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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圆忙道:“此女为士族出身,主君大可放心。”
我放心得直接落座,案几上放着今春新下来的樱桃,小而红的圆润果子在白玉盘里玉体横陈,如同颗颗的红珊瑚珠。
我看着喜人,顺手就拈了一粒扔在嘴里,一咬之下一股酸水冲了出来,酸得我龇牙咧嘴。真是中看不中吃啊!
我酸得说不出话,指了指汤圆,汤圆会意,说道:“主君那一日于茶馆外所见的青衣女子,名唤姜纫秋,年十五岁,是名犯官之女。”
我皱眉:“犯官之女不得入宫,除非是”
我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汤圆既然敢到我这儿报喜不报忧,那就说明此事易为。
果然汤圆胸有成竹道:“姜纫秋之父姜逢,为户部下辖金部司的主事,延和十三年刑太尉独掌朝政后,曾经清查户部卷宗,发现金部司无故损银二千两,当时的金部两位主事因此系狱,依律每人出一千两银抵罪。姜家上下求借,只凑得区区不足百两银,因此姜主事被移交大理寺看管,充当杂役抵罪。”
他说完了,我半天没说话,一千两银子。
见我愣得久了,汤圆试探问道:“主君可还要理会这位姜小娘子?”
我踌躇:“这就是她那一日出现在市井的原因吧?出身官宦人家,却游历市井”
汤圆说道:“主君所言极是,姜纫秋虽出身士族,可家遭变故,这几年以针黹刺绣上事高堂,下劝弟课。她曾经发愿,父亲一日不能脱难,便一日不嫁为人妇。因此自及笄后有不少人上门纳采求娶,也都被她辞谢了。”
饼饵难得接话:“如此说来,倒是很值得人敬重。”
我微笑,觉得没有听起来这么简单,可不简单在哪里,我一时又说不出来。
第13章 做局()
我略理了下调理,问汤圆道:“依大夏律,若是姜主事还了一千两银子,姜纫秋可依旧入宫?”
“是,主君。而且其父出狱后,可往吏部投笺辞,依例进行官员铨选。”
见我半天不答言,汤圆试探问道,“主君可是要动用内帑?”
我立即怒视,汤圆缩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内帑是我的小金库,既要供应内外二秘阁的全部支出,而且眼看我就要有后宫,东西六宫妃嫔粉黛,看上去锦绣繁华,那在我眼里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不动帑银!”我连连摇头,语气异常坚决。
饼饵皱眉,他可没有汤圆那么好的脾气,耐不住问道:“依主君该怎样?”
我随意拨动白玉盘里的樱桃,突然计上心来:“朕有条妙计!饼饵”
饼饵上前两步,躬身敬听我的妙计。
“你让内秘阁细查那个什么姜主事,搜罗罪证,实在不行就罗织罪名,不妨陷害一下。那个罪名,要刚巧把他立时斩首,族中女眷收入掖庭司贬为宫奴婢。如此一来,朕就省了千两白银。”说完,我还用力点了两下头。
汤圆:“”
饼饵:“”
这两人已被我的睿智所折服,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顾张大嘴看我。
“怎么都不说话了?”我捻起两枚樱桃:“再不说话,往你们嘴里扔酸樱桃!”
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过了半天你看我我看你,趁我没动怒之前,饼饵说道:“主君不是认真的?”
“若是认真呢?”
饼饵拱手:“这事,奴才去找馎饦来办!”言毕转身就走。
“回来!”我惊得跳起身,指尖樱桃也捏碎了。馎饦素来讲话直来直去,若是让他听到我这两句戏言,不知会说出什么好听的!
饼饵应声停步,转身看我,脸上依旧没有笑纹:“奴才就知道主君是玩笑话。”
汤圆直接跳过去捶他一拳:“你吓死我了!”
我也冲过去给了饼饵一下子,顺便将手上的樱桃汁液蹭在他衣袍上。原来饼饵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开玩笑,实在是恶寒至极。
“银子和姜纫秋,主君到底想要哪个?”这一回汤圆换了个方式问我。
我想都不想:“都要!”
汤圆望天。
朗日昭昭,我于大庭广众之下既言明要纳这女子为妾,岂可反悔?除非我不要这天子颜面了。
汤圆就像囫囵吞下一个汤圆,而且还好巧不巧地卡在他嗓子眼儿:“都要?主君不会是、不会是想要奴才们凑梯己银子,抵了户部的亏损银两吧?”
“嗖”的一下,一颗樱桃飞进他嘴里,我厉声道:“嚼了,咽下去!”真是岂有此理,我要是沦落到让几个内侍来凑银子纳妃,就不是不要天子颜面了,索性连男人的脸都不要了!
我在殿中来回走了几圈,略理了理头绪,对饼饵道:“你和汤饼配合,仔细查查姜家,尤其是还在大理寺监的那位姜主事。”
饼饵面容严肃:“主君觉得有不妥之处了?”
我轻轻摇头:“说不准,可总觉有异。”同样身为金部司主事,别人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交出赎银,可是姜主事足足用了六年的时间,还在里面执役,就好像这个人成心不愿出来似的。
至于姜纫秋,我就更加好奇了。我想不明白,一个能随口诵出“逆臣”绝命诗句的女孩,从小受过什么样的闺训?当面对陌生男子当街调戏的时候,她竟可以克制羞怒,以从容的态度应对,且说话滴水不漏、游刃有余。
饼饵领命:“奴才自会同汤饼彻查姜家主君既然有了疑虑,为安全起见,就不要把姜纫秋接进宫里了。”
“区区一个荏弱女子,还能在这后宫兴起多大的风浪!”我侧视他们一眼,“不过一千两银子而已,太皇太后不是刚刚赏赐刑岳万两白银么?朕让刑岳给朕出这笔银子!”
我突然眼前一亮,叫道:“汤圆!从你手底下选两个聪明灵巧、容貌又清秀可人的宫女,朕要送刑岳一份大礼!”
汤圆眼珠转了两转,立即心领神会,忍不住提醒道:“主君可别忘了,东光长公主”
骠骁将军夫人、东光长公主最是善妒,据闻当年出降将军府,太皇太后依照周礼,选了四名宗室女子充当媵妾。东光公主知道后,居然在寝宫里绝食三日,闹得喜事差点变了丧事。太皇太后哭笑不得,最后也只得取消随嫁的媵妾。
成婚至今已六年,刑岳常在军中,公主主持内壼,表面上看倒也是夫妻和美,可是至今没有子嗣,按常理这时候嫡夫人为显示自己的贤名、以堵住悠悠众口,早就该张罗着为丈夫纳妾了。可惜我这三姐竟是岿然不动。
我叹口气:“东光公主当年绝食,是因还未出降,皇室和刑家都需要这场联姻,所以她才能够恃宠而骄。如今不同了,她早已嫁做人妇,且尚无子嗣,于情于理太皇太后都不会再帮她,顶多到时候在府里摔两天东西而已!况且刑岳不解风情,就算朕赐给他天仙一样的美人,也断然不会有专房之宠。没有专房之宠,就翻不了将军府的天。”
我越说越觉自己英明神武、睿智无匹。让刑岳替我出银子,伶牙俐齿的小美娘儿便可以入宫。而礼尚往来送给刑岳的两个宫女,可以充当眼线,刺探刑岳的举动。实在是一举三得!
我想得摇头晃脑,本以为汤圆和饼饵也会因我的计谋而五体投地,谁知这两人不约而同躬身告退,面无表情退出北阁,留我一个人在殿中孤芳自赏,实在是太忤逆了!
***
我身着玄龙袍,巍然高坐于昭明殿宝座上,接受百官恭贺御体圣安。
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六月初二,大夏的乾和节,斯时将举办我的冠礼。在很多人看来,天子冠礼和之后的亲政,将意味着大夏史上全新时代的到来。
我很羡慕这些人的天真——无论是眼下正坐在龙椅上的我,还是觊觎这把椅子的刑家人,天真就等同于万劫不复。
想到刑氏一族,我的视线不自觉转到刑岳身上。刑岳巍然立于武臣之首——自从天子冠礼的吉日吉时被确定之后,太尉刑天就长期称病不朝。
我定睛望向刑岳,身着银丝绣字紫袍,头戴貂蝉冠,手持白玉笏,腰悬金鱼袋。通体的华服盛饰,越发显得他英姿勃发、卓尔不凡。
这样的刑岳在我眼里,前程拥有无限潜力和可能。少年将军,战功赫赫,既可上阵杀得敌寇灰飞烟灭,也可以问鼎帝王宝座
正当我看着他出神的时候,刑岳突然抬眸,极其迅速地扫我一眼。那一瞥,云淡风轻,没有丝毫情绪的点染,我不由眯起眼睛,这厮分明就是看不起我!
第14章 同辇()
朝贺在我神游天外之时结束,百官礼退。我使个眼色,饼饵疾步向殿外请回刑岳。
刑岳去而复返,略显空旷的大殿上响起他有力的脚步声。
他躬身行礼:“敢问陛下唤臣何事?”
我步下丹墀,虚扶了他一把:“将军的病,可大好了?”我刻意只问病,不提伤。
刑岳平视着我,态度恭谨:“臣谢陛下垂问,已大好了。”
“很好!”我翘了两下嘴角,“朕和将军都已大安,怎可不就此庆祝一番?”
我不等他回应,立即欣然命驾回宫。
登上辇车,我想了一下,朗声道:“刑骠骁军功至伟,当赐与朕同辇。”
天子赐同乘辇车,于臣子而言是莫大的荣宠。刑岳谢恩后登辇跪坐于侧。我想到在紫宸宫里安排好的一切,没忍住笑出了声。
刑岳转头,略带疑惑看我。
我随口胡诌:“朕观将军身体恢复如初,依旧是我大夏威猛少年将,不胜欣慰!”随即反映过来,我堂堂天子,犯得着和臣下解释为何发笑?!
没好气地抽抽鼻子,我望向车外,发现今天辇车行进的速度出奇地慢——刚刚邀请刑岳同辇,是我一时心血来潮,事先没有安排。因此拉辇的还是早晨来时的那两名辇郎,此时他们正费力地往前挪动,辇车的行进速度就可想而知了。
百无聊赖,我随口说道:“将军不妨给朕讲讲,塞外北胡的风景民俗。”
“是,陛下。”刑岳略想了一下,侃侃而谈,“塞北风光自是不同于长安城,不过也是独具景韵。出函谷关,迤逦向北,草海与大漠交错分布。北胡向来逐水草而居,草可以长到一人多高”
“胡扯!哪有一人多高的草?”我打断他的话,连连摇头,要是御花园的草地能长那么高,我就可以躲在里面不出来了。
“臣怎敢哄骗君上?”刑岳笑笑,比划到自己肩膀,“通常都到这个位置,北胡人放牧时牛羊隐在草中,时常被狼叼走,牧人要等到日暮时放羊归卷才发现。北胡人就是借鉴狼捕猎时的习性,同我大夏交战时,事先在深草里隐藏伏兵,损我夏军数千人。”
我不觉皱眉。
突然想起刑岳说过,最初同北胡交战时,对方因地势之利,占了不少便宜,我迟疑问道:“将军如何制敌?若是换了朕做中军主帅,必然烧它个烈火焚天!”我自认这话说的极具天子气度。
“无稽之谈!”刑岳叱道,旋即反映过来他在和谁说话,忙歉然躬身:“启奏陛下,草海连绵,烧也烧不尽。万一风势逆转,我们岂不成了放火自焚?何况草地是北胡子民赖以生存的场所,断其生路,其民必然同仇敌忾上下一心,真那样就真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