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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的日子过得很是平静,每日只有慈宁宫的宫女前来探望一次,看看病势如何。
日子平静地有些出奇,连那几个话最多的宫女,也都安静下来。一直所为她们津津乐道的宫廷秘闻,也似乎在一夜间从她们的头脑中销声匿迹。
无名每每为我端来了药,端来了水,端来了清香扑鼻的粥,端来了精致细巧的点心,我却总是纹丝不动。
我并不因为药苦而感到厌恶,也并不因糕点香甜而感到喜欢,只是单纯觉得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
无名看到我身边未动的饮食,一次比一次着急,“公主还要向刚进宫的时候来一次绝食吗?这一次皇上可不会来救你了!”
我心中悚然而惊,却做出一个与心情极不相关的平淡表情,道:“什么?”
无名面色有些紧张,似是怕谁听到一样,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听说皇上已经秘密离宫。”
纪云琅,你果然是去了哪里吗?
这样的消息在我的意料之中。
从纪云琅跟我交待那些奇怪的话开始,我心里就已经有了即将分别的预感。而大前日回到延和殿后,伴着头脑渐渐热起来的感觉,我亦曾感受到了一种虽然稀微却让人不能忽视的无力之感。
纪云琅与我之间的那种特殊感应告诉我,他在远离。
可是这三日以来,我总还是在心中隐隐抱着某种期冀,纪云琅忽然离开,说不定马上就会回来,所以我一直一直,没有向无名问起。尽管我从纪云琅跟我说话的语气,就已经知道这不可能。
我斜斜倚在精致的雕花板壁上,望着门缝里漏进来的光线发呆。我回来之后便让无名把我的门窗紧闭,所以室内不透风息,格外闷热。
无名忍不住喊道:“公主……”
我猛然一惊,看着无名警惕道:“你是听说……听谁说的?”
无名也跟着警惕起来,忙对我说是早上起来听见两个宫女在扫地时说的话,很是神秘的样子。
这是两个很不起眼的小宫女,在延和殿只做些扫洒的活计,而这些小宫女,大都住在永巷旁宫人们杂居的地方,平日也并不在延和殿起居。
我垂首想了想她二人平素的言行,抬头对无名道:“以后多留意她们。”
无名惊讶道:“怎么?”
“皇上既然是秘密离宫,这两个小宫女又怎会知道。”
无名蹙眉:“说不定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呢。”顿了一顿:“你说她们会造谣不成?”
我虽然整个人都是恹恹仄仄,听了无名的话还是忍不住一笑:“哪里也传不到她们耳朵里,而她们也绝不会嫌自己的命大去造这样的谣。无名,你可仔细想一想,她们说话的样子,有什么不对?”
无名默然片刻:“她们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而且,是有人授意她们这样做。”说罢看着我,似乎有些不敢肯定。
我嘱咐了无名,我的药一定要由小诗和小雅她们亲自去取回来,亲自看着熬煮。而两三日未曾开口吃饭的我,终于也将饭食和药物,一起送进了肚里。斗争已经拉开了序幕,从三天前纪云琅离开的时候起。而我,也再没有时间可以颓废下去。
五月初十日,我生病的第四天,慈宁宫的宫女再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已经整理了衣裳穿戴,并随她一起到了慈宁宫。
太后看见我先是诧异,随即便十分欢喜,给我准备了各种精致的茶点留我聊天。我秉承了纪云琅的指示,面对太后无时无刻都要保持警惕。按照郦国的话,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很快我便发现太后跟我对话的内容,有意无意地往纪云琅身上去靠拢。
于是当太后再一次提到纪云琅的时候,我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母后说起来我才想起,有几日没有见到皇上了。”说罢我放下手中的香米红豆糕,满是认真地对太后低声说道:“听说皇上是秘密出宫去了,母后知道吗?”
我对自己惟妙惟肖的散布小道消息的窃窃私语之感而感到好笑,而更令我感到可笑的是自己的话。
母后知道吗,母后当然知道了。
若非母后将这些话散了出去,两个小宫女又怎会那样碰巧地将纪云琅出宫的消息告诉无名,然后,再通过无名带给我呢。
太后将纪云琅秘密离宫的消息告诉我,是为了试探我对纪云琅的态度吗?这一点我还不能确定。
不过,太后既然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我若再假装不知道的话,太后却是毫无疑问会疑心我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在太后试探我是否得知之前,自己说出来罢了。因为我不知太后将用怎样的形式套问我,我的一个应答不善,或许反倒露出了马脚。
我心中暗自苦笑,看来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将算计人心的本事,学得很好。
太后的神色带着恰到好处的愕然:“听说?你听谁说的?”
我对太后的神情感到惊叹,那愕然几乎看不出斧凿的痕迹。于是我道:“听我殿里的宫女说的。”
太后郑重地神色却并没有完全掩住她刚听到的满意之情,她一面点头作为应答,一面提起手帕给我擦了擦嘴角的米糕,道:“皇上到城郊围猎去了。”
第一五四章 祸不单行()
“围猎?”我反问道。
太后和煦一笑:“莺儿你从大迎来,对围猎一定不陌生吧?”
我脸上多少带出些诧异的神色:“母后,围猎我当然不陌生了。可是皇上真的是去围猎吗?这个季节……”
依照天地万物滋繁生长的时序,皇族的围猎活动一般选在秋季。而其他时间,只有小规模的狩猎活动,围猎却是被禁止的。这也是体现皇族体天格物、宽厚仁慈的一种表现。
太后细细看了我两眼,似是要打探我真正的心意,随即微笑道:“皇上的确是围猎去了,当然这不合时节,不过这次是哀家特意为他安排的。”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皇上这样在宫里整日价花天酒地,着实不成体统。所以哀家才想,让他出去散散心才好。故而这一次是秘密安排,旨在让皇上清静些时日。莺儿你自己知道就罢了,可不要告诉别人去。若是朝中上下知道皇上不当季而围猎,那对皇上的声名绝无好处。夫自然之道,依天地之时,顺万物之序……”
“莺儿……莺儿……”太后忽然轻轻推了推我说道:“怎么,母后说得不对吗?”
似乎是从太后当了太后开始,她说话的方式就已经发生了改变。只是我对她最深刻最清晰的印象还是初进宫时那个高贵而带着冷漠的皇后,说话惜字如金,轻易难得开口,而如今遇上一件小事就滔滔不绝讲出一大篇道理的太后,我总觉得很是不习惯。
所以太后说话,我听着听着,便出神了。
诚然,太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堂堂皇皇,道理甚正,可我的思绪,还是难以跟上。
我忙回过神来,看着太后茫然道:“那个……母后,您说什么?”
太后微微一笑,丝毫不以我的这种心不在焉的态度为忤,和悦道:“母后说得不对吗?”
太后的神情和她的语气配合得完美到无懈可击。若不是已经知道了真相,我真的就要以为太后所说的话,就是真的了。
太后说的道理都是对的,她只是,将这番道理的基础,说错了。
纪云琅没有去围猎。
这是我听无名说纪云琅秘密离宫之后,派了小诗去确认的。地点正是纪云琅离去前悄悄告诉的地方,会面的正是纪云琅所说的三个重臣之一。
我对太后摇了摇头:“母后,我只是……没有听懂您在说什么,什么自然之道,天地之时的,那是什么意思?”
太后的笑十分和蔼,却让我无端地觉得手中的一杯热气袅袅的君山银针茶在渐渐变得寒凉。我有些愕然地将茶端在面前细细凝视,一缕缕柔白温香的烟雾之后,太后的微笑却愈发模糊起来。
走出慈宁宫的时候,那两个号称宫中资历最老的嬷嬷在后面送我。
如今她们呆板的动作和严苛的眼神,已经不能再让我感到害怕了。因为与太后比较起来,她们这种直白的言语动作,根本不足以成为触动内心的胁迫。
我没有向太后问起王雪晗,更没有机会见她,尽管这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可是在太后那让人分不清楚真假的笑容面前,我感觉到现在还不是向太后提起王雪晗的时机。
延和殿外,无名正在那里等着我。我跟着慈宁宫的宫女出去的时候没有让人跟随,倒是让她担足了心。
我拍拍无名的背抚慰道:“怕什么。生病的时候太后每天派人来看我,如今我好了,去慈宁宫跟太后说一声也是应该的。”
无名的眼中却是真实的惊惧:“公主不知道,太后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哦?”我很有些好奇,尽管我赞同无名的话,“你跟太后无多接触,怎么会这样害怕她。”
无名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忧然道:“公主忘了去年在慈宁宫学宫规的事情了吗。”
我微微一笑:“无名你放心,学宫规也不过是那么一次。你之前不也说吗,太后近来待我很好。”
然而我的话,似乎终究不能消除无名对太后的惊惧之意。看着无名担忧的神色,我也只好抱之一笑。
真正令我忧心的,其实是纪云琅。
从小诗联络到的消息,我知道纪云琅已经赶赴到了郦国西南边境的旱灾地区。
当然赈灾救济这样的事情是不需要纪云琅亲自前往的,纪云琅所以秘密前去,是因为西南边境出现了动乱。
本来郦国西南自春季来便无雨水,春耕延误,秋收无望。岂知祸不单行,郦国边境上的番邦部落趁着西南受灾、粮食不足、军民无所供给的时机,击溃了西南当地的守军,将朝廷派送到旱灾区的粮食劫获。
如此一来,番邦部落有了粮食物资,而西南灾区则更加饥荒,此消彼长之下,西南守军更加不堪一击,番邦部落则趁机一举攻陷了郦国边境的几个州郡。
纪云琅此次,便是带领御营精兵,剿灭为祸边境的番邦小国。
这样的消息既让我感到震憾,又让我感到惊讶。我恨不得亲自去约见那几位纪云琅的亲信重臣,向他们问个清楚。只是想到纪云琅临去时候的郑重交代,只好派遣小诗一遍一遍在中间传递消息。
我问,皇上御驾亲征,是鼓舞士气的举动,为何却要选择秘密出发。
亲信者解释道,因为皇上手中兵力无多,为了不泄露行踪,攻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我又问,朝中哄传纪云琅沉迷酒色,为了王雪晗被禁足一事甚至称病罢朝,有些日子是太后代替纪云琅料理政事。那么,向灾区派送粮草之事,应该是太后的决策了。太后既然向灾区调送粮草,定有重兵守护,何故会被番邦小国劫走。
亲信大臣道,当日太后调集粮草,皇上亦曾暗中调兵保护,便是为了防止一同受灾的边境上的番邦蛮子抢夺。谁知番兵势大,又是有备而来,将太后派遣的护送粮食之人击溃后,更将皇上派遣的士兵全部击溃。
听闻此言,我心中忍不住一寒。
于是又让小诗去问清楚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