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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迢狠狠抹去脸上泪珠,一张小脸被蹭得花花斑斑、泥污不堪。
我放下筷子:“叶小郎,你自言入京救兄。你家阿兄到底发生何事?”
叶迢用力摇头:“我阿兄叶运被关进了刑部死囚牢,下个月就要被处斩了!可刑部狱中的狱卒,都不准我和阿兄见面!他们说他不是我阿兄!”
我一时竟没听明白,大夏律对死囚格外加恩,准其临刑前见家人留下遗言,但刑部定不会毫无缘故就将叶迢拒之门外!
胡大郎感到不可思议:“怎会有这般蹊跷的事?刑部关押你阿兄,总该给出个罪名吧?”
“他们说阿兄杀人”,叶迢苦笑里充满不可思议,“我父祖世代行医、悬壶济世。救人还恐不及,怎会杀人?!”
叶迢说到委屈处,无声落泪。恰在此时店东招待好其余食客的斫脍,重又踱回来把一方洁净布巾放在叶迢手边:“小郎莫急,京师天子之所,有冤必可得雪。小郎不妨从容道来。”
叶迢正要起身道谢,却被店东按住肩膀坐下,店东便也就势侧身坐在他旁。
叶迢拿起布巾擦泪:“上月十四入夜时候,忽有县衙抬轿来请,言及县令老父饭后晕厥,请阿兄上门医治。这本是常有的事,阿兄不疑有他,忙携了医箱前去诊视。谁知从那晚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说到这里叶迢失神半晌,才又继续道:“幸得县衙主簿于叔曾得阿兄救治性命,私下告知阿兄被押去了郡里,我一路跟随打听,从县至郡、又自郡至长安,才知阿兄被投进了刑部天牢!”
许是想到兄长遭遇无妄之灾,叶迢哽咽难抬:“他们说,阿兄杀了监察御史张庚”
“察院张御史系首阳县庖丁花去恶所杀,与叶运有何相干?!”朝廷命官被刺杀,我当然知道。花去恶已被问成腰斩,只待下月行刑了。
叶迢吸溜了下鼻子,黯然道:“谁知陇西艾太守不遣防送卒押解死囚至京,却纵囚三十人,命那些死囚限期自投京师刑部天牢,花去恶便在其中”
“荒唐!”我怒斥一声,打断了叶迢后面的话。其实他不用再说下去了,我已了然于胸。
前任陇西太守艾荣,惯会沽名钓誉。八年前他也曾纵囚二十五人自投刑部,因无一人逃脱,当时轰动了整个长安城,也为艾荣赢得官场威望。
今年恰逢官员铨选,艾荣故伎重演自我标榜,极好地为八年前的“无一人脱身”做下了诠释。
想到此我说道:“人犯花去恶到了约定期限没有自投刑部天牢,因你阿兄相貌酷似人犯,所以艾荣便以叶运顶替花去恶之名,对否?”我虽是问话,可语气异常笃定。
叶迢连连点头:“刑部狱丞说我并非花去恶之弟,不准我们弟兄相见。”
我哂笑摇头,叶迢哪里知道,制举进士榜眼李榭外放陇西太守后,艾荣便回京出任刑部尚书!——这个官职,本身就可说明他是刑氏心腹。
纵囚而囚不至,官员当论死罪!艾荣眼下执掌刑部,叶迢想要从刑部救出兄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审视着叶迢,他小小年纪,为救兄长独自奔走京城举目无前,想来这段时日没少吃苦。
“胡大哥,你把叶小郎带回楼中,这段时日莫要让他在城中走动。”
武侯铺那些巡丁指认叶迢为刁顽流民,要抓捕了流徙西北苦寒之地。官官相护,他们无疑是得了刑部的指令。
叶迢急道:“眼下已是仲冬,距我家阿兄被腰斩不足一月,难道要我袖手旁观、任阿兄被冤杀?!”
我垂眸不语,事关刑氏,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兄弟别急,石兄肯定能救出你家阿兄。”胡虾蟆安慰叶迢,与此同时店东也向我投来希冀的目光。
我苦笑,我虽为天子,也不得不掣肘于刑氏。在三人满怀希望的注视下,我轻轻摇头。
胡虾蟆脱口而出:“后日即为冬至节,皇上要出宫祭天,小兄弟便去拦圣驾喊冤,如何?”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猛咳一通,无奈抚额:“胡兄话本看多了!”
第230章 辟雍()
叶迢睁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懵懂道:“我以为胡大哥这办法很好。”
我摇摇头,顾自夹取鱼片来吃,汤饼从旁说道:“叶小郎想事过于天真了,若天下有冤之民都可轻而易举拦下御驾鸣冤,圣上便要转行去做判官了!”
我眉心抖动,险些咬到舌头。
汤圆忙接口道:“冬至日祭天,御驾经过朱雀大街确乎不假。但只要你敢迈出街旁沟渠半步,左右金吾卫就会一触即发将你制伏,以谋刺圣驾罪论处!”
我一边咀嚼鲜脍一边点头道:“所以说,你还未挨近天子玉路车,就要被株连九族了!”
我神情中毫不掩饰,胡大郎想出的是个馊主意。
叶迢原以为寻得了救兄的希望,谁知又被我一瓢冷水浇头,愈发黯然神伤。
胡大郎语气加重:“石兄难道任沽名钓誉之徒位列台阁,任无辜良民枉死吗?”
他一双蓝眸里暗含希望,叶迢看看胡大郎又扭头看看我,似是明白了什么,猛地起身跪于我前:“在下虽不知尊驾身份,可适才见武侯铺兵丁毕恭毕敬,想来定是位贵人!求尊驾指教,叶迢该如何救得阿兄脱身囹圄!”
他这番闹动,惹得隔座食客尽皆观望,我命汤圆汤饼扶起叶迢。
我低头细思,而今负责刑部狱中掌囚犯籍录的是都官员外郎杜亦拙,死囚被冒名顶替,他是未能及时发现,还是故做不知?
我立即否认了后一种可能,杜亦拙初至刑部为官,早在他任职前,这些死囚便已押解到狱。我想不如促他察觉,也借此契机看这人还能否为我所用。
想到此我徐徐说道:“国子监修文馆落成,冬至节后皇帝将前往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
“郎官之意,莫非是要叶小郎去敲击登闻鼓鸣冤?”余家脍所的店主恍然大悟道。
我没好气瞟他一眼:“这比拦截御驾的主意,只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
自我亲政后,无论是日常临朝还是偶尔驾幸诸司台廨,依例都要高悬登闻鼓,百姓如有冤情无处申诉,皆可击鼓直诣御驾前申诉。但若是缺少确凿证据,视作无故击鼓,杖责八十!叶迢身子单薄瘦弱,如何禁受得住?
我压低声音对叶迢说道:“皇帝看过新建成的修文馆,将至国子监辟雍讲学,向太学生宣谕慎刑之道。你且随胡兄回去,过几天自会有人去接你,将你扮做太学生样貌,在皇帝驾临前把你送进国子监。之后就看你伺机行事了。”
我话音未落,叶迢又要起身拜谢。胡大郎眼疾手快拽住他:“小兄弟不必多礼,石兄古道热肠,平生最喜助人解危。”
我瞪一眼胡虾蟆,他笑得浅蓝双眸如湖水缥碧:“我听说辟雍四面环水,便于回音。皇上临雍讲学时,即便是站在国子监门外,都可听得清清楚楚。”他用力一拍叶迢左肩,“小兄弟别怕,到那一日胡大哥就在国子监门外等你!”
我无奈摇头:“怎么?听胡兄这语气,若是皇帝不能为叶运昭雪,难道胡兄还要闯进国子监,把皇帝揪下来不成!”
“那也未可知!”胡大郎眨眨眼,佯装正经对我道。
我和叶迢俱被逗笑,胡虾蟆自己也撑不住大笑。于是我回身对听得若有所思的店东说道:“叨扰店主东这一餐红脍,果然鲜美之极。还请店主东另斫一尾鲈鱼、一尾鮰鱼。”
店东恍然回神,连连应诺走回横柜后斫脍。不一时酒菜妥帖,虽然简单,却胜在鲜美本味。我请店东同食,又命汤圆汤饼坐在下首相陪。
叶迢也得以暂遣愁绪,席间几人杯盏交迭,负暄饮酒食脍,尽欢而散。
当时我和胡虾蟆只道这不过是的洗雪冤案,虽然我情知事关庙堂、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我和他谁都没有预料到,随着这场冤狱背后的纵囚案,一连串陈年往事将由此被残忍地揭出,令我猝不及防。
怀金拖紫世代卿相被污谋逆、刑太后只手遮掩多年的内廷秘辛,我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要为此付出亲手斩断血脉牵系的代价
入冬后正值朝廷台省部司最忙碌的时节,直要忙到冬至日的祭天仪典,方才得闲。因此判冤决狱也就被安排在年终最末一月,称之为“岁审”。
冬至日当天,我颁布恩旨:赐刑部大理寺及京兆府衙刑狱中囚徒沐浴濯尘,而后重新核录年岁及体貌特征,以备岁审之用。
我走下车辇,随手扯紧黄狐裘氅,午后彤云密布、朔风呼嚎,冷意砭肤刺骨。我抬望一眼“敕造修文馆”的匾额,轻轻点头——修文馆因隶属国子监,便与国子监相对而建,各占据半个务本坊。
因唐紫雕主持修文馆,我和文武群臣由他引领,巡视馆内布设。修文馆博士授予制举榜排行前十的进士,可眼下馆中只有八人,李榭外放,杜亦拙请辞。
想到此我默然在众卿里找寻杜亦拙,后知后觉竟少了三位!
“为何不见管尚书、茅尚书和崔录事?”
丞相崔煊身为百官之首,正欲代为谢罪,却被我抬袖劝止:“既非朝会,相国不必挂怀”,我回视文武臣工,“定是子梓发现东西两市哪家食肆的菜品可口,扯了茅卿和管卿去大快朵颐!”
群臣闻言纷纷失笑,崔煊含笑拱手——自管裕均之事后,我对丞相愈发恭谨。
国子监祭酒曹珪早候在大门外,将我请至辟雍升上御座,我环顾坐在四周水滨白袍白襟的太学生,曹珪请示道:“陛下临雍讲学,百姓早候于坊门外,希求恭聆圣上教诲。”
我轻轻点头,曹珪叩谢起身,传谕金吾卫放行百姓至国子监门外。
太学博士捧持书匣,太学令御前进书,汤饼转呈至书案前,悄声道:“主君,奴才将叶小郎安排在辟雍西南角。”
我不着痕迹向右手边望去,果然望见了叶迢。叶迢显是已认出了我,痴然望向御座。我微不可察抬眉,示意稍安勿躁。
第231章 冤狱()
我看看太学令所进经籍,是一卷惯常讲的礼记,于是推置案旁。
“年终末月,岁审之期。依例太学诸生悉数遣往刑部及大理寺狱,会同审录人犯。故尔今日朕临雍所讲,便是臣工宜辅弼朕躬,爱民慎刑。”
御前列坐公卿及礼部、国子监官员皆齐声道:“臣等诚惶诚恐,敬惟陛下教讳。”声音经由辟雍环绕之水传播开来,响彻云天。
“古者虞舜使皋陶立法典,贵在使民知耻。商有乱政而做汤刑,周礼则设大司寇掌刑罚,于是大司寇设嘉石与肺石,嘉石用以惩处人犯,肺石则用来使民伸冤。”我稍做停顿,问道,“诸卿可知,大司寇为何要设立嘉石与肺石?”
文武百官正自面面相对时,杜亦拙陡然越众起身:“陛下,臣不揣冒昧敢言,大司寇立嘉石,是因刑戮当施于违律犯禁的罪民;大司寇又设肺石,臣以为凡涉狱讼,难免要有冤狱。”
“杜员外郎请慎言”,刑部尚书艾荣不悦道,“我朝刑律谨严、君上慎刑,凡死囚必反复推审。我朝便没有冤狱!”
杜亦拙神情不疾不徐:“陛下,臣万死启奏,刑部狱中似有冤案。”
我深深望向杜亦拙,嘴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