十字路口,路中间修着一个挺大的钟楼,钟楼的四个门楣上各有一个匾额,揭示了九家窑所在的方位,分别是:东迎圣土、南望祁连、西拒西犯、北通沙漠。这其中别的都好理解,只有西达西犯四个字外地的人可能不太理解。
西犯其实是我们那里的人对西部少数民族的统称,这个名称相传是从汉代的时候就传下来的,当时我们那一带是汉代的边疆,著名的大将霍去病将军曾在那里屯兵驻边,抗击匈奴。由于当时匈奴都是从西边过侵犯汉代边疆的,因此老百姓就将他们称为西犯,有贬低的意思在里。现在这个名词在九家窑附近的一些村子里还在使用,但其真实意义早已不存在了。
我当时走的方向正是往西。
从小的时候就听爷跟我讲过,说从九家窑往西,穿过一片戈壁滩以后有一片绿州,那里物富民丰,是丝绸之路故道上难得的一块“福地”,据说当年哨子爷的第一代祖师爷就是从哪里出来的。
爷当年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因此我便记在心里,那次从家出来,我想都没想就一头扎进了一望无垠的戈壁滩,顺着千百年来人们用脚板子踏出的一条故道一路往西而去。
九家窑的人都知道,戈壁滩上最熬人,茫茫数百里,整个滩上渺无人烟,地上全是沙石盐碱地,连植被也少的可怜,只是偶尔有几株骆驼刺、沙棘子、红柳条之类的耐旱植物,也长的稀稀拉拉,毫无生机可言。
我顺着故道一路踯行,从天不亮开始一直走到了日上三竿,脚步一刻也没敢停过。我害怕天一亮水窝子就跑到家里去找我,我恨极了他,同时也怕他,一想到要跟他在一起生活,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
初秋的白天,阳光依旧毒辣,在毫无遮拦的戈壁滩上就更加厉害。我从家出来时带了一壶水,还不到中午就喝的所剩无几了。看着前方依旧是荒凉一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那片传说中的绿洲,因此对剩下的那点儿水我就无比珍惜,实在渴极了,就稍稍倒出一点儿来湿一湿嘴唇。
这样走了一天,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戈壁滩上的气温也骤然就降了下来。夜里太黑,加上走了一天也是累极了,我不敢再走,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燃了堆火坐下歇息。
戈壁滩的夜色很静,但是我的心里却很乱。
连续几天,先是父亲暴毙,后是爷被害死,对于刚刚十六岁的我来说,任何一桩都是晴天霹雳般的打击。而且这些事里,还有许多我脑子想干了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爷说父亲是被人害死的,可是他怀疑的那个人是谁?水窝子为什么要阻扯爷为父亲报仇?
水窝子说父亲是自己找死,“心太急了”,似乎他知道一些其中的隐情。爷当时问他,是不是父亲找到了“那东西”的下落。可是那东西又是什么?
爷既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为什么还要往桃核泡子里跳?
还有那个女鬼,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向见鬼就打的爷不但不让我收拾她,还要让我去看她?
还有水窝子,他消失了几百年了,怎么会突然之间出现?他又怎么会认识爷、认识父亲,甚至知道我?他曾说过我本来不该是这世上的人,又说我是几辈子才能出一个的,我的身上又有什么秘密?
还有那本本来叫《与鬼曲》,却被爷称做灭鬼谱子的曲谱,爷说是用来打鬼杀鬼的,却怎么不是安魂就是颂魂?而且还缺失了好几首曲子?后面的几首去了哪里?
……
一个又一个问题一一浮现在我的脑子里,搅的我一个头两个大,想的脑仁儿都疼了,却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我从包里拿出爷和父亲给我的骨哨子,轻轻地拿在手里摩娑着。眼前又浮现出爷和父亲吹奏它们时那种专注而虔诚的神情,我的鼻子酸酸的,心里也是潮乎乎的,想哭,却哭不出来,我只觉得累,从头到脚由里到外的那种累。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在了滩上。
也不知道是水窝子故意的还是怎么回事,当我夜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再一次看见了他那张让人难以形容的脸。
他还是那副德性,坐在我边上,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看见他的那一刻,我连恐惧都懒的有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预先就知道他会来一样。现在想起来也让我百思不其解,但当时真的就是那样,我睁开眼晴看见他,没有惊奇,也没有恐惧,我甚至不知道那会脑子有没有转,反正就那么跟他对视着,一句话也没说。
倒是水窝子先感到奇怪了,他问我:“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或者问我点儿什么吗?”
听他这么说话,我好像是才反应过一样,愣了好久才问他:“你怎么来的?”
水窝子拿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坐轿子来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有黑黢黢一片的戈壁滩,哪里有什么轿子的影子,也懒的跟他费口舌,只是瞪了他一眼。
水窝子却笑了:“看不见?鬼抬轿子都没听过么?”
他这一说,我才明白过来他指的坐轿子,原来是鬼抬轿子,怪不得我看不见呢。
鬼抬轿子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轿子,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我爷和父亲都会。
那是一种简单的驱鬼术,由于鬼行路的时候脚下无根,飘飘忽忽的速度极快,因此驱鬼的人便找好几个鬼驮着前行,速度要比人走路快的多,既省脚力又省时间。而且有个最大的好处是,驮着人前行的鬼不需要人指路,只要知道这个人要去的地方、要找的人,他们很快就会把人驮到,所以水窝子拿这方法找到我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现在还有许多人拿这招骗人,先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无所不能的阴阳先生,当有人来求他去办事的时候,他则装逼乎乎地说:“你先走,我随后就到了。”也不问那个人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