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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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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颤,一点一点漾出波幻的轻颤。然后,刀风忽至,又是一片草卷风涌。韩锷吐气开声,长庚剑在空中苍白的光华一耀,然后,一切又归入岑寂,只是锷哥的衣下已有冷汗浸透。
那刀风第三次沛然而起,韩锷腾身而起,重落于地后,余小计忽觉自己手指上湿漉漉的,空气中也有一点粘腥的味道升起。锷哥受伤了?但他不敢一动,也不敢去查看锷哥的伤口,只能抬起脸,却看到韩锷的面色一片冷厉。时间一刻间似乎静止了。——锷哥的伤象不轻,因为那血一直在流。韩锷突然一声长喝,人带着小计已在空中卷起,向右首方向的长草间一扑而去。他剑势有如白虹贯日,那长庚剑无可阻厄的光华如劈雷般一劈就劈入了那片绿草里。然后,传来两声闷哼。韩锷落身在那片丰草边上,凝立不动,对面的草丛也静得一动不动,似乎风在一时都愕得停息了。过了好一刻,又似乎仅只一瞬,余小计还未及发觉任何先兆,只见空中暴起了一片刀风剑气,那刀剑接击之声一瞬间似乎响起了数十下。韩锷落地时,余小计就见那边的草丛破浪似的被什么人荡起了一道绿痕,向远处远远逸去。可那片深碧上,却有什么酒落。——那是一长串鲜血。
韩锷这时才放松了小计。余小计一脱身,马上转到他背后看他肩胛上的伤口。他也算久历战阵了,见那伤口已深入到骨,马上从身上扯落了一条布条抬起韩锷的一条臂膀就裹扎。口里道:“来的只是一个人?他走了?”
他惊异的是对方虽是突袭,来人仅只一人,却还能让锷哥负伤。
韩锷点点头。他望向那人去向,静静道:“他伤得可能比我重,便这人是个好手。我担心他有接应,所以不追。”
余小计知道他其实是担心自己,怕自己受伤。远远忽有一匹马跑来,马上人是连城骑服色,只见他还未奔到近前,就已下马高声秉道:“韩宣抚,有紧急探报,高将军请韩宣抚回营。”
“咯丹三杀?”
高勇沉着脸,没有吭声。库赞却在旁边点头道:“不错,是咯丹三杀。咯丹在羌戎话中是‘王佐’的意思。他们是乌毕汗手下的最历害的杀手。据我的消息来报,乌毕汗已派出这咯丹三杀前来刺杀韩宣抚使。”
——如果不是这条消息太过重要,库赞也不会亲身赶来。韩锷微微地一皱眉:“那看来,刚才碰到的正是他们。这么说,我们算已碰过面了。”
高勇与库赞看向韩锷身上裹扎的绷带,心里已明白。他二人心里同时紧了紧:他们都是刀前马上精于技击的好手,心里也清楚韩锷的身手。可来人居然能让他负伤,可见端的不能小视了。库赞沉吟道:“韩宣抚使碰到的一共是几个?”
韩锷静静道:“一个。”高勇与库赞眼光一接,心中已是大惊。他们皆知韩锷在当今世上,以一柄长庚剑,几可以称得上是技击一道的一等一的好手。来人只一个,就已能伤了他?那如果三人同至呢?
高勇忽沉吟道:“这咯丹三杀是不是分别用的是长刀、腰刀、解马刀?”他问的是库赞。库赞点点头。高勇吸了一口气,镇定住心神道:“要是这样,那这三个人我曾听说过。在关中武林,他们被称为戈壁长刀、斩腰、与解马。十年前,当时的中土第一剑客徐怀青也曾塞外一行。据说他就碰到了他们三个。等他重回中原时已丢了一条臂膀,从此闭门不出,可一年后还是英年早逝。他虽没说什么,但据他门人好友传出的消息,他就是为那三人中的一人所伤。据说,那三个人极为骄傲,当时虽俱在场,却只一人出战。徐怀青没有说出具体是哪个人伤了他,可能是担心友好出塞为他复仇遇祸。徐怀青当年号称‘第一剑’,与‘无双士’利与君同时驰名宇内。自他一战身死以后,中土技击一派就再没有‘第一剑’的名字了。”
他详详细细说上这么多,是在给韩锷提醒。韩锷也隐约听到过这个传说。当年他少年练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可以与这人称‘第一剑’的剑客对面论剑。可惜,后来他剑术未成时,他就已经身死了。帐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半晌,韩锷忽然开口一笑:“这是好事。”
库赞与高勇同时惊异地望着他。只听韩锷道:“我本来一直担心羌戎王乌毕汗会于秋后卷土重来,以他帐下铁骑之威,如全力袭我十五城,那可不是我们连城骑可以对抗得了的了。王横海将军的大军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筹备好。如今,他即派人来杀我,以乌毕汗的性子,我几可断定,他一定时一时间腾不出手来来对付这十五城的大事,所以才会用这刺杀之局。羌戎内部果然有事,我们以前的线报看来可能不错。”
他静静地扫了库赞与高勇一眼。两人同时点头。羌戎王的卷土重来一直是压在他们几人心头的大石,如今,咯丹三杀虽险,但比起羌戎全力来攻,还是好多了。韩锷忽对库赞道:“叫你的人马上出去,一定要给我落实羌戎内部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忽抬起,望向帐外,眼里有一种非常坚定的冷意。但那冷意下,似有什么东西静静地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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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赞和高勇都只觉得他那神态不同寻常,似在筹划着一件什么惊世之举。韩锷的眼光却略过他二人,直看向帐外草野中,那眼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悍厉杀气。
接下来的十数日,却是韩锷与小计最开心的时候了。韩锷难得的摆脱开冗务,让自己放松下来,和小计驰马到石板井附近的草场里闲荡。暮夏的草场风景极为美丽,草绿到最浓,可能知道马上就要霜至了,把它们这一年来憋着还没炫耀尽的绿意都迸发出来。没有风的时候,打眼望去,四野平静如绿湖。一到风起,那草尖绿色,就漾漾出千百般姿态。
草原的落日是最美的,暖红暖红,半衔半含在天与地的交界处,那时的光景,真的能把人看呆住。每到那时,韩锷常与余小计说些闲话。他平时话不多,只有跟小计在一起时,才难得的多了起来。他跟余小计说话也最无避忌,朝野大事,军情战报,甚或偶尔骂娘,谑笑孟浪,都冒了出来。
韩锷曾道:“其实说起来,我倒觉得羌戎人残忍虽残忍,倒还算条汉子。他们没有那么多机心。杀戳也罢,那些负勇斗狠,争夺生存的杀戳说到底还算纯净,倒是咱们汉人……”他笑笑,然后接了句:“……才真真是……他妈的!”
余小计不由大笑,也跟着道了句“他妈妈的!”韩锷久在军中,多少也学会了点骂人的话,小计是从小生于街巷,那骂人是他最擅长的了,可在韩锷面前一向板着,也颇郁闷。这时好了,有时聊着聊着,两人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形容彼此心情,就大骂一句,却也颇为畅快。有时韩锷嘴中又冒出了个骂人的新词,余小计不由就笑得打跌,有一种‘竖子可教’的神情。口里却笑他道:“我的大宣抚使,别人多半以为你是个多正经的人,这背地里的话要给人听了去,不说别人,只怕那杜方柠就再也懒待见你。”
韩锷就笑呵呵地呵向他的腋窝:“难道你敢告密?——懒待见我又怎样,女人如衣服,你锷哥是早就看得开了。我虽粗鲁,可她们真的行起事来,那些阴险毒辣,你锷哥就是再学上一万年,也学不到一半的。”
余小计也跟着他笑道:“不错,她们没一个是好东西。嗯,除了祖姑婆,姑婆那样的慈慈悲悲的人才算真的女人呢。”
韩锷倒时时督察他的功夫。余小计最近练上了手,韩锷见他进境极速,心里也不由欢喜。自从他体内隐疾去后,脸上一块胎记隐去,越来越见人的光彩。韩锷时常说笑:“哪儿找这么个小帅兄弟去?小计,咱们什么时候再回了长安,往那儿一站,只怕十二街的女孩子都要被你迷倒一半去。”
余小计一斜眼,道:“切,不用回长安,这附近伊吾城与居延城的女子不早已被我迷倒一片了。”韩锷捧着肚子大笑而倒。玩笑至此,余小计也不练功了,嚼了个草根枕在他腿上躺着,笑嘻嘻道:“锷哥,我倒不想回长安,我想跟着你当兵。要不,咱们就去放马,当回羌戎人,漫天漫地,没人管没人拘束的,那才是天底下第一等乐事。”
韩锷微笑道:“不回长安,真的要娶这胡人女子呀?你是不是看上伊吾城的哪个了?对了,小计,你为什么想当兵呢?”
小计笑道:“当兵?当兵就可以和你在一起呀。要不是当兵,我平时干什么总受你拘拘束束的,好不快活。当了兵,又是险恶时局,那多兴奋?想杀就杀,想砍就砍,我再怎么杀得暴躁,你也不会骂我。两军阵前,是是非非,决断明了,都清清爽爽的。不象在关中,我就是想行一把侠,最后发现那侠义之下,背后的事都弯弯屈屈,最后多半还要落你教导个没完没了。咱有的是精神力气,总要有地儿发泄吧?但不管长安洛阳,规矩又多,是非难断,哪如当兵来得爽利?我说那羌戎人该杀,锷哥你就无法象我说别的哪个该杀那么批驳我吧?哪个男人不想当兵?象这么找个大道义靠上、再也不会错的路可并不多。纵横驰驱,刀上说话。嘿嘿,锷哥,其实我喜欢生活在这样的可以杀人放火,百无禁忌的世界。”
他嘴角用力一咬,咬出草根里面的白浆来。“何况,当兵虽险,不还有你罩着吗?”韩锷不由笑道:“要有一天我也罩不住你了呢?”
余小计笑道:“那除非你也陷入险地完全没有脱生之机了吧。那样的时候,死则死矣,也是我该死的时候了。”他就这么笑言生死,韩锷对他这份又惫赖又没心没肺的乐观不由好笑又好气,双手一抛,已把他横着抛落入远远的草地,骂道:“呸,你这个洛阳小地痞。不,你还爱杀人——你这个小羌戎人!”
余小计却落入一片浅水中,他一腾站起,合身向韩锷撞来,撞得他也一身是水,大笑道:“你这个小羌戎人的哥哥,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戎马逸二
□椴
第六章:拖玉腰金报主身
伊吾城上的月亮大而且白,犹其是独坐在伊吾安抚使驿馆的屋顶上看来。驿馆的屋顶上,这时正抱膝坐了一个人。那人的身姿,飒爽中透着丝娇俏,娇俏里掩不住的是飒爽。她这么坐了有一时了。有一晌,才有一个人影跃了上来,落在她身边。只听那人道:“即然来了,怎么不进屋来?”
先前那人影微微一笑:“我是要借着这风,吹凉了这身富贵俗气,免得韩宣抚使你看了碍眼。”说着她侧颈凝眸,贝齿微露,却不正是方柠?
韩锷是为了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北庭都护府筹备特使才回的伊吾城。他回来才两天,刚才在屋里听到屋顶的声响,就知方柠已在康城赶回来了。但她却并没进屋,只是抱着膝在屋顶坐着。韩锷忍了忍才跃上屋顶来。对这一次重见,两人未见前都觉得尴尬,正不知该怎么碰面——俗世种种,取道不同,他们之间的不同处是太多了。想起那些横在彼此间的沟沟坎坎,韩锷就不由五内俱凉。可——真的这么由着性子一跃上来后,重见方柠,那些繁杂总总却于一瞬间俱都忘却了,剩下的只有欢喜,说不出的欢喜。
见方柠这么若娇若嗔地说了一句,韩锷只觉心中烦恼遭她这轻倩一语,便如切冰破雪,登时消散。他也抱着膝在杜方柠身边坐下。好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话说。半晌,韩锷才找到话道:“你只传书跟我说朝廷要派北庭都护府的筹建使来,却还没说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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