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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哭诉没有丝毫作用,却不知为这一架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诸葛亮一挥手:“统统带走,先看起来!”
仍是姜维麾下的一百士兵押着这群闹事士兵离开,众人没一个敢喊冤,走得极安静。诸葛亮又对围着看热闹的士兵道:“各归各营,兵士不听法令,斗殴军营,如此颟顸之事,何故围观不去,成什么体统?”
严厉的批评让本来看得不亦乐乎的士兵们心里发颤,大气也不敢出,埋着头匆匆离去,生怕被诸葛亮记住背影。须臾,适才嘈杂如搅开水似的辕门走得一空。
杨仪看了看魏延和刘琰:“丞相,他们两人怎么处置?”
诸葛亮略略一思:“各自押在营内,先自反省。”
杨仪应了一声,他像得了圣旨,眉眼登时亮爽如抹了漆,趾高气扬地指使道:“把他们带走,好生看着!”
魏延瞧不得杨仪那小人得志的险恶嘴脸,诸葛亮要杀他剐他,他便是再冤屈,也只能低下头颅,偏偏由不得杨仪来指手画脚。
杨仪一抬头,恰看见魏延逼向他的刀剑般的目光,他不是宽厚脾气,当即顶道:“你瞪我作甚,自己作的恶自己受!”
“小人!”魏延啐了一口。
杨仪被这声呵斥激得一凛,因去推那押住魏延的亲兵:“快带他走!”
魏延再也受不住了,哪儿管得上诸葛亮在场需有所顾忌,满腔的怒火冲上了脑门心,烧得他焦渴似的难受,仿佛是下意识地抡起胳膊,一巴掌重重拍下去。杨仪根本躲闪不及,那巴掌便实实在在地落他的脸上,魏延因是出于激愤,力量也收不住,直将杨仪打翻在地,口鼻像爆了的泉眼,血一下子飙了出来。他又是痛又是怕又是气,两只手捂住脸,摸来摸去却是热辣辣黏糊糊的血,更是恐惧,一头喊一头哭,号出杀猪似的喊叫声。
众人都呆了,谁也没想到魏延会当场扇耳光,刚和刘琰闹出群殴,事还没了,又当着诸葛亮的面掌掴杨仪,他这不是找死么?
“魏延!”诸葛亮忽然断喝,声音很大,他是真的生气了。
魏延打出去的那只手还没收回,诸葛亮的怒喝已在耳际响起,他看见诸葛亮乌云沉压的脸,忽然就后悔了。
中军帐内。
一张敷着膏药的热手巾捂在杨仪的脸上,医官轻轻地揉了揉,便是这轻柔得可忽略不计的动作,也让杨仪歇斯底里地叫起痛来,眼泪一串串珠子似的落下去。
医官皱皱眉头:“杨长史,你可不能再伤心垂泪,看把药膏都洗掉了。”
杨仪用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擦眼泪,虽哭得不狠了,却仍抽搭着收不住。一旁的张钺玩笑道:“杨长史,这点伤算什么,最多破相,大丈夫,丑则丑矣。”
杨仪不乐意张钺这话,奈何整张脸都被药膏捂住,话也说不出,只能用眼睛瞪过去。张钺满不在乎,兀自哈哈大笑。
诸葛亮听见张钺笑得太响亮,眉头轻轻一蹙:“小声些。”他似乎心事沉沉,手中卷着文书也不看,目光幽幽地滑出去,却看见姜维的欲言又止。
姜维见诸葛亮注视他,躬身前行了两步:“丞相,适才维越权管事,请丞相责罚!”
诸葛亮轻轻摇头:“伯约做得很好,若不是你当断即断,事情恐会不可收拾。”
姜维却想起魏延的质疑,心中始终抹不平:“虽是出于非常之变,毕竟越权,维不敢受丞相夸赞。”
诸葛亮知道姜维有顾虑,他凝视着这个一身缟素的年轻人,纵在服丧期,可若是公门紧急,仍然会义无反顾,这让他生出深彻的敬佩。他忽然就下了一个决心:“若伯约心有不妥,即日起,亮有不便之时,由你节制三军。”
姜维大惊:“丞相不可,姜维何敢受此重任!”
诸葛亮笃定地说:“伯约不必推辞,此为军令!”
姜维惴惴不安地看着诸葛亮,他在诸葛亮的目光里看见了满满的信任、鼓励、赞许,那让他感动,也让他备感责任深重。他不敢推辞了,也不能拒绝这重如山的信任,恭恭敬敬地一拜:“姜维遵令!”
诸葛亮对姜维点点头,这才又转向杨仪:“威公好些么?”
杨仪唔唔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并无大恙。
诸葛亮柔声安慰道:“威公受委屈了,望威公大度能容,弃前嫌,不生仇隙,俾得公门整肃,同僚一心。”
杨仪听得又要哭了,因怕眼泪冲掉了药膏,把已涌出来的泪匆匆擦掉,嘴里咿哩呜噜地说了些什么,也不知是答应还是否认。
“说到底,都是粮草闹出的事。”张钺喋喋着,“若是汉中早把粮草送来,我军何用减损粮秣?魏将军便不会擅分营中之粮,车骑将军也不会去寻魏将军的不是,两人不生仇隙,长史也不会遭这一巴掌。”
诸葛亮心中一震,眉峰紧紧一锁,却无声地松开了。他把手中文书卷了一卷,顺手交给修远,没有对张钺的议论说一个字。
“丞相!”王平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诸葛亮抬头看住他:“说。”
王平一收脚步,一字一顿道:“斗殴的士兵共二十六人,依军法,当杖责五十。刘将军、魏将军煽动士兵闹事,依军法,当杖责一百。”他觑了杨仪一眼,“魏将军擅伤朝官,还要加杖责五十,总计一百五十。”
王平持掌三军风纪,最是严整不苟,他虽目不识丁,可却熟背军令法纪,脑子里的军纪像刀刻似的,一条条清晰明白,谁也糊弄不了他。
杨仪听说魏延要被打一百五十军棍,兴奋得眼睛像点了灯,亮晃晃地闪着喜悦的金光,本萎靡不振地塌陷着歪在一边的腰板,瞬间挺起来,整个人都坐直了。
诸葛亮默然地盯了杨仪一眼,却是不动声色,他缓缓道:“军令昭昭,原该严惩,但事出有因,这样吧,各闹事士兵皆杖责二十,魏延为将不遵,杖责三十,至于车骑将军,”他停了一刹,“令他写份服罪书,深查己过,就不必行军法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遣回成都。”
王平听说诸葛亮将惩罚减损到最低限度,刘琰竟然不服刑,写份认错书就了事。虽说到底要被遣返回去,可对一心厌弃军营的刘琰来说,只怕这道命令是优渥而不是惩戒,他犹豫道:“丞相,是不是太轻了?”
诸葛亮不解释:“非常时期,遵令从事。”
诸葛亮一旦决定的事,没有力量可以推翻,王平只好遵从,答应了一声便出营行刑。
杨仪听诸葛亮减轻了惩罚,心里失望极了,偏又不能力争,既有公报私仇之嫌,又不可挑战诸葛亮的权威,怏怏地向诸葛亮投递去可怜巴巴的一眼,诸葛亮却低下头去翻公文,压根不看他。
诸葛亮的手里正握着一份粮簿,数目一日比一日少下去,却没有填充进来的新数字。
诸葛亮从簿上抬起眼睛,目光幽幽地送出去,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无有一物。
雨暂时停了,积蓄的潦水遍地流淌,仿佛忽然间冒出无数条溪流,从高往低稀里哗啦一气乱冲。天空有淡淡的微光,像豁然开目的眼睛,却只张开一条缝,随即匆匆地闭合。
李严推开紧闭的门扉,顿时,扑面而来一股子清凉气息。屋檐上的积水被风一荡,零星点点洋洒进屋,像拂了一卷珍珠帘幕。
他仰仰脖子,眯眼望向雾气中朦胧的山峦弧线,一直延伸到目力不能及的远方。汉中平原在群山环绕中逐次展开,像是沉淀于谷底的一块绿玉,此刻,也在雨后的迷濛中沉默。
李严盯着雨后的风景看了半晌,才舒活着身体转过头,一眼便望见案几上的那份没有拆封泥的信件。是今早上刚刚从祁山加急送来,他也不着急,先端起一杯温热的蜜饯呷了一口,才懒洋洋地用两根指头拈起信件,拆开紫胶封泥,取出一卷白帛书,略看了两行,忿忿地放下。
“要粮草的时候才记得我,哼,催吧,你就催吧!”李严捶了捶白帛,鼻子里喷火般哼了一声。
这已经是本月来的第四份催粮行文了,看得出由诸葛亮亲笔书写,措辞适当,用语妥帖,也提到李严的难处,并不紧锣密鼓地催促,但字里行间分明透露了一个字:“快”!
这一个月以来连下大雨,山中道路隔绝,几处栈道被泥石流冲垮,北伐粮草囤积汉中已久,却一直没有送出去,皆是因为季候干扰。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却是李严的犹豫。
他起初见天降大雨,的确心急如焚,派人赶紧抢修栈道,可眼见诸葛亮连战连捷,在卤城大败司马懿大军,逼得司马懿只有龟缩防御,渐渐地便在心底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诸葛亮克敌有功,皇帝连下三道褒奖诏书,在成都张贴军情文告,宣告天下,一时间季汉人人知晓,诸葛亮建了不世大功。
而他李严呢?兀自在汉中含辛茹苦地操办北伐粮草辎重,却没落个好处。同是托孤重臣,这些年诸葛亮风光无限,蒙主厚恩,他却窝在山沟里给诸葛亮当后援,受着诸葛亮无处不在的掣肘牵制,真有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丧气感觉。
恰到此时,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隔断了通往祁山的运粮道路,他乐得清闲,干脆高卧不顾,任凭诸葛亮频繁下文书催粮,他一概推说雨大路险,反正他也没有说假话,的确是天气的原因造成运粮不济。而且,单凭汉中目前囤积的粮草也不够大军支用半个月,各地督办粮草的运输队也被堵在通往汉中的路上。这雨不只下在汉中和祁山之间,密布之广,横亘至广元、巴西、涪陵一线。这下李严更是有理由不发粮草,也懒得下公文让那些运粮队平准快输,干脆让他们待在深山里,拖得一时算一时吧。
他想到这里,眉棱微微抖动,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诸葛亮啊,你就慢慢等着吧,让你知道你是离不开我李正方的,没有我居中调配,你还想北伐,算了吧!
正寻思间,门口有人报:“将军!”
李严正正颜色:“什么事?”
“督粮官岑述求见。”
岑述来了?
第200章 征程艰难(6)()
听见这个名字,李严像吞了一只苍蝇,难受得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那刚饮入口中的蜜饯也变得刺鼻难闻,仿佛喝的是毒药。
他不耐烦地说:“请他来!”
片刻,岑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挺的个头像岷江里撑船的竹竿,他对李严恭谨一揖,起落之间落落大度。李严却怎么瞧怎么糟心,仿佛他身上住着一个诸葛亮。
李严一向讨厌丞相府僚属,不知道这帮蜀汉朝廷所谓的能吏,是不是和诸葛亮待久了,身上或多或少会有诸葛亮的影子。偏他们还故意模仿诸葛亮,学诸葛亮说话做事,连写字的风格也跟着描摹,就是那起子粗鄙不文的武将也把诸葛亮当楷模。就说那姜维吧,才来蜀汉几年,身上一股子诸葛亮的浓重味道,隔着一里地也能闻得见,他们都疯魔了不成!
“嗯。”李严对岑述敷衍着行礼,心里想的是怎么把他迅速打发走。
岑述见过礼,也不啰唣,开门见山道:“我是为粮草而来。”
真是作死!
过去他在江州,背后有个陈到作眼睛,有点儿风吹草动,背后那眼睛都会及时准确地告知诸葛亮。如今他被诸葛亮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