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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书和叶孤城肯随他同来追寻段誉已是金满堂能够预期的最好结果,此刻他万不敢指望这两位性子都颇有些冷淡的侠士主动出声,于是便自觉地第一个开口询问。
段誉闻声转回脸来,那张整日里笑嘻嘻乐观过头,甚至许多时候会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的俊脸上,如今却带着再明白不过的慈悲怜悯的神色。
“金领队。”他语气有些沉重,“这两位似乎是结伴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说是半路遇到了沙盗,不仅被抢光了财物食水、坐骑的骆驼,还被那群沙盗剥丨光了衣服直接扔在了这沙漠里!如今他们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连话其实也说不大清,若放着不管,恐怕命不久矣,你看”
话音未落,那口中一直断断续续不住发出凄惨呻丨吟声的二人原本吐出的毫无意义的吟声也随之一变。
仔细分辨的话,能从中听出“水、水”的含糊不清的渴求之声。
金满堂看了看样貌凄惨的二人,又看了看面露不忍与求恳之色的段誉,他犹豫了一下,方十分艰难,却也十足坚定地摇了摇头,在段誉写满失望与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涩声说道:
“抱歉,段公子。商队不能搭救他们。”
段誉张了张嘴,然而出乎意料金满堂意料地,他却并没有对金满堂据理力争,又或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类。
大吵大闹指责金满堂冷血无情见死不救那就更加没有了——
段誉这个少年人,家教极好,虽有些自来熟,又对相貌出众的人不自觉便会投注许多毫无缘由的好感,但却并不是惹人厌烦的性子。
且他虽心地善良,却倒也不是毫无理性滥发善心的那一类人。
心知金满堂既然如此断然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其中必定是有他这样做的理由,段誉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巾走到自己所乘的骆驼旁,打开水囊小心将之浸湿,又回到那两人身旁,轻轻擦拭他们干喝开裂的嘴唇,并温声劝两人慢慢吮吸丝巾中所带的水滴。
金满堂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忍与犹豫,最终,却只是看着段誉将那方丝巾从中撕成两半,分别轻放在那两人嘴边,转过身,面上露出愧疚悲悯的神色
“段公子”他语气有些迟疑。
段誉沉默着没有出声。
他虽心思单纯,却并不痴傻,此前甩脱身边护卫,一路跟随金满堂的商队穿越荒漠,从宋国行至元国,途中也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性子也因此而变得沉稳了不少——至少不会只凭一腔热情与心中善念,便随性而贸然行事。
他低低叹息一声。
“我知道金领队如此决定自有自己的理由,你不愿说,我便也不问。只是”
只是,明知他留下的那一块小小的丝帕,和上面沾湿的那一点点水汽,除了能稍微缓解一下那两人喉中的干喝,其他却是什么也无法改变,甚至可能是给了他们获救的希望以后,又残忍地将之亲手掐灭
但是,即便只是一场徒劳,即便或许说出去就被人当作是伪善,段誉还是想这样去做。
——无关他人的评价,只求自己一个无愧于心。
金满堂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心中顿时有些震动。
他原本只将段誉当作一个天真无知,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会为自己、为商队惹来麻烦,却因其身份地位,使他无法甩脱,更只能小心翼翼将之保护看顾起来的令人头疼的小少爷,却不想对方竟有如此情怀,那份被商队中不少人看合了眼缘的心地善良,也绝非做做样子
一时之间,心绪不由十分复杂。
而对段誉此番表现,宋青书也是颇觉惊奇。
“此前还道他身具近乎可与无忌相媲美的浓厚气运,是因他身负龙气,虽不及那晋国小皇帝身上气息之盛,却也好过不少小国君主,到底能为主人自身气运带来不少国运加持。”
“可如今看来,理由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宋青书与身边的叶孤城暗自传音。
“或许继我那师弟之后,我们又遇见了一位‘气运之子’也说不一定。”
同时心中却也有些疑惑——
莫非这方小千世界,当真有什么特别不成?
不然怎的如张无忌那般的气运之子,竟轻易便被他遇见了两个?
而且说起来,昔日在晋国遇到的那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虽身上气运有些怪异,竟是半数好运半数霉运彼此紧密交织,但若将这二者合并而算,恐怕也是到了与张无忌、段誉两人不相上下的程度。
如此一想,更觉得其中有不少古怪。
莫非当初师兄挑中这里作为他的转生之地,便是瞄准了这点?
宋青书对此也是一时无法断言。
叶孤城对气运之事倒不如何在意。
宋青书毕竟是化神修士转生重修,他元神尚在,境界未曾被打落,神识、眼光与阅历俱在,自然能只凭观望打量,便看出不少东西。
叶孤城却不过才是炼气期的修为。
虽说他天资悟性极高,又果然不负宋青书的期望,与剑修之道极其相契,故而修行起来进展几乎可说是一日千里,又兼有了宋青书此前所赠灵桃,二者效果彼此叠加,想来不久之后便能筑基,境界更进一步。
但叶孤城如今的眼力到底不比宋青书,看不出所谓气运锦云究竟是何模样,听宋青书的形容又好像只是运气比常人好上数倍而已,对叶孤城这样信奉实力源于自身,再多的福缘没有自身的努力也不会转化成任何实际意义的人来讲,气运的概念太过虚无缥缈,或许直到他亲眼见证它能为一个人带来如何惊天动地的改变与成功以前,他都不会太将这种东西放在心上。
宋青书也不急着“纠正”他的这种心态。
之前就说过,他原本的时候也认识一些以武入道、踏破虚空以后“飞升”到修的修士。
面对接踵而来的各种观念的改变,任何人——哪怕是曾经再强大的武学宗师,哪怕率性洒脱、本就接受力极高——也需要有一个缓慢适应,转变自身观念以迎合新变化、新前路的过渡时段。
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强硬的逼迫他们接受,而是让他们自己去体会其中的不同和改变。
而宋青书相信,当叶孤城自己跨过这道门栏,将他的心态从“使剑之人”转变成“修剑之人”,到了那一天,他才能真正被称上一声剑修。
否则,就只是单纯的剑客而已。
和以往相比,没有任何不同。
宋青书正思索之间,却见段誉和金满堂已经双双重新骑上骆驼,向自己与叶孤城缓行而来。
在他们身后,似乎知道自己要被人弃之不救,那两个垂死的旅人口中,哀鸣声愈发急促起来。
“救救”
他们悲呼。
段誉狠下心没有回头。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挣扎与不忍的,看上去当真有几分可怜。
金满堂脸上也没有了平日里一直挂在嘴边的和善笑容。
他虽是个成功的大商人,本性却并不坏。
爱财却不贪婪,行事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在大漠中谁都有遭遇危险、可能因此而丢掉性命的时候,平日若遇到这样的人,不需别人开口,金满堂自己就会出手相助。
但是今天却是个例外。
四人骑着骆驼,伴着身后愈发凄惨的哀鸣,一路向商队所在的方向返行而去。
直到走出很远,又绕过之前那道沙丘,身后的哀鸣声几乎已经听不再见,金满堂才重重叹了口气,道:
“段公子,二位侠士,今日这事当真不是我不想出手救人,而是不能。”
宋青书与叶孤城闻言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段誉却是微微皱起眉来,颇为不解:
“不能?金领队何出此言?莫非还有人阻了你不让你出手救人不成?”
他不过是随口而言,没想到金满堂却点了点头,竟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金满堂苦笑道:“段公子所言不错,正是有人不许我去救那两人。”
说罢,不等段誉追问,又道:
“几位不是常常在这沙漠中行走的,没有听过那传言也并不奇怪。可对我这样常年在沙漠中行走穿梭的人而言,有许多只在这大漠之中流传的约定俗成的规则与传说,却是不能不知道、不能不遵守的。”
“其中有一条,便是路遇以牛皮束住手足面部,被人故意放置在烈日下意图令其暴晒而亡之人,无论任何势力所属的任何队伍,均不得出手救人。否则,便会得罪了‘那位’,引来她的报复。”
“‘那位’?”段誉疑惑道。
金满堂忽地打了个寒颤。
“嗯,就是‘那位’。”他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脸上的神情亦然,“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样貌。”
“但她确实存在在这里。”
“在这片连通宋国、元国与芳国的荒漠之中。”
“传说——”
“她就是这片大漠真正的主人。”
金满堂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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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这片大漠真正的主人?”
段誉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他拧眉,“金领队当真能够肯定,这大漠之中,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金满堂万分笃定地点头,“不怕说与三位听,我父亲当年将商队之事全权交由我负责时,只对我说了三句话,第一,不得违背祖训,第二,不得无故违约毁约,第三”
“永远,永远,不要得罪‘她’。”
——不要得罪这片大漠的主人。
因为那样做的后果,即便是如金满堂家这样已在大漠中经营了几个世代的大商队,也决计承担不起。
段誉脸色变了又变。
身为大理世子,他虽醉心佛法,对政事不很上心,但至少也知道,即便这片沙漠并不属于它所连通的宋、元、芳三大国中的任何一个,但正因为它既连通三国,又不独属于其中任何一国,所以三大国对沙漠之事按理说都该十分重视,断无可能放任沙漠中出现一个所谓的“主人”才是。
看出了段誉眼中的疑惑,金满堂犹豫了一下,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事涉朝廷,还是不要多说话的好。
即便他心中清楚明白,那人的名号虽在沙漠中“广为流传”,却到底流传得十分隐晦,宋、元、芳三国的朝廷根本不知道沙漠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否则他们哪里还沉得住气?岂不早就有所行动了。
便是宋元两国眼下各有各的麻烦,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应付大漠之事,但芳国可正是国富兵强、盛世繁华之时,若大漠有主之事传到朝野之中,又怎会不引起半分震动?
金满堂摇头苦笑——不过是摄于传闻中那位的手段之残酷狠辣,所有往来于沙漠中的行商都对她的存在守口如瓶,等闲不会对旁人提起,故而使得她的名号只悄悄在大漠之中流传,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今日若不是不想令段誉对自己心生不满,无故平添那许多麻烦,便是金满堂,也是不会将那个人的存在说与他人知晓的。
何况他现在其实已经后悔了。
早知道还不如干脆找个其他理由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