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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时,吕布早就摆好了阵势,几次交锋,打得刘备大败,刘备麾下士兵的家都在徐州,家小被吕布牢牢掌控,当下里军心涣散,三五日逃了一多半,刘备兵力严重不足,再想重夺徐州几乎是痴人说梦。
张飞知道自己犯了错,他是不愿意憋委屈的脾气,又讪笑道:“大哥,我们去哪里?”
刘备不看他,语气又冷又硬的:“爱去哪儿去哪儿!”
张飞快要被逼哭了,叫了起来:“我错了,大哥就饶了我这遭吧,我立刻率军返回下邳,誓死夺回徐州,割下三姓家奴的头衅鼓!”
刘备见他较起了真,火气便消了三分:“又耍小孩儿脾气,若是能夺回徐州早夺回了,何必仓皇避兵,你也得改改这急躁性子,一味地由着自己胡来,将来还得吃亏!”
张飞擤着鼻子哼哼,也不敢回话,他和关羽都是不饶人的高傲脾性,任凭是谁,便是闻名的大英杰,在他们眼里也当作粪土一般,偏就服一个刘备。刘备是他们的兄长,又像父亲,一语之间便能慑服住两颗骄傲的心。
关羽驱马近前:“大哥,下一步该如何做,徐州而今被吕布所占,须臾也不能夺回,我们总得寻个去处。不然,东西南北无有定所,也不是长久之计。”
刘备缓缓松了缰绳,心思沉沉不能释怀,他低低地自言道:“是得寻个去处……”他倏忽神色一沉,似拿定了一个决心,拧着眉重重地说,“去许都,依曹操!”
“去许都?”关羽惊愕,“我们才与曹操在徐州恶战,仇雠已生,他怎能容下我们?”
刘备仰面无言,许久,他徐缓而沉着地说:“曹操如今挟天子令诸侯,名义为正,天下诸侯纵然心慊也当恭顺朝奉,我们若想重返徐州,再立基业,这是唯一的去处。”
他不肯让自己犹豫,用力一纵缰绳,坐骑仿佛带着一阵风,雷奔电驰般往西驰去。
许都宫里,刘备安静地跪拜在皇帝的御座前,宫外大雪正静悄悄地落下,仿佛是他身后扬起的雪白披风,一片片落满守护皇宫的执金吾闪亮的甲胄。
皇帝微微伏下身体,凝视着这个皇族后裔。他英挺的面孔含着几许寒霜,剑眉本来骄傲地飞向双鬓,却被他谦顺地压住了锋芒,悬直的鼻梁写着皇族的自信,那抿严的唇含着所有心事,显然是沉得住气的稳重性子。皇帝即使与他隔着相当的距离,也能嗅到他骨子里那天生的豪气,他感觉有共同的气质在他们的血管里跳跃。
“卿为汉室宗亲,为我大汉血裔,今国步维艰,有赖卿等宗亲努力向国,为朕佑护社稷,力致升平,勿使奸贼横路,百姓疮痍。”
皇帝说出的话呵成了连绵的白气,在空中久久不沉。
跪坐在丹墀下的曹操眉峰一弹,他抬起脸,一道含着刀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劈向皇帝。
皇帝稍稍偏了一下头,曹操的目光刚好落在背后,他把自己的脸藏在曹操看不见的角落,说道:“车骑将军曹卿称卿忠孝,数年来征讨贼寇,为国立功,功当其赏,以昭圣朝重贤才之心!”他向左后点了点头。
一名内官捧起一封诏书,高声道:“兹有刘备,忠悫为国,忘身不顾,数年征战,功绩彰见,敕拜备为镇东将军,领豫州牧,封宜城亭侯。”
刘备诚惶诚恐地磕头谢恩,抬眼却和曹操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的心陡然“突突”狂跳,迅速地低下了头。
朝会散了,刘备随着公卿百官走出了宫门,恍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那笔直如苍劲一笔的宫墙,神色各异却匆匆别离的百官,以及自己这一身簇新的朝服都像不真实的幻影。他不敢触手去碰,也许明早一觉醒来,他还在徐州的荒原上狼狈奔逃。
“玄德!”有人朗声呼喊他。
一辆轓车摇摇行来,曹操从车上伸出手:“玄德回府么?你我同路,莫若同车而行。”
刘备犹豫着,周围没有走散的百官都甚为讶然。曹操何等人物,势倾朝野,权压群官,将残汉的命脉已牢牢掌握在手心。他竟要和刘备同车,刘备算什么呢,穷途末路投奔朝廷的一个微末人物,无雄兵无沃土,居然能登曹操的车。
“备……”刘备结巴了。
曹操粲然一笑:“好大雪,玄德欲一直站着不动么?”
第20章 避祸悟道(10)()
刘备歉然地笑笑,他用一只手搭上曹操的手臂,一只手压住车辕,轻轻一跃,果然登上了曹操的车。
车夫甩动鞭杆,轓车压着积雪涩涩地滚动着,曹操瞥了一眼车外顶着风雪小声议论的官吏,把车窗“哗”地拉下来:“不要理会旁人的议论,庸人庸语而已!”
刘备谨慎地说:“刘备初入帝都,战战栗栗,无措手足,身处煌煌威仪而局促少礼,也难怪他人非议。”
曹操凑近了他:“玄德为当世英杰,征伐无数,刀下死的人应不为少,也会害怕?”
刘备微笑道:“天子威仪,曹公威严,怎能不惧?”
曹操默然一会儿,突然畅声大笑,车外的雪片“噗噗”击下来,随着那笑声飞扬。
曹操倏地收住了笑:“玄德尚记昔日之语乎,操问你,若你我有朝一日刀兵相见,玄德欲有何为?玄德答,欲效晋文公。”
刘备心里炸了一下,他赔笑道:“当日不知天高地厚,戏言矣。若非曹公提及,备已忘怀了。”
曹操用一根手指贴在胸口,摇了摇:“非也,操却时时谨记,此为英雄豪言,非竖子庸人能言!”他直直地盯着刘备,“玄德今日与操并车而行,倘若一朝为仇雠,刀兵又见,真真辜负了这趟同行。”
刘备后背心像被人攫了一把,紧张地说:“备怎敢与曹公为敌。”
曹操笑道:“徐州之日又如何说?”
“那是……”刘备忙着要解释。
曹操打断了他:“过去之事皆付流水,望玄德休存芥蒂。你我同为天子墀下之臣,必要同心努力,共扶社稷。”
“曹公谆谆,怎敢不遵!”刘备言之凿凿。
曹操又一笑,他把车窗扣开一个角,几片雪花飞进来。他伸手一捏,浅浅的水沫在掌心化开,仿佛捏碎了谁的脸,精巧的轮廓消散在指掌之间。
建安元年即将过去,雪已下了好几场,阔江上一派苍茫肃穆,船只很少,寥寥可数的几叶扁舟在雾气沉沉的江面若隐若现,恍然如一梦,很快便消失无影。
在长满枯苇的渡口,诸葛瑾拉住老人的手,依依不舍地说:“老先生,你该留下来,如今中原残破,山东凋敝,唯有江东尚算太平,何必又远走他乡。”
老人摇摇头:“我天生闲不住,你让我整日待在屋里,闷也闷死我!”
诸葛瑾知道自己无法劝阻老人,便把沉甸甸的感激倾倒出来:“这几年谢谢先生,当日若不是先生鼎力相助,我和母亲不能逃过兵祸,又赖先生一路护送,方才在江东寻得一方安生住所。”他说着向后退了一步,深深地作了一揖。
老人抬起他的手:“举手之劳,乱世之中,谁也不该死,你们一家人不该绝命于此时。”
诸葛瑾激起心事,叹息道:“也不知叔父他们怎样,扬州四边乱哄哄的,我也打听不出什么,心里一直惦记。”
老人默默一叹:“看他们的造化如何,若是天不绝人,你们还会相见。”
诸葛瑾平复了忧郁:“斗胆问一句,老先生此行去往哪里?”
老人莫测地笑了笑:“心之所向,行之所往,或巴蜀,或南中。”
诸葛瑾知老人不拘小节,不苟礼度,他叹道:“老先生率性之人,真真令人羡慕,老先生若有了落脚处,来一封信告知,我也好安心,倘或我得了间歇,也可去看望你。”
老人笑了一声:“还不嫌我麻烦么,我随着你的这几年可苦了你了,你还欲和我相交,可得吃穷了你!”他扬声大笑,跳上了等候在渡口的船。
诸葛瑾跟了一步,他鼓起勇气道:“老先生,我多年来一直有个心结,今日分别在即,便不顾忌地说出来,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人洒脱地挥起了袖子:“姓名无非称谓,知道也罢,不知也罢,有何要紧,是此名也罢,非此名也罢,皆是这个人!”他背起了手,笑声琅琅。
诸葛瑾又是感慨又是钦佩,他恭敬地鞠了一躬,船撑离了岸,破开烈烈江风,漫入一片清寒的白雾里。
卷尾
春天从伏龙山的翠微幽静中奔出,随着东君呼出的一缕暖风吹遍了隆中,野花簇簇地绽出了羞涩的脸,绿润润的青草沿着崎岖山道一路驰骋,绿色的潮头一浪高过一浪,淹没了严冬留下的最后痕迹。
乡村的农人都倾巢出动,正是插秧的季节,水田里满是挥汗如雨的人影,水牛在渠塘里打着滚,“哞哞”地叫着,催醒了山野间沉睡的野兔野鸡。
隆中距离荆州治所襄阳二十里,群山环抱,主峰伏龙山形若盘龙酣卧,此地东眺襄阳,北枕沔水,形胜之地,风物宜人,说不得的悠闲和恬静。当中原陷入烈烈战火,荆州却富庶安康,荆州牧刘表数年经略,安抚人民,休养生息,广立学馆,荆州一时文明风盛,颇招来了许多北方之士。
三个多月前,隆中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在伏龙山脚下修起了一座草庐。乡间农人淳朴热情,三五成群地吆喝着去照应新住户,还帮着搭屋顶凿水井,送了红布裹房梁,说是讨吉利。那一家人千恩万谢,煮了鸡蛋回赠乡邻,农人们有的拿,有的不拿,却是家家包了贽礼送来,这家人不肯收,他们便放在门口。
这一家人似乎没有家长,做主的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后生,文质彬彬,儒雅的读书人模样,用乡里妇人的话说:“模样儿俊得直想让他当女婿。”有邻里少女听说新来个俊俏后生,躲在他家门后偷看他,那少年不晓事,以为人家是来做客,在门里喊了一声,一众人脸红心跳,捂着脸撒腿跑开了。
此时,这家人的主心骨正站在几亩水田旁,望着田里漫着的绿幽幽的水踌躇。本来他请了农人教他种水稻,苗也培育了,养苗的水也灌满了,可那人的妻子今日生产,不能来了,逼得他只能独自面对这一片水田。幽凉的一脉水,仿佛青碧的一枚玉,却是他从未触碰的陌生领域。
他犹犹豫豫地来回走了两遭,到底还是褪去鞋子,挽起了袖管裤脚,小心地踩上田坎,慢慢地滑下水田,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个哆嗦。
“亮公子,你怎么能下田!”冯安一路疾走一路喊,身后跟着一头水牛,他双手不方便,只得用肩膀轻轻地去碰水牛。水牛很不高兴,“哞哞”地表示抗议。
诸葛亮把岸边两个笸箩里的秧苗掂起来,在手里捋了捋,没所谓地说:“我为何不能下?”
冯安着急地说:“不成,你是读书的手,怎么能干农活,我来做……”他忽然顿住,伤心地看着自己蜷曲的手指,恨得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诸葛亮微微一笑:“安叔,你就在旁边歇着,我也得学学不是,咱们一家日后长久在隆中住下,不会农活可不成,难道坐吃山空?”
他弯下腰,一束束秧苗插入水田中,方才插了两路,已是腰酸背痛,头晕眼花。再看那秧苗东倒西歪,弯弯曲曲,像小孩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