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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民便是赵临。”
“抬起头来。”
中年抬头,果然正是阳阿公主家令赵临。这赵临说是阳阿公主管家,没少与公卿列侯,贵人外戚打交道,但就其本身而言,确确实实只是个爵不过五大夫、禄不过百石的小民。他的爵禄都是公主赐的,朝廷没他的名册。
“赵临,你说富平侯有负陛下,从实说来。”
“这个……”赵临小心翼翼偷看了一眼王凤。
王政君看在眼里,心里冷笑,声音柔和:“只要你如实说来,这关内侯就跑不了。”
皇太后金口一开,赵临心头大定,欢喜得声音都有些发抖:“赵临谢皇太后!谢大将军!”本以为那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丫头半途逃跑,累得自己封侯美梦破碎,没想到这消息同样也能换来关内侯……呵呵,主母,对不住了,什么样的誓言也比不上一个关内侯!
随着赵临的述说,王政君、王凤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惊讶,时而皱眉,时而欣喜,时而狞笑……最终,兄妹俩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珠里读出狂喜:“张氏小儿,今次你有难喽!”
第四百一十三章 【嫌 隙】()
风暴来得毫无征兆。
当张放被天子召入宫廷,伴驾同游上林苑时,刘骜一句话,如雷轰顶:“少子,那赵宜主滋味如何?”
张放冷汗都下来了,躬身谢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消息是怎么泄漏的?张放已没时间想这个,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应对这一关。
刘骜的声音一如平常:“我听说你给她改了个名,叫飞燕。嗯,此女舞伎灵动,翩然若燕,人如其名,改得不错。”
张放稍微抬头,正对上刘骜的眼睛。天子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一种张放从没见过的陌生与疏离。
“不过一舞伎而已,少子收了就收了。只是……”刘骜仰脸望天,淡淡道,“少子何必隐瞒呢?”
张放无言,他明白刘骜之意。刘骜确实不在乎一个舞伎,帝王青睐美人是有时效性的,当时性趣盎然,天长日久,身边美女层出不穷,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及,刘骜这辈子也不会再想起这个女子。
话是这么说,然而张放相信,如果当时主动上报,情况绝不似刘骜说的那么轻松。帝王的话,听听就好,当真就蠢了。
刘骜固然不在乎那个舞伎跟了谁,然而这有个前提,只有我说了“不要”之后,你才可以跟别人,而不是在我说“要”时,你居然胆大包天逃跑!用一句大白话说“这是瞧不上哥啊”——不要说身为帝王之尊,就算是一个普通男人都不能忍啊!
“事前肆意妄为,自做主张,事后隐瞒不报,更为此女改名……张卿,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刘骜语气依旧淡淡,但话却说得很重,而且也不再称“少子”改称“张卿”,冷淡疏离之意表露无余。
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过鼻尖,颤动着欲滴未滴,张放声音都沙哑起来:“陛下……”
“哈哈哈哈!”刘骜忽然仰首大笑,虚点张放,“少子啊少子,头一回见你如此失态啊。弯那么久的腰不累么?平身吧。”
张放深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从袖里掏出手帕擦汗。
“少子风流倜傥,美人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也太……”刘骜摇摇头,一脸不爽。
“陛下胸怀若宇,臣惭愧。”
“联赦你之罪,但罪可免,罚还是要罚的。”
“臣甘愿认罚。”
“罚你一年俸禄——因为你这个事,我不得不封了一个关内侯,但这笔账不应由朝廷出。事情由你而起,亦由你度支。”
张放一听就明白了,告密的人获封关内侯,然而刘骜只是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答应,他会在一年之后找个由头把这人再撸下去。所以此人这一年的禄米就由自己支付。
只用一个关内侯的虚衔,就换来了一份告密,敲打了自己,承了人情,最后连这虚衔都要收回来——天子这算盘打得还真是精啊。
张放赶紧合袖行礼,以遮挡嘴角的苦笑:“谢陛下……”
“不忙谢,还要办一件事。”
“请陛下示下。”
“那个什么赵宜主也好,赵飞燕也好,她不是喜欢跑么,而且一跑就是数千里,那朕便就如她所愿……”刘骜眯着眼,盯住张放,薄薄的嘴唇吐出一句令人悚然的话,“东至辽东,西出阳关,南至百越,北至阴山。你任选一处,好好安置她。”
这一刻,张放袖里的交叠的双手捏成拳——他当然不可能殴天子,纯属本能反应。
愤怒!控制!
他还是太小看刘骜了,确切的说,他还是太小看皇权了。一直以来,刘骜从未向他展示过天子之威,以至于他几乎忘了,这是大汉天子!既使是一个在历史上没有多大存在感的天子,在他所处的这个时代,仍然是顶级boss,是no。1。
**oss发话,职员能怎么办?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遵从,要么滚蛋。而放在古代,则是要么遵从,要么完蛋!
以刘骜与张放的关系,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小轻重全在一念间。刘骜最终放张放一码,没有追究他的欺君之罪责。但一码归一码,区区一个舞伎也敢放天子的鸽子,岂能轻饶!你既然这么想逃,我就让你逃到天涯海角,不去也得去——这就是天子的报复!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张放受雨露,而赵飞燕,则要承雷霆!
经此一事,可以想见,这对君臣往昔的亲密与信任,已经一去不复返。
今日之事,如果早两三年发生,张放恐怕也只能无奈遵旨。他确实可以用强制催眠使刘骜改变旨意,然而避得了一时避不过一世。他又没法对刘骜洗脑。刘骜早晚也会想起这件事,到时直接下诏更是大条。所以,这件事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幸好,现在的张放,已经有第三选项的实力。
张放又深吸一口气,长揖到地:“臣,遵命。”
望着张放离去的身影,刘骜心里一阵烦躁,向不远处候命的端茶内侍招手:“茶来。”
内侍摸了一下茶壶,忙道:“陛下稍待,茶凉了。”
刘骜呼出一口浊气,喟叹:“是啊,茶凉了。”
……
告密者很容易就查出来了,毕竟受封关内侯是件大事。赵临寸功未立,突然封侯,而是据说还是大将军与皇太后一齐为其请封,舆论啧啧称奇,认为是赵临抱上了王氏大腿,无不艳羡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公主家令好运。
只有张放知道,赵临不是抱大腿,而是真的立了“功”。就为了拿自己一个把柄,王氏就送了一个关内侯,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赵临!”张放在一张纸上写下这个名字,然后划了个叉。他早有预感,这个赵临是个不可控因素。然而他屡受阳阿公主恩惠,在公主拒绝之后,实在再难开口要人,无法对其实施催眠。只能选择相信——然而事实证明,人心这个东西,是最不可靠的。他被一个小人物阴了一把,游走于王氏刀锋边缘十年的平衡也终于被打破。
彪解请缨道:“主人,请让我去结果此獠。”
张放摇头,刘骜今天的谈话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了:一年俸禄。也就是说,一年之内,只要这个人还是关内侯,就不能动。当然,张放绝不会真让此人逍遥一年,但也不宜马上动手。
张放搁笔,拿起纸,两手一分,“赵临”二字裂成两半,飘然落地:“不急,等时机一到,该死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第四百一十四章 【将计就计】()
三月的长安,绿柳抽芽,渭水清澈。渭桥两岸,又是满目离人。
这一次,饯别的人群中,多了一位列侯——富平侯张放。
三辆厢式马车,二十个少年扈卫,加上七八名可靠家仆,由家丞陶晟带队,这就是张放为飞燕西行的配备。
陶晟虽然有过,但熬不过酷刑并不丢人,加上他也并没有泄漏关键机密,事后也主动认罪。所以张放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这次带队重回西域,即是对他的惩罚,也是考验。陶晟焉能不知,感激之余暗暗发誓,豁出性命也要安全把人送抵目的地。
此刻,最前面的马车里,飞燕撩开车帘,正红着眼圈,牵着张放的手不舍得放,低泣道:“是妾身之过,连累男君……”
张放摇头:“如果勇敢也是一种过错,这天下何事无过?”
飞燕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张放对倚着飞燕的宜人道:“好好照顾你阿姊。”
宜人咬着红唇,用力点头,脸蛋紧紧贴住阿姊的手臂。
“塞外不比长安,夏日如焚,冬寒彻骨,若是适应不了……”
飞燕破涕一笑:“男君放心,飞燕不是弱质之躯。纵是西南烟瘴之地,飞燕亦来去无事,况乎塞上?飞燕早有夙愿,此生定要沿男君当年出使之路走一遍……飞燕还要谢天子成全呢。”
张放哈哈一笑:“好,很好,就是这样的心态。我前面只说了上半句,还有下半句——塞上风光,冰川雪原,也是长安难睹的美景。带着这良好的心态,一路慢慢欣赏吧。”
珠帘垂下,张放却没有立即离开。他走到第二辆马车一侧厢壁,屈指轻轻叩击两下,柔声道:“一路保重。”
车厢内也传来两声叩击,一个模糊的女声传来:“郎君……珍重。”
张放轻轻按在厢壁上:“放心,很快就会见面。”
一行人马启程,蹄声与辘辘声杂响,裹着淡淡烟尘,渐行渐远。
张放负手遥望,久久不动。直到一骑从直城门飞驰而来,远远呼唤,张放才若有所觉转过头。
来骑是留守府里的羽希,驰至跟前,来不及下马便大声禀报:“主人,陛下传召入宫。”
传召很急啊,好事还是坏事呢?嗯,没关系,无论好坏,都不会影响既定计划。
……
宣室殿,刘骜一见张放劈头就是一句:“事不谐矣。”
一般皇帝对臣子说这样的话,臣子多半大惊失色,软瘫在地也不稀奇。然而让刘骜奇怪的是,张放居然面不改色,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
看来是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啊,刘骜盯着张放脸色,缓缓道出因由:“母后召阳阿入宫,先责以飞燕之事,又逼问阳阿既往尚有何事隐瞒。阳阿不得不谢罪,最终被逼不过,将你当年从地道入长秋殿之事道出……”
张放神色如常,并不感觉意外。因为飞燕之事,王政君肯定会召阳阿公主责问,并且逼问既往还有什么遮掩。如果不涉及自身利益,阳阿公主不介意为他隐瞒一二,但皇太后当面质问,若再隐瞒的话,一旦将来事泄,那就等同于跟他张放站一边,与王氏为敌。这与阳阿公主的中立原则不符,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令人意外。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好罢,恭喜老虔婆又成功抓住了小辫子,且听听她开出什么条件吧。
“这件事……很严重,至少母后认为很严重……”刘骜轻叩御案,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开口。
张放平静道:“陛下但说无妨。”
刘骜轻咳一下,清清嗓子,道:“母后之意,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到北地郡任都尉,二是离京就国——只能去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