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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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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阚苦苦地叹了口气:“小奴家贫,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有一次,乡里来了个客商,说要找几个孩子带去成都当学徒织锦,将来学得好,既能得一门手艺,还能给官家做衣服,体面得很呢……我爹上了心,将我交给那客商,得了五十钱,谁知道被人家骗了,原来是人牙子买孩子给富贵人家的闺阁使唤,就这么阴差阳错地……”

    刘禅隐约知道,豪门世家专有一种隐秘的嗜好,从贫家买来伶俐可人的小童,阉割后给闺阁家眷当小玩意儿耍弄,形若后宫帷幕内的宦官,他不免一阵心酸,问道:“那你是怎么入了宫?”

    李阚说:“后来先帝入蜀,我在的那户主家被抄收了田产,奴仆尽皆遣散,似我这样的则转入宫闱。我因不是掖庭巷所采,没有官家名录,只得做了行宫留守宫人。”

    刘禅怜惜地一叹:“可怜孩子,真个是老天弄人,你如今可后悔么?”

    “小奴不后悔,小奴一家世代为农,只出了奴才一个宫里人,能伺候圣朝天子,是小奴一家的福分!”李阚一字一板说得甚是真诚。

    刘禅快慰地一笑:“先帝说稼穑辛苦,农耕劳顿,天下农人最苦。朕除旨让你全家脱了农籍,再赐你一所小宅,也让你爹当个财主,老来享享清福!”

    “陛下!”李阚感动地呼喊着,眼泪走珠儿似的滚落,双手颤抖地抚着冰冷的地面,抽噎得无言以答。

    刘禅宽宏大量地摆摆手:“瞧你,哭什么呢,朕是天子,当为天下子民谋福祉,区区小恩而已,不足挂齿!”他似乎也被自己感动了,清秀的脸孔上溢出了帝王的自豪飞扬。

    他瞧着宫门外重檐堆砌而成的墨黑线条,阳光在线条上跳跃,却像是被束缚在茧里的丝,怎么也跳不出去,他涩涩地说:“真想出去走走……”

    “啪!”皇帝偶人掉在了地上,冷风忽然吹散了阳光,浓重的阴影流泻而入,像是一对冰冷的黑翼覆在了丞相偶人的脸上。

    早晨,清明的曙光洗涤干净黑夜的渣滓,一轮金色旭日悬挂在无尘天空,时令还早,成都南市已是一派热闹景象。

    香车宝马,行人如梭,起伏的吆喝声和车马的行进声彼此应和,攒动的人头仿佛山头坠下的瀑布,分成各条溪流,涌入了各家店铺,果然是连衽成帷,举袂成幕。

    “赶早呢,王侯将相,宁可等乎!”一家百货店里飘出了嘹亮的叫卖声,鸽哨似的直冲霄汉。

    仿佛是听见了行军号令,那一街的人都像从梦中惊醒,疯了似的扑向那店面,而早已等候在店铺外的客人拥挤着朝里滚动,你挨着我的胳膊,我压着你的后背。有想要插队的,不仅找不到空隙,还被队列中的客人大骂着撵开,不明白的瞧这不顾一切的抢购架势,还以为是求索奇珍,殊不知竟是为了买偶人。

    有买到了玩意儿的客人捧了东西出来,等候的客人都会问一问:“丞相还是皇帝?”

    “丞相!”回答很得意,周围便会发出羡慕的赞叹,等着轮到本人时,却由不得他自选,店家在铺面门口摆着一个匣子,上面开了一个口,客人伸手进去摸出一方竹板,上面写着“皇帝”“丞相”“将军”等等,摸到什么买什么,全凭客人的运气。

    眼看得到丞相的买主越来越多,排在队伍后的客人都急红了眼,店家每天只卖出二十个丞相,而且每次只能买一个。若是前面的客人尽数买走,后面的客人只能选皇帝、将军和庶人,得了皇帝和将军还好,若是得了庶人,不免觉得晦气,仿佛摸着庶人便代表霉运。

    “丞相售磬!”店伙计高声喊道,将那写着丞相的竹板取出翻转。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有人吼叫道:“不公,不公!”

    “不公!”其余人也喊开了,声音震得店铺的门板嘣嘣地乱跳。

    “凭什么卖光了!”

    “我们要丞相!”

    不满的喊声响彻一条街,叫得脸红脖子粗的客人挥舞着胳膊,在空中划过无数条弧线,双足咚咚地顿着石板地面,折腾出山崩地裂的动静。

    店伙计的脸瘪得像只苦瓜,他很怕这些客人闹事,若是冲动起来砸了店面,可怎么招架得住。

    已有人和买到丞相的买主打起了商量:“我拿两个将军和你换!”

    “我拿三个皇帝和你换!”旁边的人叫了起来。

    有买主动心了,一个丞相换三个皇帝,的确是笔划算的买卖,供一个丞相在神龛里,每次只能对他一个人许愿。如果是供了三个皇帝,好比请到了三个神仙,愿望也能许三倍,虽然丞相的价格最贵,可也贵不过三个皇帝,干脆换了!

    于是,几个人凑在一起讨价还价,因要丞相的买主太多,价码还在向上飙升,有人出到了五个将军再加一个皇帝,一帮人争着争着,竟然吵了起来。得换了的欢天喜地,未偿愿的垂头丧气,逼得急了,索性动手抢夺。

    “先人板板,老子四个将军换你的一个丞相!”一把将军甩出去,捋袖子便去夺那紧紧抱在怀里的丞相。

    争夺中,庶人都飞向了天空,皇帝也被打飞了出去,划出去很长的一段距离,“噗”地掉落,还滚了几尺,滚到了一个年轻书生面前。

    他弯下腰,将皇帝轻轻捡起,吹掉上面的尘土,这个偶人皇帝很年轻,眉目清秀,笑靥仿佛是个含羞的女孩子,可惜鼻梁被跌塌了,扁扁的像朵莲花。

    “我不要皇帝,我要丞相!”有人叫得面红耳赤。

    他捏着偶人的手紧紧一抓,眉峰拧成了一条线。

    “这帮人好大的胆子,怎么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身后的长随悄悄说。

    “闭嘴!”年轻书生轻喝道,偶人捏得手心生疼,他却不肯放松,仿佛在压抑一种复杂的情绪。

    吵吵嚷嚷的长街上响遍了“丞相”的呼喊,很像军阵里所向披靡的冲锋号,忽然,在这一片嘈杂声里,有人尖声喊道:“快来看,这是什么!”

    这一声尖叫非常刺耳,听到叫声都回头去看,三三两两聚拢到一面青色的墙下。那原来是市集上悬挂官府文书的官坊,此刻上面贴着几张黄帛,几行隶书写得又大又醒目。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嘈杂的议论一浪高过一浪。蓦然,人群轰地叫起来:“哪个龟儿子贴的!”

    “站出来,乌龟王八蛋!”

    “诬赖!”

    “先人板板,找死!”

    人群仿佛被愤怒的情绪点燃了,也不争什么丞相、偶人,戳着那黄帛又吼又骂。蜀人骂架本就厉害,声音洪亮不说,还打着比喻,一时铺天盖地的川骂将一条街填得满满的。

    “撕了!”

    “撕了!”

    怒吼声中,果然有人冲上去一把揭下,周围的人有的鼓掌,有的喝彩,还有的跟着去撕告示,扬手将那黄帛丢在地上,跳上去狠狠地又踹又踩,或者咬牙撕成三四块。

    半张黄帛从呼啸的人群中飘出,仿佛刹那遮挡太阳的阴云,飞到了书生的头顶上。他仰起脸,黄帛悠悠地垂了下来,他看见一行字。

    “诸葛亮拥军自重,素怀王莽之志……”

    黄帛落在了脚边,他颤抖着退了一步,被短暂遮幅的阳光重新洒下,照得那黄帛上的字模糊一片。

    急切的马蹄声响起,是巡城校尉率兵前来查验究竟,还未行到官坊前,已有老百姓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叙说事情原本,粗话脏话不绝于耳。

    书生不想惹出是非纠葛,趁人不注意将黄帛拾起,捏成一团拢入袖中,悄悄地朝街外走去,身后的喧嚣灰尘般始终在耳际飞舞。

    “有人陷害丞相!”

    他们说得义愤填膺,仿佛伤了再生父母般悲痛。可不是呢,他们为了丞相,连皇帝也不要了。丞相是他们的天,他们的神,没有丞相,他们吃不得五谷,生不得子嗣,活不得长寿,这江山是丞相的江山,这百姓是丞相的百姓。

    他的步子一直没有停,正如他脸上始终不改的笑,只是那笑容没有半分的喜悦。

    静夜无声,唯有长风如悲歌绕阶飞逝,宫室内无声无息,仿佛能听见灯光闪烁时发出的声音,皇帝坐在榻上,枯木般毫无生气。

    半张黄帛耷在书案上,刘禅的手捏着黄帛的一个角,指头揉着搓着,有时候他会有意无意地望向那张黄帛,看到的字却如同一根根针一样,扎伤了他的眼睛。

    “诸葛亮拥军自重,素怀王莽之志……”

    后面应该还有一些字,可是那些话都不重要了,如果硬要补充完全,他自己都可以写出来,要诋毁一个人还不容易么,比较起来,夸美赞誉却难得多。

    有人进了暖阁,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无神地喊了一声:“李阚……”

    李阚在他跟前跪下,朦胧的视线里,李阚的脸仿佛被纱布罩住,折射出麻麻的光,仿佛是个马蜂窝。

    刘禅无声地一笑,他望向李阚,空洞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物:“李阚,你信相父会谋反么?”

    李阚吓得伏低了头:“小奴不敢过问朝政!”

    刘禅并不追问,他轻轻抚摸着黄帛,指头在每个字上敲打:“朕不信,假设说谁都可能谋反,但相父绝不会!”

    他注视着李阚,眸子里是幽幽的光:“知道为什么?”

    李阚惶惑地摇摇头,也不敢说话,将身子缩得像麻绳一样紧。

    “因为他是诸葛亮啊!”刘禅向后一仰,笑声飞向了空中,一面笑一面拍打着书案,直打得案上的笔墨颤颤地蹦跳。

    李阚有些惊恐,皇帝的亦痴亦狂让他茫然不知所措,他怯怯地喊道:“陛下,您得保重!”

    刘禅缓缓地收了大笑,脸上因疯狂的笑而泛起潮红让他看上去像个病人。他撑着书案,像只弱小的夜枭:“你不知道,相父是什么人,先帝曾有八字评断:忘身为公,尽心无私。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谋反?他的心里,只有社稷江山,他是个忠臣、良臣,他不是霍光,更不是王莽!”他拍拍那黄帛,“用王莽来比他,是不知他,污人之名却打不中要害,卑贱伎俩!”

    他怅然叹息,默默地念着:“忠臣、良臣……这才是他……”

    李阚偷偷地瞧着皇帝,若明若暗的灯光照耀下,皇帝的脸一半阴一半晴,他紧紧地攥住了手掌。

    刘禅自语似的说:“可是忠臣不残主,却妨主,舜为什么禅位给禹?”冷幽幽的问题抛向了闪烁的灯光里,他古怪地笑了一声,“得人心者得天下,天下皆曰禹可做天子,舜不让他又该让给谁?”

    他宣泄似的长长地呼吸着:“民心……先帝说当年为得益州民心,相父殚精竭虑,使得益州百姓齐声颂唱相父功德。朕有时很困惑,先帝是君,为什么能容忍臣下收民心,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了,先帝、相父本为一体,相父得民心,便是先帝得民心。因为人人都说,诸葛亮是先帝的良臣,即便百姓只称美于相父,可谁都不会忘记,相父的君主是谁,可是现在呢?”

第186章 宫闱晦暗(4)() 
他酸楚地一声苦叹:“先帝驾崩后,季汉再不闻皇帝,只有丞相。”他仰头呵呵地冷笑,“先帝在时,季汉有两尊神,先帝不在了,相父成了唯一的神,他们不拜他能拜谁呢?”

    凄凉的语气仿佛用冷水泡过一般,浸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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