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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还以为,是有人在西明寺中动了手,却没料到,竟然是真的有寺中的僧人插手了此事,恐怕,还牵扯甚深。
“竟是贫僧平日里疏忽了。”道觉大师深深的叹了口气,满怀歉意的向萧恒、萧燕绥兄妹两个道歉道。
萧恒神色微微一动,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站在他身边的萧燕绥便语调轻快、一幅小孩儿天真模样的反问道:“明明是那坏人心怀恶意,道觉大师何出此言?”顿了顿,萧燕绥继续道:“放着罪魁祸首不管,却去指责毫不知情的人,到了哪里,也没有这般道理。”
萧燕绥话是这么说的,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更何况,那幕后之人还没有抓出来,道觉大师这边先站出来道歉了,又有何意义呢?
还不如让这和尚认真出力,便是为了清理门户,也得尽快将这西明寺中六根不净的恶僧给她揪出来!
萧恒虽然因为自家妹妹受伤的缘故,处处看这和尚不顺眼,但是,出于和萧燕绥相同的考量,他也是面上不露丝毫,反而颇为善解人意的开口,替道觉大师开解了两句。
一直作壁上观的高力士目光有一瞬从萧燕绥和萧恒这兄妹两个身上扫过,见此状,终于开口:“还请道觉大师寻个知晓路途的僧人来,那猎户屋舍里的场景,总要亲自看过,才好再下结论。”
自知理亏的道觉大师立即点了点头,又从西明寺中找了两个对后面的山路比较熟悉的和尚过来。
山路崎岖难行,萧燕绥本来还寸步不离的跟在萧恒身边,然而,她现在的身体毕竟尚且年幼,免不了有些体力不支,不一会儿,迈步的速度便稍稍慢了下来,尤其是遇到些山石阻隔的地方,小孩子腿短,她得跳起来才能过去,更是身形晃悠了两下才稳住。
一直都认真的注意着妹妹状况的萧恒二话不说,直接又将萧燕绥抱了起来,一边跟着那带路的僧人往前后,一边还颇为心疼的念叨了两句道:“这处山路实在是不好走,就不应该带你一个小孩过来的。”
萧燕绥乖乖的趴在哥哥的怀里,也没说什么我能走把我放下来的话,幼儿园大班的小孩子体力摆在这里,玩起来似乎很有活力,但是和大人相比就是不行,尤其萧恒又不是那等寒窗苦读的文弱书生。
萧嵩拜相数年一向被人暗地里吐槽毫无治国之能,平日里凡事唯唯喏喏,好似从无见解,可是,他能爬到这等朝中重臣高位,凭的便是节度河西、大破吐蕃,一手反间计搞得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愣是被吐蕃赞普给狠心诛杀,自此,吐蕃国力日渐衰弱
这样一个人,说他没心眼,不管玄宗和朝廷官员信不信,反正萧燕绥是肯定不信的,顶多就是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爱管事倒是真的。
只是,朝中一些官员再怎么吐槽萧嵩为相的能力平平,简直就是个摆设,还脾气火爆吵架能吵到圣人那里去,却也越不过他的军功,如此一来,萧家的年轻一辈,允文允武,倒是不在话下了。
萧燕绥被哥哥抱着,一路晃晃悠悠,几乎都要睡着了的时候,那个破败的猎户屋舍,总算是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萧燕绥抬起头,立刻打起精神来。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哥,放我下来。”
萧恒并不多言,只是寻了个平整的地方,才把妹妹放在地上。
萧燕绥依旧是小跑几步路,赶在了众人前面,然而,等她到了那个屋舍门前后,却并不进去,只是挡住了其他人的路径,然后却是冲着后面招了招手,“把东西拿过来!”
这一次,就连萧恒都有些不明所以起来,“六娘?”他下意识的疑惑道。
很快,萧家一个仆从拎着一个小布袋快步走了过来。
萧恒微微一怔。因为有萧燕绥硬要跟着,来时的路上,裴氏便把他身边的护卫人手又加了一倍,是以,萧恒并不知道,这批人手里竟然还有人带了别的东西。
“临出门前,我让人从家里带了袋面粉而已。”萧燕绥说得轻快。
——在物资匮乏、各种仪器、化学试剂更加匮乏的唐朝,面粉可是个好东西,只要条件合适,要杀人的时候,她可以一手炮制出粉尘爆炸的爆炸现场,要查案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获得的使鞋印显现的道具。
那个仆从已经走了过来,在萧燕绥面前微微躬身。
萧燕绥小声叮嘱道:“把少量面粉均匀的抖落到屋子里。”
那个仆从立即依言行事。
萧燕绥往门外的方向退了两步,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动静。
一头雾水的道觉大师,和眼神讳莫如深的高力士也稍稍上前几步,越过萧燕绥的头顶看着屋子里面。
在萧燕绥的记忆里,后世警方办案的时候,案发现场的鞋印算是比较常见的证据了,而提取灰尘鞋印最常用的方法便是静电吸附法搭配一些类似于铁氰*化*钾显现法、硫氰酸钾试剂显现法、溴甲酚蓝试剂显现法等的化学显现法了。
要是放在现代,泼洒面粉使得鞋印显现的办法,显然不具备可执行性,但是在破案手段相对稀少单薄、违法犯罪行为也不那么具有技术性的古代,这种方法,却是颇具奇效了。
尤其山上空气本就潮湿,前日夜里又刚刚下过雨,屋舍里留下的有些痕迹,不曾被雨水打去,反而留存的更久。
很快,站在门口朝着屋子里面泼洒面粉的那个仆从已经收手,转过身来冲着萧燕绥点了点头。
萧燕绥站在原地,看着被白面粉显现出来的满地脚印、当然还有她为了解开绳索在地上翻滚时留下的大片印记,不由得轻轻一笑,童声稚语中仿佛还带着些激动兴奋之情,“哥哥,你过来看!”
萧燕绥叫的是萧恒,然而高力士却靠得最前,他的目光微垂,扫过满地的印记,里面的鞋印,明显能够看出有小孩子的——这是萧燕绥,围着屋舍转了一圈的——像是有人仔细查探过什么,还有一些杂乱无章的,而且比别的脚印更重一些——或许是将萧燕绥带过来的那批人留下的?
“应该有人擅画吧?”萧燕绥的声音轻柔软糯,单纯无辜极了,然而话语中的含义,却就不是那回事了,“先把这些脚印都拓印下来,待抓到了那歹人之后,也能比对一二。”
道觉大师面如苦瓜,心里却止不住的微微颤了一下。
——这哪是为了抓到人之后再去比对一二,分明就是明里暗里的示意他,在西明寺中找出那个鞋印符合的人!
萧家一向进退有度,便是有了圣人彻查的旨意、有了高力士亲身前往查案,萧家也不曾声势浩大的直接调查西明寺,扰了这一处清静之地,但是,萧家明面上不查,却是要身为西明寺住持的道觉大师在寺中自查的,而且,要查得清楚,查得稳妥
道觉大师当然不会觉得,这一切只是萧燕绥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的主意,毕竟,带着面粉、泼洒面粉的,都是萧家的仆从,如此做法,显然是萧家主事之人的意思。
高力士站在门口,面上依旧从容不迫,神色间没有丝毫变化,一挥手,已经有人上前去拓印经过面粉扑撒后格外清晰的鞋印了。
待到擅画之人取了好几个不同的鞋印可以比对之后,高力士轻描淡写的吩咐道:“再多拓印出几份来,也给道觉大师一份备着吧!平日里多有贵客来此,这等包藏祸心之人一日不揪出来,便一日不得安宁。”
道觉大师心中微动,果然来了,他道了声佛号,也是向代表着圣人的高力士和萧家承诺道:“老衲定会将那——”
道觉大师话音未落,却被几个匆匆赶来的侍卫打断。
“山下林间发现了三具尸体,皆是被一刀毙命!”
高力士猛地回头,道觉大师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萧恒的手几乎是立刻便轻轻的捂在了妹妹的耳朵上,免得把她吓到,结果,反倒被萧燕绥用包成白馒头的小手一下子就给扒拉了下来。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可爱,突然开口传过来的时候,却干脆异常,令人心神一震。
“劳烦诸位将刚刚拓印出来的鞋印,同那三个遇害之人比较一下!”
刚刚天空中的响雷已经停了,萧燕绥坐起身来,怔怔的看着自己抓在被子上的手——那是一个五岁幼女的手,娇娇软软,颇为稚嫩。
距离她葬身火海,已过去五年了。
萧燕绥掀开被子起身下床,里衣露在外面,身上登时便是一片浸透的凉意。她被冻得打了个寒颤,抬手皱着眉摸了摸自己汗湿的额头,刚刚一场噩梦,竟是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屋中并无侍候的婢女,萧燕绥一贯不习惯自己熟睡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便是旁人轻微的呼吸声,都让她难以适应。因此,稍微长大了一点之后,便是一直跟着她的奶娘、婢女值夜的时候,也都被萧燕绥安排到了外间的屋子,除非她里屋弄出什么大的动静,否则的话,奶娘和婢女再怎么警醒,怕是也难以察觉到。
萧燕绥摸着黑走到桌旁,随手倒了杯冷透了的水,慢慢的喝了下去,摸着微凉的荷叶盏,身上的冷汗消下去之后,她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心也渐渐抚平,眼神微垂。
这里不是赵家,那场葬送了赵妧娘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性命的后宅隐私龌龊,也已经过去了。
徐国公萧嵩身为宰相,出身于顶级门阀望族的兰陵萧氏,膝下仅有两子,长子萧华,娶妻闻喜裴氏,育有二子一女;次子萧衡,新昌公主下嫁,育有三子。萧燕绥便是徐国公府上孙辈现在唯一的女孩。
窗外雨声渐歇,淅淅沥沥的细雨声消失,间或夹杂着两声低低的虫鸣,却搅得人心烦意乱。
再无丝毫睡意的萧燕绥披上外衣,走到外间,绕过值夜的婢女,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一阵夹杂着雨后泥土清新的湿润气息扑面而出,萧燕绥轻轻地舒了口气,雨后初晴,几处小水洼映着浓云散去后皎洁的月亮,院中微波漾漾,疏影横斜,月色正浓。
萧燕绥在院子里慢慢的溜达了两圈,虽然一直在不停的走动,可是,却依旧被蚊子咬了好几处。这才五月,蚊子竟然就已经这么嚣张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蹲在花坛边上,一边挥着袖子轰赶着恨不得贴到脸上来咬人的蚊子,一边随手捡了支被风雨吹打折断的树枝,皱着眉紧了紧外衣,很快便在花坛的泥土上写了一串驱蚊酯的化学成分丁基乙酰氨基丙酸乙酯的分子结构式。
月光下,视线并不甚清晰。然而,便是不看,依然对分子结构式了然于胸的萧燕绥却是眼神有些飘忽,忍不住就瞪着自己刚刚写下驱蚊酯分子结构式的地方开始发呆——她现在什么化学实验器材都没有,化学原材料也没有,实验室更没有,这还合成个球的驱蚊酯啊!有这功夫,还是老老实实的睡觉挂蚊帐吧!
越想越郁闷的萧燕绥满心郁卒,伸手用树枝胡乱的将刚刚的分子结构式又全部划掉之后,本想起身回房间了,可是,摸到自己刚刚胳膊上被蚊子咬的包,却又忍不住蹲下了。
唐朝现在的蚊帐材质多为锦、罗、纱、绮、缣,然而,便是富贵人家,用这些丝织品做成的帐幔或是帱,虽然精致华美,但是,在透气性等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