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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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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绣着,闲聊几句,琬小姐忽道:“翠姨你把鹦哥留下可好?”
翠姨娘道:“怎么?”
琬小姐低头道:“我带唤茶一个人就够了。鹦哥留下。”说着脸色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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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姨娘奇道:“这两个丫头是你亲娘留下的,带在身边又懂事又听话,还能帮你拿主意,有她们在,我们也放心。她们就替你亲娘和我们照看着你。你留下一个,让另一个没个帮手,过去了怕使唤不便。”
琬小姐吞吞吐吐地道:“不是留一个带一个,是留鹦哥。”
翠姨娘不解,问:“有什么区别吗?”
琬小姐红了脸道:“鹦哥想留在家里。”
翠姨娘停了针,看着她道:“丫头自然跟着主人,哪能随她们想留还是想走的。她如果这样想,就错了,我回头让你云姨去教训她。”
琬小姐急了,也住了手,抬起脸央求道:“翠姨。”咬了咬下唇,道:“不是她说的,是我想让她留下。要是觉得一个唤茶不够,另外找个人就是了。”
翠姨娘道:“这可奇了,那两姐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你硬把她俩拆散,她俩未必乐意,你使唤新人还要淘神教导,没的淘气,又多添麻烦,这到底是为什么?”
琬小姐把头一低,用蚊子哼哼的声音道:“鹦哥心里有人,我不想拆散他们。翠姨你做件好事,成全了他们吧。”
翠姨听了一惊,道:“是鹦哥那丫头说的?好个没脸没皮的,这样的不安分的丫头,原是不能侍候小姐。不要也好,看我回头不撕她。”
琬小姐忙道:“翠姨,她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你这样生气,反害了我的好心。翠姨,你也说过女儿大了就该嫁了,”说到一个“嫁”字,几不可闻,停了停,轻轻道:“鹦哥她们两个,比我还大两三岁,岂不是早就该打发了?鹦哥有自己中意的人,正是一桩美事,日夕有情,将来也不会反目。你成全了他们,就当是做善事,他们念你的好,比绣一幅观音像还灵。”
翠姨娘笑骂道:“看把你巧嘴巧得,跟个鹦哥儿似的。也罢,这是你的好心善心,我可不敢掠你的美意,他们要念好,只管念你的情就是了,就当是我送你的修行。”
琬小姐大喜,道:“谢谢翠姨。”
翠姨娘道:“说了半天,还没说那丫头看中了谁,要是我错点了鸳鸯谱,岂不是把你的好意变成了歹意?”
琬小姐臻首绣了两针,才道:“是冒先生。”
翠姨娘愕然道:“好个丫头,真好眼光。冒聘芳温文隽秀,确实好人家。这么说,聘芳和鹦哥是两情相悦了?瞒得倒紧,我们是一点风声不知。”
琬小姐含笑道:“不是的,是鹦哥自己相中的,冒先生怕是不知。”
翠姨娘道:“怪不得。我看聘芳是个老实人,不像是别的戏子那样狐媚惑行。丫头们大了确是闹心,早该把她们嫁了。也好,她既然看中了聘芳,就把她指给他就是了。不然她心里不安分,跟你过去了也不能安心服侍。琬儿,你是个善心的人,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修行,这辈子定能平平安安,夫敬子孝。”一席话得琬小姐羞红了脸,翠姨娘叹口气道:“过去了就做当家奶奶,你这么腼腆害羞,如何压得住吴家的人?到时何不让下人们给越过头去?好在吴女婿像是个会疼人的,他跟老爷保证过,一辈子不纳妾呢。我看老爷会答应下这门婚事,吴三少爷这句话是关键。你别看老爷他除了唱戏,诸事不管,这事上倒把得甚严,很是精明。本乡本土一个镇子,知根知底,又不用远嫁,又不用侍候公婆。找来找去,还真找不出比吴三少爷更好的女婿了。虽然他家不是读书人,但金无足金,人无完人。针无两头尖,箩里挑花会挑花了眼。”
琬小姐粉面飞霞,真合压倒桃花一般,忸忸捏捏地道:“翠姨,早知引出你这么多话来,我就不说了。”
翠姨娘见琬小姐窘得坐立不安,一笑住口。
云姨娘把两个丫头使唤得团团转,整理嫁妆就花了一个多月。黄花梨的拔步床、衣橱、柜桌、枕箱、衣架,紫铜的面盆嗽盂、手炉脚炉、漆盒瓷瓶、陈设屏风、烛台灯火、被帐铺盖、冠巾鞋袜、四季衣裳、整匹的绸缎布帛、金银首饰、梳洗用具、珠玉珍玩、文房四宝……凡是新娘嫁到夫家所需的用具一应俱全。这里头有乔伯崦前一位夫人的陪嫁,也有琬小姐亲娘的嫁妆,以及两位姨娘给她新添的,用上三辈子也用不完。这也是本地的风俗,十里红妆到夫家,吃的用的使的都是娘家的东西,不受夫家的辖制,不受夫家的气。
婚礼定在五月十八,是个宜嫁娶、宜出行的黄道吉日。十六这天,明月当头,光华四散。白天的热气散了,天井里夜凉如水,月华如练。几株玉簪抽出淡紫色的茎蕙,开着小花,幽幽地吐着香气。琬小姐洗了澡,穿了一件薄衫子,披散着一把长及臀下的漆黑长发,坐在一张鸡翅木四面开光的绣墩上,让鹦哥给她擦干梳通。
鹦哥已经知道琬小姐开了口,要把她留下,等送小姐出了阁,就让她和冒聘芳成亲。心中感激莫名,只得在小姐出嫁前尽心地服侍。主仆一场,转眼分离在即,都是又伤感又惆怅。仔细梳通了头,略加挽束,好让明天一早起来不至散乱得梳不顺。鹦哥收了梳篦钗环。琬小姐握住她的手,拿起桌上一对扁赤金錾葡萄花的镯子替她戴上,这原是她家常戴的,洗澡前刚褪下。
鹦哥涨红了脸,推辞道:“小姐,你对我的好,我是三生三世都报不了,哪里还敢收你这个。光是你给我的衣服,都够我穿十年的了。”
琬小姐把另一只也戴在她腕上,抓住她的手摇了摇,笑道:“好姐姐,你就收下吧。等过了明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呢。”
鹦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琬小姐道:“你们也都去睡了吧。这些日子把你们都忙坏了。”
唤茶过去铺床,抖开杏色的夹纱被子,放下海棠红的帐子,琬小姐道:“你也去吧,和鹦哥说说话,明日怕要乱上一天,可顾不上了。”
鹦哥和唤茶两人应声去了,随手关上房门。琬小姐一时没有睡意,看看满屋的东西,都归置得停停当当,想找点玩意来解闷也无从下手。只好把床头一只珠宝箱打开,一样一样检视着玩。拉开箱子最下一层,用力稍大,把整个抽屉都拉了出来,往里一看,里面居然还有一层暗盒。一时好奇,把暗盒打开,里头是一个红绸包,取出来揭开红绸,里面包着的竟是一块青玉的圆璧。
这只箱子原是乔伯崦的原配夫人的,为紫檀木所作,明时的样式。乔伯崦对珠宝素不在心,为女儿陪嫁,只拣好的贵重的,是以两位夫人的东西都给了之琬。琬小姐想,这块玉璧是大太太的吧,听说大太太是家里也是世家,去世时却甚是年轻。人已逝,玉仍在,可见唐诗里说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是极有道理的,头上那月还是从前的月,手里这玉还是从前的玉,只是这赏月玩玉的人,不知换了多少代,入过几番轮回了。
琬小姐心里感慨着,托着玉璧细看。这块玉璧横量足有一尺,分为里外三区,里外都是极窄,中区却留得甚宽。这么宽的区域却不刻花,这在以前见过玉璧中从没见过。玉璧里区刻的是阴线凤鸟纹,外区是阳线云雷纹,纹线细各发丝,却纤毫毕见,纹丝不乱。一般中区琢有谷纹、蒲纹、|乳钉纹,这个却光滑如镜。并且中心的孔小得只能插进小指头尖。琬小姐越看这枚古玉璧越奇,在灯下看了不够,又走至窗下,迎着天上一轮硕大的圆月去看。
只见玉璧映着月光,发出莹润的光泽,里面隐隐有光华流动,更是华美。琬小姐爱不释手,左右端祥。过了一会,玉璧上隐约显出一个人影来。琬小姐对月照璧,看见璧中的自己,心想,这玉璧当中不刻花纹,原来是做镜子用的。再仔细一看,却又不是。璧中依稀也是一年轻女子,张大了眼睛向自己看来,也是满脸的惊诧。那女子有一张小圆脸,眉目如画,却把头发剪得十分怪异:前面刘海紧贴额头,露出两条细眉,后面却只在耳下,齐齐平如前额。耳垂上戴着一对眼泪型的珍珠坠子,正随着她的转头摇晃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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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人居然不是自己。琬小姐和玉镜中女子对视良久,越看越奇,吓得蹬蹬蹬倒退几步,跌坐在床沿上。眼前忽然灰影一闪,一只狐狸跃过窗户,跳进屋来,两只碧绿的眼睛绿油油地瞪着人,灰色的大尾巴左扫右掸,像是蓄势待发。
琬小姐见屋内竟然闯进一只狐狸,又惊又怕又是奇怪,先是玉璧镜中出现别的女子的脸,接着又来了狐狸,她哪里经得住这一吓再吓,饶是她向来不喜扰人,这时也忍不住惊叫出声,喊道:“唤茶,唤茶!”
耳中听得唤茶应声道:“小姐,要茶吗?”身子却软绵绵的倒在了床上,那枚玉璧被压在了身下,硌着胸口。而身子却轻飘飘地,脑中白雾缭绕,恍如置于梦境。
第八章 离魂
第八章 离魂
之琬耳中听得鹦哥和唤茶一声声地叫琬小姐,心里明白,却是回答不出。又听得她俩在惊呼有狐狸,叫人来抓。屋子里还放着明天要先行送往吴家的几只存放细软箱子,使得人走动不便,更让那只老狐在其间穿插自如,腾挪躲避。之琬手里握着那枚玉璧,贴着胸口趴在床前的踏板上,想动却是一点动弹不了。
那老狐转眼到了跟前,绿油油的眼睛瞪着之琬。之琬被它盯得全身冒冷汗,心里却甚是清楚,它这么盯人,必有古怪,我只要别和它对视,它就害不了我。拚命告诫自己说别看它别看它。身子却支持不住,慢慢滑倒在踏板上,那枚玉璧正好挡在脸前,把老狐的眼睛和头脸遮了。之琬心里一宽,松了口气,跟着晕了过去。
猛听见耳边有人一迭声的叫她的名字:“琬儿!琬儿!”她心里奇怪,是谁在叫?听声音很亲热,却辩不出是谁,那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就在耳边急切地唤她:“琬儿!琬儿!怎么啦?快醒醒!打铃打铃,快来!琬儿和我妈都晕倒了!”
这人是谁?这么大呼小叫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她一直叫打铃打铃的,是要打铃让人来吗?没有听见有打铃的声音啊。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一脸的焦急神情,在看见自己睁开眼后,忽然笑了,说:“琬儿你醒转来了?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睡着了?来,帮我把你外婆扶起来,你爹地不知上哪里去了,这么叫也不来。”抬头又扬声喊道:“打铃,打铃。”
没想到应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说道:“来了,打铃。哎哟,琬儿怎么啦?哎呀,岳母怎么摔倒了。”
之琬听了这一男一女的对话摸不着头脑,怎么两人都叫“打铃”,又都管自己叫“琬儿”?听语气是自己十分亲密的人,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家里有这么个亲戚?是别房的远亲吗?鹦哥和唤茶呢?云姨和翠姨呢?她还在想着自己身边的人,忽然眼前就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来,盯着自己看不算,还伸手想来摸。之琬吓得一哆嗦,什么男人这么大胆,居然来摸一个闺中女儿的脸?忙别转脸去,一眼看见身边躺着一个白发的老妇人,紧闭双眼,面无血色,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玉璧,瞧上去不正是自己那枚吗?怎么在她手里?而那只抓着玉璧的手上,青筋黑斑,无名指上却戴着一只祖母绿的嵌宝戒指,那戒指她熟悉之至,原是她亲娘的陪嫁,一直收在她的珠宝箱里。她因为常年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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