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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放每次站在这些铁笼前,总有一种逛动物园的感觉。区别只在于,动物园里的各种动物,一个二个都是无精打采、病怏怏的样子。而虎圈里的猛兽,则发出骇人的咆哮,不时人立而起,前肢搭在栅栏上,张开血盆大口,直欲择人而噬。
张放没有乘车驾,他坐在天子的御辇之上,担任车右。车右本是天子近卫的位置,负责保卫天子安全。只不过在长安,又有里三层外三层禁卫重重保护,这车右基本就是摆设。护卫的功能固然是没有的,却是一个无上的荣耀,百官诸郎,无不以得立此为荣。
今次,是张放卓立于此。连大将军王凤、丞相王商都在左右乘骑伴驾,仿佛也在为他伴护一般。
在万民夹道欢呼声中,张放当风而立,衣冠胜雪。抬望眼,天高云淡,雄城如峙,长街笔直,柳絮飘飞。
张放伸手,一片柳絮正落在掌心,合拢,回首,正与銮驾内一双盈盈秋波对上——班沅君。
第四百零八章 【虎圈阴谋(二)】()
哐!拇指粗的栅栏发出巨大响声,整个铁笼都在震动,撞击之猛烈,野猪的一侧獠牙都折了半截。折齿的剧痛,更将野猪激怒欲狂,猛然扭转粗黑膘肥的身躯,瞪着嗜血的小眼,嘴里发出粗浊的咻咻之声,粗短的四肢猛地发力,泥粒四溅中,如同炮弹一样冲向胆敢挑畔它的可恶人类。
这是一头成年公野猪,体重不下四百斤,鬃毛如刺,獠牙尖齿,又正处于发情期……然而人类将它擒获后,配给它的不是一头母野猪,而是一个彪形大汉——拿武器的彪形大汉。
如果野猪能发声,必人立咆哮:“本猪性取向很正常,你们这些可恶的人类,去死!”
这样一头野猪,是连豹子都要退避三舍的主。
胆敢挑衅这头可怕野猪的,是一个精赤上身的壮汉。他左右手各执一把兵器,左手是一具钩攘,右手是一把尺刀。
钩攘是汉代特有的兵器,形状很独特,形似骑兵手盾,但比手盾还小,几乎没有防御箭矢的功能,它也不是用来的防御箭矢的。在盾面有一截尖刺突出,是为“攘”。而盾面上下各伸出一根有弧度,带弯钩的铁钩子。不用说,这就是“钩”,是为钩攘。
钩攘主要功能是用来破戟,可钩可戳,连消带打,实战性能很不错,是汉军常规武器。
用这样的兵器破戟固然效果不错,但用来对付野猪,则未免太单薄。可这壮汉居然就是凭一把不过三尺的钩攘及一柄尺许长的尺刀,挑战一头发情的成年公野猪。如此疯狂之举,令人心悬嗓眼,掌心冒汗。
铿!獠牙与钩攘一撞,近二百斤的壮汉被撞得倒飞,后背重重撞在栅栏。
观斗台发出阵阵惊呼,还夹杂着女性的尖叫。
而这正是壮汉所要的效果——他入铁笼与野兽搏命,本就是为了取悦看台上的百千看客。
刺激,也是取悦的一种。
这是一个相当于后世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不过三丈方圆的铁笼,看上去就象方盘上的一粒黑豆,而笼里的一人一兽,更似芝麻一般。当然,这是从高空俯瞰的感觉,若是坐在下方的殿堂里观看,二十步的近距离,足以让人看清野猪脑门每一根如刺的鬃毛。
这殿堂,正是天子及妃嫔所在的观斗台。左右两座略低矮的配殿,则坐着一干重臣要员。每一位受邀官员面前都摆着一张短案,上置茶水、糕点,身边有美眷俏婢,或全神贯注,或惊叫连声,或赞叹击节,或谈笑风生——真正的坐山观虎斗,好不惬意。
张放的位置距天子的观斗台正殿很近,他这次也带了美眷,夫人班沅君一同前来。由于班沅君是许皇后的义妹,得邀上銮驾,并在观斗台正殿待了一会,与众妃嫔论交一番,这才告退,回到张放身边。
张放仰着笑脸,拍拍身边软垫:“我夫人的才气,又让后0宫震憾一把了吧?”
班沅君白了夫君一眼,乖巧坐下,虽然人多眼杂,不好太亲近,没法如平时一样依偎在温暖的怀里,但肩膀碰着肩膀,也别有感觉。
张放环目四顾,微喟:“今日冠盖满京华,若外舅、阿兄在京,必有一席之位。唉!沅君,你不怪我吧?”
提起父亲,班沅君秀眉轻蹙,眼里流露一抹忧郁,令人望之生怜,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轻声道:“郎君说哪里话。郎君与阿翁自有深虑,妾身一妇人,岂敢以私心坏郎君大事。”
张放的老丈人班况,原本在长安当北军校尉当得好好的,却在两年前经张放劝说,同意西出阳关,就任西域都护。眼下正在西域都护府,没法回长安共攘盛举。至于班稚,自从随张放出使西域之后,更是从来只有书信,再没回过长安。张放亏欠这父子二人甚多,但为了两家百年大计,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
“阿翁来书信了。”班沅君低声道。
张放轻嗯一声,看到班沅君的表情,若有所悟:“又是问那件事了?”
班沅君轻轻颔首,略带娇羞。
张放轻按班沅君柔滑的手背,道:“等忙过一阵,一定……”
班沅君垂首喃喃无语。
远在万里之遥的班况都那么着紧,来书询问的“那件事”,就是后代问题。
屈指算来,张放与班沅君成亲也有四年多了,姬妾更是一个巴掌数不过来,但四年来没有一个怀孕的。细细算来,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是没时间,别看算起来有四年之多,然而光是出使夜郎,就用去了一年多,新婚燕尔时更逢大水就不消说了。出使回朝后,刚回长安就不断遭到王氏一党暗算。从回京到现在,张放一直在惮精竭虑,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掉以轻心。与“半天下”的王氏相斗,稍有大意,必粉身碎骨。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放不想让一众妻妾怀孕,一是忧虑过多,“质量”不好,不符合优育学。二是在他的计划中,最后逼不得已的一招牵动很大,他不能让妻妾们冒险。
不急,他才二十六岁,风华正茂,身体倍棒,大把机会。
一阵山呼海啸的惊呼,将张放、班沅君拉回现场。四目一齐投向斗场,这才发现,斗兽已到生死关头。
野猪炮弹般的一顶,生生将壮汉撞到栅栏,哇地吐出一鲜血,然而野猪连吐第二口血的机会都不给他,拼命刨蹄向前撅,尖锐的獠牙距壮汉的肚子不过数寸。而壮汉则用钩攘的盾面顶住野猪嘴巴,利用两边横枝卡住獠牙,苦苦抵住,汗如雨下。
一个后肢刨地,泥土翻飞,獠牙一寸一寸逼近;一个竭力抵挡,两臂越压越弯,獠牙已然顶住小腹……
看台上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屏息观望,女眷们更是双手启遮眼。
班沅君扭头,螓首埋在夫君怀里,不敢再看。
张放环抱妻子,轻抚柔背,微喟。下一刻,会是洞腹穿心的惨烈场景么?
“嗷!”斗场传来一声咆哮,却不是野猪发出,而是壮汉。
壮汉在这一刻做出一个惊人举动——他深吸一口气,猛然侧身。
人的腰部侧面的面积明显比正面要小(当然不包括啤酒肚),若再吸气收腹,受攻击面积就更小。壮汉一侧身,两根尖锐的獠牙从肚皮与后腰擦过,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却免去了开膛破肚之厄。
“吼!”
下一刻,壮汉腾出右手,高举尺刀,朝野猪后颈奋力插下,刀刃没柄,血如泉喷。
第四百零九章 【虎圈阴谋(三)】()
一场血腥的人、兽大战,最终以人的胜利而告终。
按惯例,中间会休息一刻时,让观者放松精神。一张一驰,才会有更好的观斗效果。
这时刘骜派人召见张放。
张放随内侍来到正殿,便见刘骜向自己招手:“张卿(公开场合,刘骜不称字或排行而呼卿)来坐下。”
张放屁0股刚沾软垫,刘骜一句话吓了他一跳:“张卿,你我赌一局如何?”
张放反应很快,立即应道:“陛下是说……下一场?”
刘骜捻须而笑:“对,下一场是熊虎斗,你赌熊赢还是虎胜?”
熊虎斗?嗯,正常情况下,虎的赢面大,毕竟体重个头摆在那呢。
张放正要开口说“自然是虎赢”,抬眼正见刘骜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头一动。这熊也好,虎也罢,也得看品种,不同品种战斗力还是有差距的。虎还不明显,但熊就不一样了。黑熊个小,对上东北虎多半是输,但若是棕熊,只怕老虎也不是个。
张放话到嘴边打了个转,说出来的却是:“臣出使塞外多年,塞上有句谚语‘不见兔子不撒鹰’。还请陛下先揭盅看看再说吧。”
刘骜指着张放哈哈大笑:“想让张卿入彀,果然难如蜀道啊。哈哈哈……好,宣,放熊虎。”
当两个蒙着黑布的大铁笼运进斗场时,观斗台上的嗡嗡声渐渐小下来,千百道目光聚焦在两个铁笼上,纷纷猜测笼里会是什么猛兽。当几名驱兽人将黑布一下扯开时,全场惊叫声汇成一股巨大声浪。
虎,吊晴白额斑斓猛虎。
熊,陆地凶兽棕熊。在古代,又称之为“罴”,张放的巨人扈从阿罴,其名正源于此。这头成年棕熊重达半吨,身躯庞大,披毛粗密,前臂粗壮,前爪长达十余厘米,伏在笼中如洪荒怪兽。
此刻熊罴得见天日,人立而起,仰首咆哮,尖齿森森,不断拍击笼车栅栏,铁栏剧烈摇晃,摇摇欲垮。看这样子,随时有破笼而出的危险。如此凶兽,就算是号称兽中之王的猛虎,遇上了怕也难讨好。
而另一只笼中的吊晴白额斑斓猛虎,则是一头成年东北虎,体形吨位丝毫不亚于熊罴。许是饿坏了的缘故,看到熊罴时,仿佛看到一座肉山,什么都不顾了。大张虎口,与熊罴同时发出震天咆哮。
此起彼伏的示威吼声,把看台上的一票官员、内侍、婢女吓得够呛。吓瘫者有之,吓尿者有之,更有甚者直接晕了过去。
两头猛兽,量级相当,必是一番熊争虎斗。
张放看得心头砰砰乱跳,暗道果然如此,还好及时刹车。
耳边传来刘骜笑声:“‘兔子’见到了,张卿可撒鹰了。”
张放哈哈一笑:“臣……选虎。”
刘骜抚掌而笑:“好,那我便选罴。谁输谁罚酒三壶。”
张放不畏兽吼,那是历经生死,心志坚定。而刘骜神色自若,倒不是说他的胆量就一定比那些吓坏的官员大多少,而是因为经常观看斗兽,早习惯了,比那些头一回感受这震憾场面的臣子自然强上许多,
张放站起告别罪:“猛兽相争,场面血腥,内子弱质女流,难免惊吓。臣要去抚慰一番,告退。”
刘骜手指连点,边笑边点头:“张卿果然是性情中人,去吧。”
张放离开,许皇后才从帘后出来,脸色还有些发白,此刻她最想依偎到刘骜身边,但最后也只是坐在一步之距,轻叹道:“得夫婿如此,实是沅君之幸。方才兽吼惊人,沅君受惊怕是不轻……”
刘骜瞥了皇后一眼,没说什么。方才他曾就熊虎争斗何者胜出与新宠于婕妤小赌一番,然后于婕妤连道有趣,提议让刘骜与臣下也赌一下。刘骜兴致大发,首先想到的便是张放。
在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