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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可文罪不至死!求圣上开恩赦免!”围观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了这一嗓,带起群情激奋,人皆叩首为夏可文请命,求赦之声如山呼海啸。
我闲闲地扫视一眼,回身继续同梁誉劝饮。
正自杯来盏往间,我眼角瞥见一顶素布小轿被抬至法场边,轿帘开处,走出一缁衣妙龄女子,我持杯饮酒的动作不由一滞。
“这小娘子年华正美,却要身穿缁衣、看破红尘,可惜了!”我叹了口气。
驾前随扈的刑崖抱拳启道:“陛下,此女名唤羽笙,系平康坊歌部花魁。听闻夏可文被拟斩的消息后,她便断发修行,誓言此生再不复歌!”说到这他忍不住怅然惋惜,“自从舞花魁戚欢娘子莫名其妙消失后,羽笙也离了平康里,歌舞之地歌消舞散,着实凄凉!”
夏可文和羽笙一在高台一在远处,虽隔了层层人群,却可遥相瞩望。
“夏郎!”只这一声,低徊宛转,闻者如被冰锥刺心,伤痛欲绝。
羽笙向他走去,围观众人自觉闪向两侧,让出一条小径使她得以走到高台前。
“妾来送郎一程。”
“我知道你会来”,夏可文见羽笙娘子身着缁衣、青丝截至齐眉,深自惊疑:“你怎么?”
“这世上没了郎君的琴音曲谱,妾复歌与谁听!郎走后,妾将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夏可文一头雾水:“可是柴婆如何舍得放你自便?”
“妾已自行赎身”,羽笙低了下头,复又仰首望着情郎,“痴儿郎,妾自有银钱,否则妾这平康花魁,岂不是白做了?妾当日要郎君筹银赎身,只是存了试探之意”
第298章 将归()
夏可文徒然张嘴,却发不出声来,终是缓缓垂下眼皮。
“谁知竟把郎君害到这步境地!”羽笙悲声泣下,直泣得夏可文人未死、魂先断。
我愀然动容,这世上恐是无人肯为我这样真心哭上一哭!
“冤家!”夏可文洒然而笑,“呵!你可真是我的冤家!”
“夏郎这样说,定是恨苦怨苦了妾吧?”
夏可文轻摇了下头:“我说了,你是我的冤家!冤家就是——情深意浓,彼此牵系;生离死别,黯然销魂;今生情殇,期以来世!”
羽笙听了,且笑且哭,悲中含喜。
夏可文和羽笙的生死相许,直引得观者陪同泪目。太学生们感动之下,再一次发出请旨恩赦的呼声。闾巷百姓齐声高呼“开恩”,声震长安城。
监斩官太常寺卿本就同情夏可文,见此情状,立即援引旧例,遣属官至御前请示是否恩赦人犯。
崔丞相从旁谏道:“陛下,夏可文才学不俗,杀之可惜!”
我却看向刑崖:“归德将军也觉着,朕应赦免夏可文?”
刑崖一怔,万没料到我会问到他头上,愣头愣脑道:“朝中的刑律规制臣不懂,臣只知道,陛下认为该杀,就杀!陛下认为该赦,就赦!”
我大笑,端起面前的酒杯递予刑崖:“若朝中衮衮诸公都如刑归德一般,朕便省心了。”
刑崖大喜,谢恩跪饮。
内侍上前更换杯盏,我已微带醉意,命换大酒器来。
鹿脯果然进上一双巨觥,我对梁誉笑道:“梁卿自便,朕不惯小杯啄饮,殊不畅意!”
梁誉笑道:“陛下量高福深,且又正值繁盛年华,心气自是高可凌云。”
他话中别有深意,早存了窥测试探之心。
到此时我已大致猜到管鎏用意,然而他的设想,在我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梁誉怎会为得一介文弱书生便依准我的什么条件?
所以即便眼前的生死相许足可感天动地,但却不能撼动我杀夏可文的决心。
我眼中神情决绝,抄起满斟美酒的巨觥,一扬手尽数泼洒到楼下行刑台前!
夏可文正自低头顾视日影,见状轻声道:“不必再求了,陛下之意已明。”
我恰于此刻朗声道:“夏可文虽才学冠诸贡举士子,然临小难而轻易变节,污损朝中能臣,终不可用!朕谕,依旧行刑!”
监斩官太常寺卿承旨后,无可奈何似叹似问:“人犯可还有未尽之言?可及时道出!”
夏可文异常冷静:“臣志大才疏,少读诗书惜才德不敏,以致一事无成。臣唯在琴谱曲词上略有所悟,请于临刑前再抚琴一曲,寄托平生襟怀。”
我当即不屑哂笑,此举难免有东施效颦之嫌,令人生厌!
梁誉突然说道:“陛下,臣闻哀丝豪竹,妙音绝响。此囚命在须臾之间,或许将可奏出不世之绝响?请陛下准其所请。”
我沉吟了下,俯身下视:“夏可文,莫非你也要抚上一曲广陵散?”
“陛下说笑了,臣咎由自取,远不及嵇叔夜悲壮。况且陛下也并非畏言残暴之主。臣将抚之曲,名唤将归操,原系失传古曲,臣偶然访得残谱,又得羽笙娘子助力修补,再填之以词,今日正可试操一曲。”
“将归操?”我心下一动,当即命道,“除去夏可文身上囚锁,朕也想听听他这命终绝音!”
羽笙转身从随侍手中接过一架焦尾古琴,捧持登上高台。
夏可文接琴置于膝上,调试弦音后,侧首对羽笙点点头,随后按动琴弦。
起始琴声疏落,苍茫渺远。
梁誉凝神细听:“荒山崚嶒,登高触手可摘星辰,崖上松柏,品性高洁岁寒不凋”
我动动嘴角,险险没笑出声。因我不通音律,所以那些高山流水阳春白雪的曲中意象,在我看来都是故弄玄虚。
可惜正当我这样想着,羽笙娘子才刚一展歌喉,便印证了梁誉的说法。
“亭亭崖上柏,磊磊涧底石。
崖柏涧石兮尚可望,君行遥遥不可期!
丈夫志兮在四海,孤妾茕茕兮何独栖?
去兮!去兮!胡不归?
归兮!归兮!归去来!
思君苦兮独登楼,望断天涯望鸿归。
江北江南水拍天,杜鹃啼血兮南复北。
血溅好花徒自红,不知江月为谁白,江月为谁白”
羽笙唱至情恸处,声如裂帛泣下数行,已是难以为继。于是行刑台上只闻行云流水的琴音,自夏可文指下潺潺流淌而出。
抚琴之人虽同样满面悲戚,却勉强独撑,这样一来音声更哀,情感流露愈显酣畅淋漓。
梁誉听琴,目含泪意:“哀而不伤,悲而无怨。琴音高处响遏行云,琴音低徊如龙潜九渊,往复变幻融于一心而运于十指,可谓稀世妙音绝响!”
崔丞相忍不住点头赞同。我掏掏耳朵,梁誉说的这些,我怎就听不出来?
这时夏可文见羽笙依旧不能成声,哀然轻叹,拨转琴弦,弦音转而高鸣。
“商音变羽奏!”梁誉与崔煊异口同声,神情略显凝重。
我虽不知他二人何意,却也能听出琴音哀婉之极,似已无回旋余地。
“但见好花徒自红,试问江月为谁白?
从知江南与江北,荒丘无处无孤魂!
归兮!归兮!魂欲归!歧路迷途关塞黑。
难兮!难兮!行路难!上下求索兮,魂兮何归?
妾身为石不可转,君心为石兮哪可得?”
最末一句唱出,夏可文长啸一声,其声如自九天降下,凤鸣昭阳仙音渺渺。
琴声在最高亢处渐转低沉伤感,“君心为石兮——哪可得?!”歌声如泣如诉,悲凉失落。
曲终,歌罢。
夏可文双手缓缓离了琴弦,向上叩首:“陛下,臣心愿已了,谢恩领刑。”
言讫他亲自将琴捧还给羽笙:“羽卿久惯歌舞繁华之所,青灯古佛难免凄凉,就算不复为歌,也不必为我守那份清苦。”
刑官重为人犯钉牢锁链,按跪于刑砧前。
“夏郎!夏郎——”羽笙被带离高台,泪下如雨、一步三回,“郎君记得,莫饮忘川水,休过奈何桥!郎君切记!切记!”
第299章 赎命()
黯然销魂,唯别而已。
四周围拢的士民见他二人作此生离死别,俱为之泫然而泣,一时间低泣之声回荡在刑场上空,悲壮甚于国殇!
梁誉悲声喟叹,难掩感伤:“将归一曲之后,陛下还执意要杀夏可文?”
“他想抚琴,朕准他抚,已是仁至义尽!还待怎样?”我挑挑眉,饮尽一巨觥的酒,命内侍继续斟酒。
梁誉见我的漠然不似作伪,少不得耐心解释:“商音变羽奏,为琴家大忌,稍有不谨,则琴毁人亡!适才琴音骤变,臣和崔丞相都以为抚琴者将自行了断!”
我听到这里,不由望向高台上垂首待死的夏可文,我只道他后来拨弄出的弦声震人心魄,却不想竟藏了这般凶险
“琴音已濒绝境,犹能做到收放自如、绝处逢生,足见其人胸襟宽广!夏可文身临死地,本可自行了断,然而他却依旧将生杀大权交予陛下,这是在琴谏君上,祈请开恩呐!”
梁誉道出了曲中深意,我听后,木讷地点点头:“哦。”
梁誉皱眉望我,不解我此系何意。
我慢条斯理的喝酒:“梁卿倒真是夏可文的知音,可惜朕不通音律,他纵是琴谏,可朕听不懂,也只好——不纳!”
我声音虽不高,却足够邸店上下听得清清楚楚。
夏可文的身子明显一僵,缓缓闭紧双眸,已是万念俱灰。
梁誉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分明在用眼神谴责我的暴殄天物。
“既然夏帝弃之若敝履,那么臣请以千两赤金,赎得夏可文性命,带他同归我大梁,可好?”
我轻笑出声:“史载秦穆公不过以区区五张羊皮赎得旷世名臣百里奚,而梁卿却要用千两赤金赎买夏可文,是不是过了?”
梁誉与其父竟陵王久怀不臣之心,听我将他比作春秋霸主秦穆公,不仅未见惶恐,反而笑得颇有深意:“臣既听懂了夏可文的琴心,便可彼此引为知音,不知陛下今日可否成全臣的欲救知音之心?”
我冷笑出声,摇晃着觥中的茜色酒浆,突然问道:“梁使可还记得我大夏的礼部贺侍郎?”
梁誉微怔,想了想说道:“回陛下,臣上一次奉使来朝,曾得贺侍郎款待。侍郎谈吐风雅、举止从容,臣深为叹服臣已于出使途中听说了贺侍郎之事,甚是感慨。”
“就因为这夏可文!致使朝廷痛失一员能吏,朕岂能赦他?!”我向下虚指夏可文,面有愠色,“千两赤金虽重,可朕今日若不斩杀了夏可文,难舒朕心中之愤!”
梁誉无语良久,勉强道:“陛下真是性情中人”
“啪”的一声,我重重放下巨觥,乜斜着一双醉意十足的醉眼斜睇梁誉。
梁誉自知失言,忙长跪谢罪。群臣自丞相下也忙跪地俯伏。
治国以理不以情,称一位帝王系性情中人,无异于最大的挖苦酸讽,亡国之君才是性情中人!
我转换个闲适坐姿,神情不见喜怒:“朕之性情在于民生,百姓安,则朕喜笑颜开;百姓忧,则朕愁容不展,所以梁卿所言有理,何故谢罪?来!梁卿满饮此酒!”
“臣惶恐谢恩。”梁誉望望那令人眼晕的满满一觥酒,只得从命勉强饮下。活该!谁让他说错话了!
我见了开怀大笑,侧首对臣僚随意摆摆袍袖:“都跪着作甚?还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