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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媌为工部员外郎孙胥之女,门庭寒微。虽姿容倾国妙在无甚心机,因此长久有宠。
正当此时,两名内侍急匆匆走来行礼,俱是满脸喜色:“奴才拜见圣上、美人娘子,娘子爱宠刚刚自己跑回绮云宫了,奴才特来禀告娘子。”
孙媌闻言,惊喜得急于回宫看猫。
我摸摸鼻子,想了想吩咐汤圆:“朕今晚就留宿绮云宫孙美人处,命人将朝服送至绮云宫。”
我回身时,正看见孙媌抿起嘴角偷笑,我佯装未见。
孙媌飘飘然被我拉上鹿辇,与我同辇而归。
辇车在绮云宫门外停稳,绮云宫原主位修容崔纨素,因犯过错被贬为末等夜者,幽禁于长门舍,从那之后我再未踏足过此间。
除孙美人外,绮云宫尚有娱灵、宝林等嫔御五六人,乍然闻听圣上驾临,皆难掩惊慌在宫门外迎驾。早有侍女抱出雪娘子,交在美人手里。
我因她之故再度驾幸绮云宫,孙媌神色傲然骄矜立于众人前。可美人如画,无论颦笑,抑或喜乐骄怨,见之总觉心旷神怡。
此时只见孙媌左边臂弯揽猫,右手摩挲着梅花鹿光滑如丝缎的棕黄皮毛。
我负手走到她身后,微笑逗她:“这鹿脾气暴躁,一会儿咬了你手指可不准哭!”
“皇上只知戏耍臣妾!臣妾幼时,家中曾养过两只小鹿,臣妾晓得它们的脾气习性!”
我闻言心下暗喜,不着痕迹道:“媌媌既晓鹿之脾性,那可要费心思讨好它们。”
“皇上此言何意?”孙媌转身诧异问我。
我指着梅花鹿笑对她道:“朕以后在内廷只以梅花鹿驾辇,鹿之所止,便是朕临幸之所,这个便唤作‘鹿幸’。”
孙媌眼珠转动,似乎忆及很久远以前的事。半晌她抬眸看向我的眼睛,露出狡黠一笑。
“皇上且替臣妾抱猫!”说话间她将白猫塞进我怀里,提起榴裙裙角,转去采摘宫门外的鲜嫩竹叶。
“美人这是做什么?”
孙美人走回来拿竹叶喂鹿,向我眨眨眼睛:“臣妾要厚赂皇上的梅花鹿啊!”
她一边喂鹿,一边煞有介事对鹿言道:“辛苦鹿卿,明日也要载皇上驾幸绮云宫。”
孙美人一脸娇痴之态,我看了不觉莞尔,身后绮云宫众嫔御及阿监青娥早已乐不可支。
我走过去,将雪娘子递还给她:“美人和鹿卿商议的如何?”
“鹿卿已经答应臣妾,明日必至绮云宫!”孙媌垫起脚尖儿,神秘兮兮在我耳畔言道。
我面无表情的弯腰放下猫,雪娘子“喵呜”一声,再次跑远。
“皇上当心雪娘子又跑丢!”孙媌慌神间就要去追猫,猛地被我凌空抱起。
众目睽睽之下,我抱着她走进寝殿。
哀婕妤周慧逝后,我已太久不敢肆意宠幸后宫女子。这一夕贪欢,我只觉如梦似幻,几乎萌生与孙媌顷刻同生共死的怪异想法。
翌日晨起,我神思恍惚,任由汤圆汤饼服侍更换衮冕。
汤饼请示道:“主君临朝,是依旧御天子玉路车前往,还是改乘鹿辇。”
“鹿辇。”我不假思索道——我近乎荒唐的鹿辇、鹿幸,唯恐天下不知。
文武群臣见我跳下鹿辇,错愕良久后面色各异,且忧且怒。我留意到丞相崔煊目光闪烁,似已明白我的用意。
散朝后,我照旧回宫沐浴。不待午膳即登上鹿辇,驰入后宫。
我鹿幸之事,昨日之后便在宫中传扬开来。妃嫔粉黛此刻也顾不得烈日炎炎,鹿车到处翘首以盼。
我笑得痞气十足,有意促鹿往绮云宫方向行走。
梅花鹿行至一处,突然停下,伸出舌头舔食道路,而后似被人牵引一般向前行走。
辇车速度逐渐加快,直行至绮云宫门外,六只鹿急奔向那丛翠竹,不停地啮食竹叶。
“臣妾恭迎圣驾。”不远处,孙媌手持花觚笑得如三春花开、倾国倾城,鬓发间的五色九鸾玉簪在阳光下耀目迷离。
第188章 查赌()
我笑容可掬步下辇车,目光深沉望向她手中花觚,随即转头看视咀嚼竹叶正欢的梅花鹿。
“媌媌这绮云宫人杰地灵,朕在紫宸宫里喂食杝桃、柿脯之类,都未见几位鹿卿这般雀跃,难道绮云宫的竹叶竟蘸了蜜水不成?!”
孙媌含笑将花觚递给侍婢,款款施礼:“皇上怨怪鹿卿,就是不情愿看见臣妾了?”
“你说呢?”我将眼睛凑到她面前,怎样看都觉看不够一般。
孙媌长发绾作惊鹄髻,只斜簪一支五色九鸾玉簪,薄施脂粉淡扫黛眉,眉间云母鸳鸯花钿。一袭红杏色翻领窄袖束腰的胡姬裙勾勒袅婷身姿,胡姬裙外却罩梨色披帛。
她通身装扮,把中原和西域的风格巧妙交织,竟是风韵独到。
孙媌故意转过脸去:“臣妾自知貌丑,愧对君上。皇上定是不愿见臣妾,臣妾只好恭送圣驾。”
我哪里还走得动半步?
“朕的媌媌若是容貌丑陋,那阖宫上下的妃嫔媵嫱,岂不成了夜叉婆无盐女?”
孙媌含嗔回眸,似笑非笑间如海棠敛春。
当日稍晚些时候,我传谕六宫:美人孙媌,着晋封正三品婕妤,为绮云宫主位。
接连两日,天子鹿辇在六宫妃嫔或嫉或羡的注视下穿宫过苑,而后稳稳停在孙婕妤的绮云宫外,君妃携手同辇驾临御园,宛如娇杏倚濯柳。
婕妤孙媌一时盛宠,冠于六宫。
饼饵素来有话就说,到第三日忍不住问道:“梅花鹿为何独独流连绮云宫那一片竹林,主君难道当真不知?”
彼时我正更衣欲出,闻言挥退霜橙、香橘,手扶袍带侧转身望向饼饵:“你觉得,朕是在利用孙婕妤?”
“孙婕妤称幼时家中曾豢养过梅花鹿,必知梅花鹿喜食盐碱。婕妤正要在竹叶上浇洒盐水,便可引得鹿辇频频驾临绮云宫。主君既然早已知晓,何必”
“何必戏耍孙婕妤?”我哂笑一声,“婕妤不是也没和朕说实话吗!”
饼饵张口结舌,无可言对。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朕欲沉醉东风,总要有人陪伴依偎在身旁,孙婕妤是那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风流帝王身侧,总要有绝美妖妃陪伴,才风流的起来。
我看一眼饼饵:“放心!朕此举若为孙婕妤招来骂名,朕到时可以保护她!”
说完,我向寝殿外走去,边走边吩咐汤圆:“今日依旧去绮云宫。”
饼饵不敢再言声,馎饦略加思索便疾步跟上:“主君可曾想过?若孙婕妤恰好诞下皇长子,试问顶着嬖妾惑君的骂名,皇长子日后将如何面对公卿黎庶?!”
我蓦然止步,迅即转身,厉声道:“今日哪都不去了!”
众人以为我动怒,跪地俯伏谢罪。
我眼珠转动,缓声道:“汤圆,把梅花鹿嗜食盐碱的习性,遣人遍传内廷。另知会内府局,内廷六宫妃嫔如有索盐者,务必给付与盐块等重的银两。所得银两,悉数分赐饼饵和馎饦。”
饼饵讶异,馎饦理所当然的谢恩。
“朕百密一疏,险些一时失察,是朕该谢你二人才对!”
刑氏曾经谋划以皇子替代我,因此后宫久已不闻婴啼。大夏册立皇太子,奉行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在中宫皇后无嫡子的情况下,庶出的皇长子尤为重要。子以母贵,若母妃声名欠佳,皇长子势必处处掣肘。
梅花鹿喜食盐碱的习性,一经遍传六宫,立时宫中盐贵。
各处宫苑几乎要到盐水洒地的程度,可怜我那六只梅花鹿,直齁得眼泪汪汪。
我接连几日,宿在平日无宠的嫔御宫中,直到后宫对孙婕妤的怨念逐渐消失,我的鹿车才再次驾临绮云宫。
孙媌厚赂鹿卿的谎言,已在妃嫔争相用盐水浇地中被戳穿,她再次见我,颇有些讪讪之意。
我却故意不提此事,待孙婕妤一如往常。
黎明时分,我在沉睡中听见外面鼓声阵阵——这是各处城门坊门次第开启的信号。
我无声的坐起身,惊醒了孙媌。
她困意十足的揉着朦胧睡眼:“天还这么早,皇上是要准备更衣上朝吗?”
说话间她也准备起来,服侍我穿着衮冕。
我笑着按住她肩,轻柔迫她重新躺下:“无事,媌媌且安心睡。”
我随手披上晨衣,搴帷走出寝殿,定睛望着天边一抹鱼肚白,心中默默计算时辰。
文武公卿上朝,依律武将尽数骑马,文臣或骑马或乘轿听其自便。众臣通常侵晨即起身,盥洗、穿着朝服后到各处坊门前,等待顺天门响起开启坊门的鼓声。
城门府门次第开启,文武百官鱼贯进入皇城,在太极殿附近朝房等待早朝,至于其家丁仆从轿夫等,则止步于皇城门两侧的耳房歇脚。
我闭目凝神,估算时候差不多了,闪开眼道:“汤饼,传旨左右监门卫即刻关闭宫门,南衙禁军搜查宫门各处耳房,察有聚众饮酒、赌博之辈,缴其酒壶、赌具,笞责五十,以儆效尤。”
待汤饼快步出去传旨,我方施施然起身:“更衣,准备上朝。”
轿夫开设赌局,是尽人皆知的秘密,甚至常有内监侍卫参与其中。我命禁军前往查赌,可说十拿九稳。
诸臣隐隐听得宫门被关闭,却不知缘故,难免惊惧失色。我如此雷厉风行的作为,这些惯于观风的公卿首先想到的是,我要清算刑家。
我照常主持朝会,临近退朝时,禁军统领禀奏:“臣启陛下,臣奉陛下旨意,查宫门耳房聚赌八十九人,双陆棋十一副及博戏赌筹若干。”
我看见几位臣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忍笑道:“朕此举,只为防微杜渐。聚赌事小,然祸患弥剧,诸卿不可不明其中道理。”
一众轿夫被我打得七荤八素,散朝后低阶吏官还好,可直接回家。只是苦了公卿重臣——大夏律四品以上衣绯服紫臣工,不准着朝服在市井徒步行走。
于是衮衮诸公只好回到朝房,各自想办法打道回府。
翌日,崔丞相不再乘轿,改坐羊车,鼻青脸肿的出现在朝堂上。
第189章 劾奏()
崔丞相眼眶乌青,鼻翼、下颌青紫斑斑,一张面孔惨不忍睹。
我心下纳罕,什么人敢揍当朝一品丞相,而且还揍得这般凶残?不过转念一想,崔煊家藏河东狮,想来是夫人郭氏杰作。
我抽抽嘴角,正待发问,突有一人率尔出班:“启奏陛下,臣职责所使,依律劾奏。”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御史台殿院长欧阳戬。
御史台殿院,负责监督朝班,百官朝会有仪容不整、言行不肃、班列不齐者,不待皇帝询问,可立即予以弹劾。
我问道:“卿欲劾奏何人?”
“尚书台左丞凌纶、太中大夫侯广礼等十四人,上朝来迟两刻,依律当罚俸一月。将作少监许颍峙,未经告假而不至朝会,依律当移至大理寺推鞠因由,而后定责。”
遭欧阳御史弹劾的十余臣工,俱跪地免冠请罪。
我尚未开口,远远的就见一绯色朝服官员被禁军侍卫横戟拦截。
我示意放行,那人脸上汗水涟涟,趋步直到御前自觉免冠叩首:“臣,将作少监许颍峙,上朝来迟,伏乞陛下赐罪。”
“卿等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