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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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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谡的泪登时涌出,他抽泣着难以自言,逼着自己饮下第三爵酒。

    诸葛亮沉痛地说:“幼常,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我没脸见你……”马谡难受地说。

    诸葛亮责备道:“领兵之将当有担当之心,胜败皆以一肩承之,你先是不听军令,致大军败亡,后又擅离行阵,是置军法于何地!”

    马谡离席拜倒:“丞相,马谡知罪,谡愿受处罚,无论丞相如何决断,谡绝无二言!”

    诸葛亮瞧着这个慷慨陈词的马谡,心里的痛翻出毛刺,扎得脏腑一派血淋淋,他自责地说道:“还是我害了你,不该让你去守街亭,我若是硬起心肠,何至会到今天的地步,害了你不说,也害了北伐大业……”

    马谡坚决地说:“不,是马谡之错,与丞相无关!”

    马谡虽然自任罪责,并不能减轻诸葛亮的负累,他沉沉地说:“我对不起你们马家,对不起你四哥,更对不起先帝嘱托……”

    他仰起脸,冰冷的灯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心酸地说:“先帝当日苦口叮咛,不要把你推上风口浪尖,你们马家为国家出生入死,原该子孙绵绵,门楣风光,奈何我不听先帝之言,竟至你有今日之祸。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先帝,见你四哥……”他再也说不下去,声音哽着,不知是被泪卡住了,还是失了叙说的力气。

    马谡哭着喊起来:“丞相,求你不要自责了,谡愿意以死谢罪,以死谢罪!”

    诸葛亮起身扶起了马谡,他像父亲那样为马谡擦掉眼泪,轻轻握住马谡的肩膀坐下去。

    他们并肩坐在一处,仿佛久别重逢的父子。马谡像儿童一样看着诸葛亮,泪水一次次模糊他的视线,他有很多话想说,有他积攒三十年的恩情,有他永远也弥补不了的愧疚,有他不能实现的抱负,有他一辈子都用不完的敬慕,可是来不及了啊。他多想变成当年无忧无虑的隆中孩童,怀揣着稚嫩的理想,渴望做崇敬的那个人的衣袂下牵风的小帮手。那时,他以为世界只有襄阳那么大,实现理想像晒太阳一样容易,一辈子做孩子多好,没有危险的负担,没有繁琐的阴谋,没有伪善的作态,像水一般干净。

    “我这些日子总想起你小时候,”诸葛亮忧伤地回忆着,“那时在隆中,你四哥尚在,元直、公威、广元……”诸葛亮一个个地数落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每念一个名字,心里便弹出一朵悲伤的浪花儿。

    “那时多好呢,读书、对弈,诗酒畅谈,也没有忧怀……后来,你们兄弟二人随我共事先帝……不想你四哥殉国夷陵,你如今又身犯重罪,而今细思,也许我真的错了……我是不是不该将你们兄弟带出来?”

    回忆让人的心底生出湿漉漉的伤情,马谡目中滚出泪来:“谡与丞相结识三十年,打从第一天始便认定丞相为可终生跟随之主,我从不后悔!”

    他不后悔,当他还是孩子时,他便说他要跟随在孔明哥哥的车辙下,哪怕马革裹尸,埋骨疆场,他也当是至乐。这个心愿他从不曾更改,便是葬身荒丘,亦铭刻在灵魂深处。

    诸葛亮不禁动容,满腔的情感涌动着,有很多话想倾诉,因为太澎湃,反而说不出口。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从案上拿来一双竹箸,交到马谡手中:“知道你一路风尘,吃饱些。”

    马谡唔唔应着,轻薄的竹箸沉重得几乎握不住,每吃一口,泪便落一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更不知到底吃了什么东西。

    他最后斟满了一爵酒:“这一爵,为我和丞相相识的三十年!”他不剩一滴地饮下爵中酒,而后他起身给诸葛亮郑重拜下。

    “丞相,”马谡一字一顿地说,“马谡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你别太操劳了,不可事必躬亲,能让下属处分的事放手让他们去做……请一定要养护好身体……姜维是难得的人才,假以时日,必可委以重任……”他喋喋地说了很多事,像是怕自己来不及,想着想着又补一句,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所有的语言都被诀别的悲痛封死了,他重重地磕了两个头。

    “丞相保重。”他缓缓地站起身,最后下死力看了诸葛亮一眼,猛地一扭头,扑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诸葛亮一动不动,他没有挽留,亦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仿佛是寒冬时凋敝的花木,渐渐地枯萎成灭寂的死亡。

    像泪水似的亮光在他的眼睛里闪逝,那一片光越来越多,终于化作汹涌的泪滚下来。

    风在戚戚地敲着窗,一溜窄瘦的月光穿透了黑暗,世界在一派哀伤的寂寞中沉陷。

    三日后,马谡自尽。

    监刑的是张钺,他哭着把一柄剑递给马谡,魏延竟也赶来送他最后一程。

    马谡捧着宝剑挥了挥,他对魏延笑道:“一定是蒲元的手笔,好剑,文长若是不嫌弃,我用完了,你拿去使吧!”

    魏延抱了抱马谡的肩膀:“好走!”他背过身去,没人看见他在擦眼泪。

    马谡用这柄蒲元锻造的宝剑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像一捆干柴般扑倒在清幽幽的绿草地上,血染红了偌大的一片,像春天开满山的红茶花。

    马谡死去的脸孔很平静,给他清洗尸身的士兵悄悄议论,说死了的马谡真像马良,温润柔软,仿佛捧在手心的玉板。可惜兄弟二人都不得善终,丞相可真是残忍,马将军多好的人哪,不就打了场败仗,怎么说杀就杀了呢?

    参军马谡的死被写在一片竹简上,呈给丞相诸葛亮阅览,诸葛亮把那片竹简反扣过去,不想再触碰那锥心的疼痛。其实,他的手里还捏着另一片竹简,青如玉圭,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像在谁光洁的脸上划了一掉伤痕,这竹简从阳平关飞书寄来,已送至他手中有十日。

    两片竹简,两条命……同时失去两个至亲之人,打了一次惨烈的败仗。诸葛亮不知这是不是命运对自己的嘲讽,他若是痛哭流涕,撒手不管,世人也不能责怪他。

    可他不能。

    国家需要他,皇帝需要他,三军将士需要他,蜀汉百姓需要他,需要便是一种责任,不可退缩,不可逃避。

    熬下去,一定要熬下去,无论有多苦多累多疼,哪怕嚼烂了自己的骨头,吞没下自己的血液,承受一切打击摧毁,不言败不抱怨。

    他握住饱蘸墨汁的笔,在干净的绢帛上写下表章:

    “臣以弱才,叨窃非据……”

    淫乐宫廷后主丧志法不徇私丞相秉政

    “咣!”清越的钟声响起了,犹如一支响箭划向蓝天。霎时,成都城的武义、龙威、宣化、张仪等城楼上也敲响了钟鼓,和那第一声钟磬相互呼应,整个城市都沉浸在这阔大恢弘的黄钟雅音里,宏伟的振音在城市上空经久不息地扩散,把这座都城从黎明的酣梦中催醒了。

    阵阵钟声越过成都城中央宽整平直的驰道,一直延伸进入蜀宫,在这宫殿的每个角落弥漫,声音跳跃在精致的瓦当上,落入天街的石砖缝中,钻入扫尘宫女的裙子里。

    年轻的皇帝在钟声中醒来,他在床上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软绵绵的床褥给人一种安逸舒适的麻醉感,伸出去的手触碰到滑腻的皮肤,还有柔软得像水一样的长发,那是昨夜侍幸的妾妃。

    妃子在枕上转过头,星眸迷离,声音又糯又嗲:“陛下……”

    刘禅抚着她的脸,凑过去赏给她一个短促的吻,妃子绯红了脸,身子扭得像鱼一般粘了过来,他却顽皮地把头转开。

    妃子生气地哼了一声,刘禅却似恶作剧得逞般,得意扬扬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在门口的宫女宦官款款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盛满热水的紫金脸盆。青铜凤面唾盆,以及一色十二只青玉碗,都加了盖,碗沿吐出一丝丝细细的热气,那是皇帝的早膳……慈菇小米粥和梅子蜜饯。

    刘禅搭着一个宦官的手懒洋洋地坐起,任由一众人忙前忙后地给他穿衣上履,再扶了他坐于妆奁前,用象牙梳小心地给他挽发,上了通天冠,系上黄丝带。两个宫女跪身向前,一个捧了热巾净面,一个捧起一杯青盐水漱口,这么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伺候皇帝梳洗完毕,刘禅对着菱花镜左右端详了一番,铜镜里出现了一张秀逸而年轻的脸。

    他是个有着漂亮脸蛋的年轻男子,和他那过世的母亲长得很像,眉眼清秀,皮肤白皙,说话时,鼻翼两侧微微耸动,带着孩子般的俏皮。而先帝……皇帝的父亲却雄健刚猛,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和皇帝的柔顺截然相反。

    “陛下!”一声谄笑,一双修饰干净的手捧过一只青玉碗,碗中的小米粥热气缭升,一股缠绵的香味钻入了鼻中。

    刘禅端起碗,漫不经心地搅动银勺,送了一勺入口,略皱了皱细长的眉毛:“不甜!”

    “哟,可不得了,小奴可给太官令打过招呼,说皇上爱甜,想是他们又疏忽了,陛下若是不爱吃,小奴这就给您换去?”那捧碗的宦官是中常侍陈申,骨碌着绿豆眼睛,一迭声地埋怨。他三十来岁,面如菜饼,笑起来总是腻腻的,像是脸上涂满了油脂。

    刘禅挥挥手:“罢了,让他们下次留心就是!”他把这一碗小米粥喝了个大半,抬眼瞧着斜倚在床头的妃子,笑道,“卿还不起身么?”

    妃子懒懒地扶着罗帐,满头长发披在背上,身子软绵绵地像条白虫,两个宫女正给她穿衣,她举手柔弱无力地一摆:“臣妾头沉。”

    “病了?”刘禅放下碗,一径走到床边,一手握住妃子,一手搭在她的额头,“不烫呀。”

    妃子还是软软的,似乎没了骨髓,索性倒在皇帝怀里,越发地娇柔无力,媚态万端。

    刘禅忽地敛容,一本正经地说:“朕看你这病不重,朕也能治!”

    “陛下也通医理?”妃子绵软的声音似断断续续的呼吸。

    刘禅俯下身体在妃子耳边低语,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妃子的脸上飞起两团红霞,粉拳轻轻击在皇帝的胸膛,娇嗔道:“陛下,你坏死了!”

    刘禅哈哈大笑,拍手道:“瞧瞧,朕不是治好了么?”

    正笑得不亦乐乎,一个小黄门在暖阁外跪下:“陛下!”

    刘禅慢慢地看过去,鼻孔里只是随意一哼,算作是回答,那小黄门便匐地道:“参军蒋琬晋见!”

    刘禅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线柔光,他低低地自语:“他从汉中回来了?”他提高了声音说,“让他在宣室等待,朕稍后就去!”

    他回头看了妃子一眼,女人仍是一副风中柔荷的软糯模样儿,他心里知道她的故作姿态。这些宫闱中的女人们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的谋划,素日张致出娇柔不胜力的妩媚,可那骨子里却藏着湿漉漉的刀锋,残忍、阴狠并且无情而酷烈。

    他看得见她们的造作,但他和她们逢场作戏,装作对她们的虚伪一无所知。这像一场掌控自如的游戏,仿佛博戏,规则定好了,位子分定了,照着规矩做下去,输赢都不必当真。不过是玩乐罢了,在游戏里会有什么真情真意呢?

    他把头转开,双手抄起来,眯着眼睛望着照在窗棂上的阳光,像薄薄的一层透明水波,中心恰恰显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恍惚似女孩儿映在菱花铜镜中素淡的容颜,剔除了浓妆艳抹的华丽,是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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