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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麻的火光在山野中跳跃,那是蝗虫一样的箭,吞噬了一切生命。
蜀军插满山腰的鹿角成了最好的靶子,一排排火箭呼啸奔至,砰砰砰击中鹿角,蓬起越来越烈的火焰。顷刻间,整座山被大火吞噬了,仿佛陷入地狱烈火中的孤儿。
马谡的眼睛晕眩了,不知道眼里的光点是飞蝗还是流星,烟雾越来越浓重,眼泪被熏得流了一脸。
泪眼蒙眬中,他看见了一张脸,飘浮在高高的空中,挺直的眉毛中央有一小片白,像洁白的一颗心。
“四哥!”他向那张脸伸出手,疯狂地朝前奔跑。
那颗心在粉碎、撕裂,化作一弯弯的钩子般的光,慢慢地,整张脸都粉碎了,从脸孔的中央飞出成千上万的火红色光点,耳中居然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
马谡停下了脚步,他朝四周张望,看见无数张死亡的脸孔,却不是想象中的惨白,反而红得这样绚烂,像是涂了胭脂的舞者,在璀璨的光芒中迎风起舞。
破碎的金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大,震荡在街亭的两山之间,传得很远很远,也许将传到渭河对面的西县。
他凄惨地仰头大笑:“我是要失败了吗?”他抓住一个士兵,拼命摇着他的手臂,“你说,我是不是要失败了?”
士兵吐着浓血倒在他脚边,胸口插了十来支利箭,临死之时,指甲在马谡脸上抓了一道印子,像是个赌咒的符。
马谡的脸上渗出了血,咸腥的血流到他的嘴巴里,他微张着口念道:“失败了,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向丞相交代呢,我该说什么呢?”
“将军快走!”副将推着仍在发狂发癫的马谡,将他像一叠包袱似的扔上战马,拼死护卫他杀出重围。
街亭在大火中哭泣,没有逃出去的蜀军士兵大多葬身火海,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和魏军面对面地拼杀,便将年轻的生命殒殁在不交兵锋的战场上。满山是惨号着打滚的火人,腥臭的焦味儿喷着黑烟冲向天空,那一面面原来用来鼓舞士气的“汉”字大旗正在坍塌,墨隶的“汉”字蜷曲着被血红的火撕成了一缕飞尘。
后来人们说,街亭的那座山整整哭了一百年,直到蜀汉亡国。附近村庄的农人常常在半夜听见山上隐隐有凄厉的哭声呜咽如风,他们说,那是屈死在街亭之战中蜀汉士兵的亡魂。
风更大了,街亭的火被吹上了天,烧得天空伤痕累累,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红流淌下来。火焰的剥蚀声和垂死者的呼号声交迸作响,传得很远很远,沿着陇右崎岖的山道夺路狂奔,一直奔向了西县。
失要隘无奈退兵闻噩耗忍痛理政
太阳要落山了,满目山河被夕阳包裹,晚霞一直延续不绝,像谁在天上打翻了颜料,在质地粗糙的天空蔓延,一抹红,一抹紫,一抹黄……
光芒越来越浓烈,像战场上的鲜血,从喉咙口喷涌,渲染了整片天地。在这广阔的残阳夕照中,天很远,地很远,一切都很远,望不到头,走不近边,也踏不进理想的旧都。
西县的蜀军大营里响起了一声报时的木柝声,“汉”字大旗飞向了半空中,流苏染了夕阳的颜色,像血红色的泪丝。
中军帐内,很安静。
不是没有人,而是所有的人都不说话,铠甲锃亮的将军都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般没精打采,偶尔抬起眼睛望向主座,触碰的是静止不动的一池水。
诸葛亮没有动。
他像一块朔北的寒冰,冷得连心都结成了冰。
那柄白羽扇平放在膝盖上,手指在白玉麒麟上不经心地一点,羽毛微微一抖,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像是连羽扇也被冰冻了。
“丞相……”一直跪在地上低低抽泣的王平轻声地呼唤,他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伤心和愧疚让他几乎崩溃。
诸葛亮“呃”了一声,白羽扇从膝盖上缓缓上升,在胸前停住,再向前一伸:“子均,你,你起来吧……”
还是冰块一样的表情,却已经开始松动。
王平喉咙中像噎了颗核桃,说话断断续续:“平有罪,有、有罪,没有、没有守住街亭……”他伏在地上,双手按出了两个湿漉漉的巴掌印。
他是从街亭的硝烟中奔回来的,街亭城失守后,他率众撤出战场,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一个个死去,看着街亭这个咽喉被魏军夺走,却无力挽回败局。
他回来了,带了必死的心回来,也把街亭失守的消息带了回来。
“不干你的事……”诸葛亮的白羽扇噗噗地拍在案几上,“是,是我之过!用人不当,乃有此大败!”
安静的营帐内顿起杂音,像一粒石子丢入沉闷的死水中。
诸葛亮居然在认错,没听错?不!是的,他的确在认错。这些将军们在此刻也明晰了自己的阴暗心态,原来是带了幸灾乐祸的看戏心情来看待这次失败。诸葛亮独断专行,不听劝诫,派了一个书生马谡去守此关隘,如何不败呢?
可,诸葛亮的认错让他们都刹住了看热闹的恶毒念头,诸葛亮清峻的脸孔上平添了那么多的皱纹,一丝丝白发从发根冒头,像一道白光忽然照在头上。
这种衰老,是在获知街亭丢失的消息之后才如此明显的吧?
将军们的心都是一紧,随之而来的忧郁病菌般在他们之间传染。
“子均兵不过千人,逢街亭大败,魏军士气如虹,而乃鸣鼓自持,设疑兵得脱,得以士兵无损,全身而退,亮倒要谢你!”诸葛亮平静的声音里有真挚的感激。
王平吓住了,他忙摇着手说:“不,不,平是有罪的,若我规谏得法,街亭也不会丢失!”
王平的话里清楚地透露了一个信息,街亭失守的责任,是主将一意孤行。
诸葛亮什么都了解,就是了解他才更加痛心,他戚然地问了一句话:“幼常呢?”
王平小心地说:“马参军,他、他,找不到了……”
“是失于乱军中,还是丢了街亭有愧于心,不敢来见我?”诸葛亮冷淡的话语里竟含着痛心的刻薄。
王平不说话了,他是知道的,马谡果真如诸葛亮后面的那种猜测,是躲了起来,他把自己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想要把错误也一并藏起来。
“把他找来,活要见人……”诸葛亮没说后面的那句话,他其实并不希望后一种情况发生。
又安静了。
“丞相,”魏延鼓着勇气说,“张郃已夺街亭,我军、我军……”他打量了诸葛亮一眼,衰弱苍老的诸葛亮像一口荒井,凄冷、干枯,让人不忍心去伤害,他用力压下心中的不忍,郑重地说:“我军该有所行动。”
诸葛亮木然地看着他,像是魂丢了。许久的沉默后,他忽然说道:“我已决定,撤兵。”
撤兵!帐内的将军都惊住了,费了多少力气方才换来今天的局面,为一区区街亭便捐弃前功,把到手的三个郡又交还给魏国,是丞相被失败打击得失了理智吧?
“丞相请三思,”魏延劝道,“张郃虽得街亭,然陇右三郡还在我们手中,大可与张郃一战,胜负未可知也!”
诸葛亮摇头:“三郡虽克,新定之郡人心不齐,不可依恃;二者,襄武未下,上邽未下,张郃既已得街亭,陇右咽喉一手掐住,又与二城成掎角之势,我军若强为一战,徒损兵力,不可争也!”
“可是……”魏延像被摁在沙子里的鱼儿,还要挣扎蹦跶。
诸葛亮挥起羽扇一拍,不容置疑地说:“这是军令!”
魏延住声了,帐内的将军们也不敢争辩,打了败仗,谁的心情都不好,心里多少对诸葛亮有怨气,乍又听说要撤兵,怨气更深了,却到底不能挑战诸葛亮的权威,憋着一肚子火,委委屈屈地出帐去安排退兵事宜。
中军帐这一次是真正安静了,仿佛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切都停滞在冰寒的瞬间,唯有一个变老的诸葛亮被可怕的时间之手拖向毁灭的深渊。
修远不放心地凑过去,本来想宽解一二,却发现诸葛亮的手在发抖。他小心地碰了一下,凉得像一块冰,吓得他急忙道:“先生,你哪里不舒服?”
诸葛亮不说话,他像是听不见世界的一切声音,也忘记了自己原来可以拥有声音。
外边的铃下喊道:“丞相,阳平关急件!”
诸葛亮疲累得没有力气回话,低低地喘了几口气,才乏力地说:“传进来。”
信递了进来,是一封贴着羽翎的信,修远刮了封泥,小心地捧给诸葛亮,他知道规矩,也不敢看。
可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坠落声,信从诸葛亮的手中摔了下去。他一惊,只见诸葛亮的脸色白得像窗户纸,一双手抖得厉害,连羽扇也拿不起。右手握了很多次,却总也持不住那扇柄,羽扇便一次又一次落在案上,噗的第一声敲疼了心,噗的第二声敲伤了魂魄……
“先生?”修远担忧地问。
诸葛亮半晌没回答,他慢慢地弯下身,一点点抠起那片掉落的竹简,便是这一弯一捡的动作似耗费了一万年的光阴。他把竹简捏在手里,默然着把竹简轻轻放在案头,用一方砚台扣住了,艰难地说:
“去,去收拾行装,准备撤兵。”
修远越来越觉得奇怪,他想看看那急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可他不敢破了诸葛亮的规矩,只好一面揣着怀疑一面去捆扎文书。
诸葛亮撑着案几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凝视着背后那面硕大的舆图,山川、河流、峡谷、城关……都像水一样流动起来,那条褐色的渭水呵,像泪一样绵长,承载着世人的痴望,奔向梦寐中的城市……长安。
他抬起手,轻轻地去解地图扎在帡幪上的结扣,可无论他如何用力,却怎么也拧不下来,那像是个死扣,一旦结上便再不能解开,除非连根儿斩断。
他便和那结扣拗上了,使着劲,憋着力,结扣没解脱分毫,却把钉子生生拔了出来,带起的力量扯得整面舆图徐徐落下,“砰”的一声砸起半身尘土。
他微微一惊,手缩了缩,指头已磨出一条血痕,却不觉得疼。他发出一声惨淡的笑,迟迟地转过来,面上不知不觉挂满了泪,清晰的泪,像哀伤的星星落在脸上。
修远正匐在案上,那封扣在砚台下的急信被他抽了出来。他像是做着噩梦,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诸葛亮,诸葛亮面孔的泪忽然就刺激了他,他哭了起来:“先生,长公子他……”
诸葛亮微微笑起来,泪水在凄凉笑容间肆意,却始终没有说一句痛恨抱怨的话。他扛着死亡和失败的双重悲惨,像个半身残疾的烈士,奔向布满伤害的穷途。
当那面“汉”字大旗从地平线尽头抹下去,襄武城像被酒灌醉了,陷入了迷醉的狂欢中。
守城的士兵把兵器一丢,抱在一起号啕大哭。城中的百姓听说蜀军撤兵了,纷纷奔走呼告,一拨拨人从锁窗闭户的家中跑出来,有的欢呼,有的哭泣,有的仍是若在梦游,但危难已过的念头却在襄武城中每个人的心中燃烧。
陇西太守游楚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坚守两个多月,顶着蜀军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击,守城将士轮番更休,满城百姓也被动员起来,挨家挨户地更番给守城将士送辎重,倘若到紧迫关头,甚至需要妇孺上城关杀敌。陇右三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