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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移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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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笨拙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
  纪小佩控制住感情,带着泪光看了看不知所措的金超,又低下头来。
  金超觉得自己进入到了梦幻之中,现实感被奇异的光亮照射得失去了色彩,变得异常苍白。他不知道再应当说什么。
  实际上,那天晚上金超和纪小佩都没有说很多的话,只是默默坐着———在以后的岁月里,纪小佩多少次想到过那个迷人的夜晚,想到她的啜泣。她也一再问自己:我当时是怎么了?她觉得很羞耻。
  结婚以后,有一次金超试图以此取笑她,被她愤怒地制止了,愤怒的程度让金超惊诧不已,以后再也不敢提这件事情。
  月亮升起来了,纪小佩在石凳上坐直身子,仰着美丽的面庞看着金超,缓缓地说:“你……那么骄傲……”
  金超说:“你真的以为那是我的骄傲吗?”
  当时纪小佩没弄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后来她也一直没弄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金超达到了目的———现在轮到陆明痛苦了:陆明感觉到在纪小佩和金超之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多少年以后,陆明回顾人生之旅的时候对自己说:“如果让我自由选择,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纪小佩作为我的终生伴侣,我的生活会与今天迥然不同……”
  他不是自由的,和任何人一样。谁能够说自己是自由的呢?谁也不能,谁也不能说自己绝对自由,正如马克思所说,人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创造历史的。
  陆明分析过自己,他认为他当时的不自由有两个来源:一个是作为K省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的父亲对他未来的安排;一个是作为一个站在生活门槛外面的人对自己未来的期待。从某种意义上说,前者对于他的压制力量其实不如后者强大:如果他不顾一切地遵从于自己的心智和感情,他会拒绝父亲的好意,父亲的安排就不是不可反抗的不自由。现在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样的未来:是牺牲感情换取政治上的辉煌呢,还是牺牲政治前途换取作为普通人的幸福?他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自由,很可怕的不自由。有了这个不自由,他既无法对父亲说接受还是不接受父亲为他做的婚姻安排,也无法决定向他深爱着的纪小佩表达还是不表达他的爱情。这就是在他遍尝了失败的婚姻苦果之后,为什么没有责备已经逝去的父亲的原因之一。
  他陷进了哈姆莱特式的困境之中。
  就是在他发现纪小佩和金超之间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尽管他那敏感的心灵遭受了一次重击,他也仍然无法做出决定,事情对于他毕竟太重要太重要了。
  纪小佩出生在传统知识分子家庭,父亲纪南是知名文学评论家,母亲骆丹是大型国有企业的工程师。他们只有这样一个独生女儿。
  良好的的家庭教育使得纪小佩像一棵小树,美丽、端庄,具有善良的本性。也正是这种本性,先天地造就了她性格上的另一种缺陷:把复杂的人生看得过于简单,对亘古以来就在人间运行和逍遥的恶缺少必要的防备。这突出体现在她的婚姻问题上。
  在纪小佩和金超之间,就连她自己也不否认是情感问题了。她和父亲、母亲说到她和金超的事情的时候,说的实际上已经是地地道道的爱情问题以及一切与爱情有关的问题。但是,无论在她和金超之间发生了什么,无论他们怎样看待他们的爱情,在这里,我们仍然不得不对纪小佩的情感历程做一番回顾。
  一般来说,因同情而起的感情实际上仅仅是感情的一种“准”状态,甚至可以说还不是感情本身,因为它还缺少健康感情所必备的心智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说,纪小佩否认给金超三百元钱出自于爱情,是反映了她当时的实际状态的。
  问题出在后面。随后纪小佩就把这种同情误认为了一种感情,甚至于爱情。
  当父亲把她叫到书房的时候,她内心充溢着刚刚说出这件事的幸福感。她靠书柜站着,脸上挂着羞涩和渴望赞扬的神情。她自认为刚才对金超的描述足以使父亲、母亲认为女儿是有眼光的。父母亲的确都很高兴,但是她也看得出来,他们需要时间对这件事进行思考。她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快就同她进行这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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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家庭里,骆丹一般不参加纪南和女儿的谈话,纪小佩走进父亲的书房前,母亲仍像她小时候那样拍拍她的后背,说:“去吧,听爸爸的话。”
  书房里前后左右都是书,椅子上、窗台上也是书。如果不特意腾开,是没有地方可以坐人的。书房墙壁上最显眼的地方,悬挂着一位副总理的书法作品。那是专门书赠给书房主人的。
  纪南含笑看着纪小佩,顺手把写字台上的书籍归拢了一下。
  “为什么站着?坐下嘛,小佩。”
  “不。”纪小佩现在就像一个等着老师发落的小学生,低声说。如果是平常,她可能会嘲笑爸爸:“你让我往哪儿坐呀?”
  纪南坐在写字台后面,侧过身,用一个父亲全部的爱意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说:“我和妈妈都为你和金超的事感到高兴。时代不同了,我们也就无法反对你在上大学期间谈恋爱,只要不特别影响课业就行了。这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你是说你们已经明确了恋爱关系,是吗?”
  “是。”
  “除了你说到的那些地方之外,你觉得金超还有哪些品质是你喜欢的?”
  纪小佩稍稍离开她倚靠的书柜,惊愕地看着父亲。显然,她没有想到父亲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想……我想他作为农民子弟,身上有一种朴实无华的东西……我不喜欢那种借助于家庭或其它什么条件张张扬扬的人,我认为这样的人最终不会有什么出息。”纪小佩短暂地想到了陆明,“金超不一样,他一切都要靠自己,靠自己的奋斗……爸爸,相信我的眼力,我不会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
  纪南很欣赏女儿的话,微微地笑了:“我当然是相信你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人是非常复杂的,人对人的了解很不容易。我觉得你做出决定有些快了,小佩。离毕业还有一年时间,你可以更从容考虑这个问题。这是人生大事,这意味着你把一生的幸福交给了另一个人,同时你也承担了对另一个人的义务和责任……在这些问题上,不管你还是金超,都应当有更细致的考虑———我是说更细致的考虑。”
  “我知道,爸爸。”
  “我为你感到高兴。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你的白马王子带来让我们见—下?”
  纪小佩脸红了,撒娇说:“爸爸!”
  ……
  这次谈话很重要,但是它没有产生纪南所期望的那种效果。
  处在恋爱中的人是不可能进行那样冷静的思考的。
  又过半个月,纪小佩让金超和父母亲见了面。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已经出落得有几分城市人气质的金超,穿上纪小佩为他在百货大楼购置的西装,随着纪小佩来到纪南在方庄的家。
  方庄是北京南城最早建设的居民小区之一,环境优美,配套齐全,当时,住方庄还是身份的象征。小区西北角的几座塔楼是北京几个宣传文化部门的职工宿舍。有几位重要领导和著名作家也住在这里。
  见面之前纪小佩成了金超的“同谋”,共同设计了怎样赢得两位老人好感的方案。纪小佩嘱咐金超,你不用多说什么,父亲不喜欢夸夸其谈的人。金超说,我本来就不是夸夸其谈的人。纪小佩笑了,自认为嘱咐是多余的。
  在纪南和骆丹面前,金超做得很好,他表现出来的比实际更沉默寡言。沉默寡言的男人容易给人留下好的印象。
  骆丹毫不掩饰对这个未来女婿的喜爱,笑得合不拢嘴,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推到金超的面前。金超得体地说到他们在学校的生活,谈到某位当红作家的作品:“……其实,作家的较量最终是思想功力的较量。我认为他最近的几部作品显示出了思想力量的不足……照此下去,他会走出人们的视野……”
  他热烈地夸赞最近广有影响的一部长篇小说,他说这部作品真正写出了变动着的历史和活跃其间的人的历史命运……纪小佩很吃惊金超把老师在课堂上的讲述发挥得这样好。
  纪南用父亲一样的目光看着金超,尽管他不完全同意这个年轻人对这部作品的评价。
  有一次,纪南对小佩说:“农村青年比城市青年更有人生动力。你看北京的各个部委机关以至于科研院所、大的企业单位,最杰出的人材,在最关键岗位上工作的人,往往是从外地农村考到北京的大学毕业生,相反,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反倒占据不了重要的工作岗位。”
  纪南认为未来的女婿金超为他的话提供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佐证。
  送走金超,骆丹马上眼睛明亮地对女儿说:“不错,小佩,真的不错呢!”
  她们一齐把目光投向纪南,好像在期待他的总结一样。
  纪南含着笑,说:“我看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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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小佩扑上来抱住爸爸,热烈地看着他的眼睛,说:“爸爸,谢谢你!”
  金超和纪小佩的爱情关系发展得很好,但是在纪小佩告知父母亲以前,同学中只有一两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就连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苗丽都没有看出来。
  陆明还没有作出抉择,但是随着金超和纪小佩之间关系的发展,他理智的天平正在向父亲选择的方向倾斜。正是这种倾斜,伴随着绵长的痛苦。现在他仿佛害怕见到纪小佩,尽量躲避着她。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躲避的是在这之前几乎已经被自己认同了的一个事实。
  躲避这个事实就意味要面对另一个事实。他开始和另一个事实中的姑娘见面。
  姑娘叫曲远征,一个很累很苦的名字,但是她的命实在是好极了:高中一年级就被做副部长的父亲送到了美国读书,在那里一直读到拿了硕士学位,现在回到国内,被在北京注册的远东国际贸易总公司“抢”了去,在那里做文秘工作。
  婚事是在曲亦然副部长和陆明的父亲陆嘉亭之间张罗起来的。他们曾经在中央党校高级干部理论学习班做过同学。
  曲亦然对自己的掌上明珠说:“陆嘉亭很快就要调到北京担任重要职务……我是说你们接触一下,最要紧的还是要看陆明这个小伙子人怎么样,有没有前途……”曲远征聪明过人,知道父亲在说什么。
  曲远征在美国生活了将近十年,做事的风格也美国化了———她开着白色本田轿车来到中国文化大学,把正在学生会开会的陆明从教学楼上叫了下来。站在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面,陆明面对突然出现的曲远征困惑不已。
  曲远征就像对早已熟识的老朋友说话一样,解释说:我父亲是谁,你父亲是谁,我是谁,你是谁。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曲远征说:“因为我刚才说到的那层关系,所以我认为我们在一起吃一顿饭对谁来说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更何况这是你父亲,同时也是我父亲的期望。”
  陆明笑了:“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曲远征在法国梧桐树下面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陆明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如果从楼上走下来的是一个猴子一样的人,她也会说出同样的话,发出同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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