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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昕认为和苏北彼此不必承担道义上的责任,泰然相处为最佳;苏北则明确告诉自己不要企图接近谁和疏远谁,否则你将无法保持内心的安宁。你是一个旁观者,不管你的身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你也应当是一个旁观者。
金超那天到主管部门开会去了,苏北没有见到他。沈然忙不迭地来看苏北,苏北已经把办公室收拾得窗明几净,正在翻看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最近出版的新书。沈然歉然道:“你看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早就跟郭亮说了快点儿把苏主任的办公室收拾出来……那个懒哟……你看这多不好……”
苏北不适应这样的谈话,脸倒先红了,说:“举手之劳的事,用不着麻烦别人,用不着麻烦别人……”
沈然临走说:“老苏以后你有事就说话啊!”
在返回Z部的路上,吴运韬无暇欣赏初春的街景,微微地闭上眼睛。抚摸着手里的书稿,他的心情格外兴奋。
如果说苏北只是做完了愿意做的事情,就像我们前面说过的那样,面对的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吴运韬就不同了,当他神采飞扬地站在庄稼地跟前的时候,他在算计这片长势良好的庄稼在秋天来临之际会有多少收获。
这年秋天,张柏林和崤阳县县委组织部长牛鸿运来到北京。
从新启用的北京西站出来,第一次到北京的张柏林背着相册和照相机,亦步亦趋地跟着牛鸿运,胆怯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人眼花缭乱的世界。牛鸿运经常来北京却从未走过北京西站,他做出轻车熟路的样子,盲目地跟着往外涌动的人群。车站广场上更是人声嘈杂,辨不清东西南北,牛鸿运招手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司机问:“哪儿?”
坐在司机旁边的张柏林回过头看牛鸿运。
“凤凰大酒店。”牛鸿运说,好像世界上的人都该知道凤凰大酒店。
“怎么走?”
张柏林又回过头看牛鸿运。
“你看怎么走吧。怎么方便怎么走。”
司机一踩油门,汽车窜上了三环路。
车刷刷的走了一个多小时,在西单附近的凤凰大酒店前停下来,车费显示一百三十七元。张柏林付了车费,要了发票,两个人走下车来。
牛鸿运每次来北京都住在这个酒店,他对酒店附近就像对县城那样熟悉。
要到房间,牛鸿运一边往下扯领带一边抱怨:“咋把个北京西站修唔么远?”
张柏林给牛鸿运沏茶,静静把茶杯放到牛鸿运手边。
“把相机收好。”牛鸿运嘱咐说。
“收好了。”
“相册在哩吧?”
“在哩在哩。”
“千万不敢出麻搭噢!”
张柏林和牛鸿运这次到北京没什么明确的事情,要说实际意义的事情,那就是见一下金超了。在这之前张柏林已经多次说到金超,把金超作为礼物送给牛鸿运:“等什么时候咱到北京去一下,我跟金超说过,让他带我们去见邱小康。”
牛鸿运是一个难得的好干部,不抽烟不喝酒不搞女人,惟一嗜好是和有权有势有名望的人照一张像;他现在已经有了厚厚七大册和上至省长下至县劳模的合影照片。他生活中的最大乐趣,就是给人翻看和讲解这些照片。七大本相册总在他手边,到北京路太远,这次只带了三册。
在餐厅吃过饭,牛鸿运说得睡一会儿,醒来已经下午三点多钟。
“我看咱们先办正事。”牛鸿运对张柏林说,“你先约一下金超,尽快一搭里吃顿饭,这才好让他约邱小康……等办完了这些正事,我再带你去逛长城、故宫啥的……”
“好好好好好。”张柏林说。
“那你就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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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电话铃响的时候师林平正在金超办公室和金超谈话,尽管房间里没有别人并且封闭得很好,师林平仍像怕别人偷听似的用一只手捂住嘴,警告金超:“你过去可以无视苏北,现在可不能这样了,你要防备他……”
金超用微笑表示对师林平的话很感兴趣。
“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绝对比你我精明……”师林平说,“老太太那本书,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你能说这仅仅是老吴的选择,没有苏北的作用?为什么不是别人,单单是他半截子钻到这件事情中来了?”
师林平细心,就连夏昕最近找苏北聊了几次天都了如指掌,他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可能的后果,觉得问题严重。
金超问师林平:“你估计最后结果怎样?”。
“怎样?”师林平又哼了一声,“光是夏昕,也不怎么着,老吴就戒备着他呢;要是再加上苏北,那可就难说了———你知道老吴怎样看苏北的吗?”
“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师林平说,“但是我感觉,苏北在老吴那里的分量和你和我不一样。你没看出来老吴主任对苏北是客客气气?他从来没像训斥你、我,包括夏昕一样训斥苏北。金超,我有点儿担心,我害怕什么时候苏北会影响老吴对人对事的看法……苏北这个人,你注意他看你的眼神没有?眼睛后面好像还有一双眼睛,跟这样的人就他妈没法共事……”
金超突然笑起来,师林平莫名其妙。
“林平,没想到你会想这么多……”
师林平冷笑了一下,说:“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当然可以不想这些。”
金超按按师林平微微颤抖的手臂,说:“林平,你多想了。苏北不是那种蝇营狗苟的人,这么长时间,我对这个人也有了些了解,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不能不承认,他这个人是有质量的,老吴客客气气跟他相处归根结底是这个原因。所以,不会发生你说的那些事情,这你用不着担心。再者,万一苏北像你说的那样,想离间你、我和老吴的关系,老吴会听他的吗?老吴不会。咱们跟老吴是怎么过来的?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师林平因为肝炎黄疸作用而浑黄的眼睛挣扎着异样的光亮,他明显地感觉到金超这段话在道义上的高度,这让他很不舒服。
张柏林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哎哟!”金超站起来,“是你呀?怎么不先说一声?你在哪儿?谁?哦,我知道,我知道。不不不,我来看你。”金超看看表,“这样啊,我半个小时以后到你那儿……我有车。对,我知道,我知道……”
师林平站起来,反常地和金超握了握手,用口形说:“我走了。”
金超点着头看着他的背影,继续和张柏林通话。
半个小时以后,吴凯把金超送到了凤凰大酒店。张柏林和牛鸿运已经站在大厅门前恭候。
金超想见到家乡人和希望纪小佩不在家的那种感觉有些类似,希望自己能不加掩饰地轻松一下,享受一下新职务带给来的优越感。实际上,就连张柏林长什么样子都已经模糊了。见到张柏林,三年前在县上见面的情景蓦地浮现在眼前,金超马上对张柏林产生出遇见故知的亲切感。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牛鸿运部长。”
喜眯眯站在旁边的牛鸿运握住金超的手:“久闻大名啊!你是咱家乡人的骄傲啊!”
“哪里哪里哪里……”
在牛鸿运的房间,他们一道看了相册,照了像,又到饭店餐厅吃了饭,聊到很晚。整个晚上金超都是在用家乡话交谈,他觉得时光又倒流了回去,他又成为那块贫瘠土地上的一个普通后生了。他回忆很多事情,讲自己的经历,就像大人物述说卑微的过去,表示着轻视和嘲笑。张柏林和牛鸿运炉火纯青地掌握了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谝闲传的艺术,深深被那些故事吸引,在金超的下巴底下“哦呀”“啊呀”地感叹,有时还加上一两句诸如“哈!日他个妈妈的!”“对着哩!对着哩!”的话,以不打断金超的兴致为限。
适当的时候,张柏林说:“金耀前些日子到县上去了。你知道吧?他尔格在倒腾药材,挣了不少钱。你们弟兄都厉害,干啥成啥。”
金超想到那个二流子弟弟,轻蔑地笑了笑,说:“那一满是个二溜子,就干不成个事情。他今儿赚了,明儿就可能赔进去,而且是把老底子都赔进去……”
牛鸿运接过话头:“生意么,就是个有赔有赚,咋能都赚哩?”
“牛部长说的对着哩,”张柏林说,“生意就是个这,不像你们这样在北京吃官饭的,啥时也甭发愁拿不到钱……哎,金主任,你尔格一个月拿多少?”
金超笑道:“尔格不兴打听个人收入,这不礼貌。”
“老乡哩么,怕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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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超沉吟了一下,说:“不多,也就是两千五百多块钱的样子……”
“天光光!”张柏林和牛鸿运同时惊叫起来,“我们县长也才拿你一个零头嘛!”
牛鸿运拉住金超的手,委屈地说:“你知道我拿多少?我一个月连洗理费算到一块儿也不过是四百零七块钱!”
张柏林认真点头证实:“真的,真的。”
牛鸿运说:“我晓得人为啥都要到京城来了。不得了……这地方不得了……哎,我想起来了:那你为啥不把你弟办到北京来哩?为啥?”
金超说:“我担心那人办不成事情倒来坏我的事情。”
“北京大了嘛!”牛鸿运不假思索地说。
在利用权力方面,金超自认为远远不如这个看起来很蠢的牛鸿运。真的,北京很大,我现在又上了这么个位置……我是可以为他想一想办法的。他一个劲儿在催我。和纪小佩的矛盾难以缓和,金耀有再多的毛病,也终归是我的亲弟呀……很多时候,金超是那样孤独。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不行的话我真的把他办到北京来……”
牛鸿运和张柏林都热烈赞同。牛鸿运还特别关照说:“要是手续啥的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
金超一时没听明白牛鸿运的意思。
张柏林解释说:“你弟尔格不是一个农民吗?农民咋能到城里来?部长是说,可以为他弄上个公职……这样你这里不就方便了?”
金超恍然大悟,连连说:“谢谢谢谢谢谢。”
有了这样一番谈话,三个人之间最后一点隔膜也就消除了。
离开饭店的时候,异常兴奋的金超竟然答应了十分钟以前还在竭力拒绝的事情:“没有问题。这样吧,我明天给小康打一个电话,让他见你们一下,谝一谝,照照像……这没什么。”
牛鸿运激动万分,脸红得像龙虾,连连摇着金超的手,叫着:“老金!金主任!”
大厅服务小姐正在把嘴遮起来,仍然掩饰不住爬到眉梢的笑意。
金超解释说:“这样的事情太多,我不能都答应……”
牛鸿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都知道。我真不知道该咋感谢你。”
“谢啥?”金超说,“咱不是老乡吗?”
“噢———对了对了对了,老乡嘛!”
大厅里回旋着牛鸿运高亢嘹亮的笑声。
张柏林看到,金超那辆黑色“奥迪”轿车已经停在大厅前面平滑的车道上了。
苏北开始正常上下班。
他着手料理分管部门的工作,在此之前这些部门都由陈怡代为管理。工作就是这样,一旦卷进去,就像上了传送带,没有个止息。他不是颐指气使的人,很多事情都亲自去做,很少留给自己时间。但是,由于没有了写作压力,他感觉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