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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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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直……久违的称呼,亲切得让人的灵魂暖意沸腾,出乎意料的感觉让诸葛亮忽而便欢喜起来,孩童似的快乐在平静的面孔下奔流,可更深的伤感却很快把欢乐淹没了。欢乐是瞬间的感悟,悲伤却是永恒的宿命。

    “他在你们那儿做什么官?”诸葛亮语气沉沉地问。

    “右中郎将。”

    诸葛亮惋惜地叹道:“屈才了,难道魏国人才很多么,元直腹有经纶,何以仕禄如此?”

    杜庄半懵懂半清醒,他想诸葛亮也许认识徐庶吧,不是熟人,怎么会用“元直”去称呼一个敌国臣僚?是呢,诸葛亮称呼“元直”自然得像念一句极熟稔的习语,那像藏在心底一辈子的念想。

    诸葛亮在想,徐庶也有五十多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还会仗剑披发快意恩仇么?没人知道诸葛亮有多怀念那个任侠仗义的青年,那是他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即便远隔天涯,从此再不能相见,这种互认知己的感觉也不会改变。他甚至相信,徐庶也会坚守他们永不谋面的友谊。

    知己,并不因时间的流逝而生疏,并不因距离的遥远而遗忘,有些珍贵的感情,像封在琥珀里的透明眼泪,原本具有永恒的价值。

    没人能体会诸葛亮那声叹息背后的复杂感情,即使曾领略过诸葛亮过去的马谡也只能隐隐摸出个囫囵边儿,直到杜庄退下,诸葛亮也没有再提起徐庶。

    “赵云将军昨日飞书,称曹真率五万大军屯守郿县,但陇右战事一起,边报定会飞抵洛阳,斜谷的疑兵不能做长久阻碍。”诸葛亮迅速地转换了话题。

    马谡道琢磨道:“我想最迟到本月底,曹魏便会驰援陇右。”

    诸葛亮点头:“嗯,要早做准备,在曹魏驰援前在陇右站住脚。”

    “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军心摇动,可不战而降,”马谡道,“谡以为唯陇西、广魏二郡难下,我军应乘胜追锋,拔下二郡,辄陇右一臂已断。”

    诸葛亮因见士兵已将堂上清扫干净,便吩咐修远把舆图挂在墙上,他举手用扇柄在陇右五郡间划过去:“天水三郡若能不战而降,则撕开了陇右五郡腹心,陇西、广魏倘无外援,庶几亦无忧也。”

    马谡接着诸葛亮的话头说:“故而封住援军进抵陇右之路,乃最要紧事。”

    诸葛亮凝视着陇右各郡之间的诸个险关:“守关隘,封援路,乃本次北伐决胜关键,需遣良将担之。”

    这话像一枚忽然落下的石子,在马谡的心里激出旋涡,他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还是咽下了,可有一种渴慕却从此种下了根。

    诸葛亮沉默许久,忽而说道:“听说太守马遵案行,冀城已为无主之城,当轻骑驰奔,掩其不备!”他挥起羽扇,敲在“冀城”上。

    “派谁去?”

    “张钺。”

    上邽城上像黑云般压下来的羽箭,瞬间便夺走了数人的生命,血像开花儿一般喷向天空,终于让姜维相信太守马遵抛弃他们了。

    马遵是在他们睡梦中悄悄离去的,待他们醒来时,已是人迹渺茫。诸人登时都蒙了,有人慌乱,有人咒骂,有人奔家,有人投蜀,诸人顷刻作鸟兽散,唯有姜维等十数人奔去上邽追寻马遵,上百里路狂奔如逃亡,耗尽体力抵达上邽,却是城门紧闭。众人在城下喊了几遭,起初没有回应,后来便箭如飞蝗,有人还在城上厉声喊话:“叛国贼子,竟敢做狂吠,莫不是为蜀军做斥候?”

    姜维等莫可奈何,马遵既是认定他们是叛徒,分辩抗争都毫无作用,还会白白牺牲性命。不得已揣着莫大的冤屈西奔冀城,一路颠簸,最后只剩下五六骑。

    可不等他们进入冀城,却远远望见蜀军的旗帜裹在连天的黄尘中,像杀出血路的苍色刀锋。

    “怎么办?”诸人慌得脸色大变。

    姜维看了一眼身后近在咫尺的冀城,有人奔去城下大喊着开城门,城上的守军眼见蜀汉大军压境,这当口放人进城,岂不是把敌人也放进去了么?再说,谁知道这几个归城的人是不是蜀军的细作,岂能冒这风险?因此都缩着头不动,任凭城下咒骂连连,一概装聋作哑。

    姜维转过脸,他想了一想,忽地抽出佩剑,一道青光劈开他脸上惯常的漠然。那一瞬,他像视死如归的勇士般冲入了迎面袭来的行阵中。

    他从此没有回头。

    姜伯约服顺汉丞相诸葛乔殉难阳平道

    带着幽香的春风吹过冀城,却再也寻不到旧模样,城上的旗帜已换了,硕大的“汉”字旗飞扬在冀城的谯楼上,戳开了天空的一个角。

    蜀军攻占冀城的捷报插着春风的翅膀,很快飞入了蜀军中军行营,充任先锋队的飞军将领张钺亲自带着捷报回到中军。

    张钺把兜鍪一摘,额上本被压住的伤口喷出一线血来,吓得修远险些失态捂住眼睛,忙不迭地递过去一块手巾。

    张钺不在乎地用手巾抹去血:“不用管!皮外伤,死不了!”

    他嘻嘻笑了一下,因见诸葛亮正关切地看着他,咧咧道:“丞相,那小子太厉害了,上百人都拿他没辙,若不是我们车轮战,又仗着人多,凭单打独斗,没一个是他对手!幸而生擒了他,我们绑着他去冀城下喊话,守冀城的软蛋都吓破了胆,他也算立功了不是?”

    “你如何不放箭?”诸葛亮静静地问。

    张钺由衷地赞道:“佩服他是英雄,不舍得取走他的性命……”

    “啪!”诸葛亮手中握着的文书摔在案上,把张钺后边的话拍灭了:“为你这不舍得,致上百士兵受伤,此为小不忍,非大仁也。他的命是命,我汉军将士的命不是命?”

    张钺被训得低了头:“丞相,末将服罪。”

    诸葛亮默然地看他一眼,铠甲上满是血污,额上的伤口仍在翻出浅浅的血线,活脱脱一副惨胜的悲烈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幸而冀城不战而降,不然为一人贻误攻城大计,岂非得不偿失?”

    “丞相训诫的是,张钺以后不敢擅自行事。”张钺诚恳地说。

第169章 出师北伐(7)() 
诸葛亮目光转而柔和:“去吧,寻军医疗伤,治好了伤才能立大功!”

    张钺答应了一声,正要转背离开,诸葛亮又叫住他:“那人,叫什么来着?”

    “姜维。”

    诸葛亮默念着,又叮咛道:“安置好他。”

    他目送张钺离开,杨仪这才把冀城收缴来的天水户簿呈上去,厚厚的一扎,共有五卷。

    诸葛亮翻了翻:“理一理。”

    杨仪点头,又道:“各降服县要不要派兵镇守?”

    诸葛亮思索着:“分不出这么多兵力,现在三郡皆降,暂不需分重兵屯守,中军……我想还是退守西县,迎战之军当攻克未下诸城,以及抵挡曹魏援兵……”

    诸葛亮回过头去,久久地注视着后壁上的硕大舆图。他站起来,用扇柄在冀县上轻轻敲了敲,羽扇从最北端的安定郡拂向西南的南安郡,又回到中央的天水郡,一条由东北斜下西南的线无形地连了起来,他盯着那条无形的线,莫名地叹了口气。

    天色已然昏黄了,渐渐地,日暮崦嵫,嵯峨高山被紫红色的晚霞笼罩,青翠中点缀了艳丽的红,仿佛是绿叶环抱着繁盛的杜鹃花,而那花却绚烂得渲染了半边天空。

    诸葛乔在马上望了望越来越黯淡的天色,山道上的光线像被墨涂了的宣纸,慢慢地再没有刚才清晰。他的身后是连绵跋涉的辎重马队,士兵推着堆叠得高高的粮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陡峭的绝壁之间,留下不规则的脚印,像任意画下的谶符。

    “千里崎岖阳平关,一战生死知何年!”

    从淡逝的光线尘埃里传来远方的歌谣,轻飘飘地在耳际盘桓,也许是戍守烽燧的士兵在抒发感叹,也许是山野樵夫迎风的一曲山歌。

    恍惚不明地,诸葛乔觉得心中涌起一脉戚戚的哀伤,他想把这些矫情的感觉扑下去,可却仿佛气泡,一个接着一个弹出来。

    “公子,天晚了,山道难行,莫若歇息一夜,明早再赶去阳平关?”他身后的副将说,那人和他年纪相仿,却面容肃然,没有他的清秀腼腆。

    诸葛乔朝前眺望着:“过了这道山口,去前边歇脚。”他打量了副将一眼,“小伍,你累了么?”

    小伍摇摇头:“不累不累!”

    诸葛乔安静地一笑,因见有士兵推粮车不慎,粮谷袋子滚翻落下,他便跳下马来,帮着士兵扛粮袋重新捆扎装车,士兵们见丞相长公子亲操粗活,既无人阻挡,也无人惊讶。他们早已习惯了与诸葛乔打成一片,没人拿他当丞相公子看待,他从不显摆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只当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也帮着诸葛乔为士兵装粮的小伍一边忙着,一边独个琢磨。他想丞相怎么舍得让儿子去押运粮谷,这差事多辛苦啊,巴蜀之路险峻崎岖,一不留神便会殒命深渊,别说是朝廷要吏,便是贫窭之家父母也会忧心。可诸葛亮竟就匪夷所思地忍心了,而且一趟一趟地敕令诸葛乔往来运谷,承受着山林间不能遮蔽的风霜雨露,丞相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呢?

    诸葛乔重新跳上马,小伍也在他身后,动了动嘴皮:“公子……”

    诸葛乔摇头:“别总称呼我公子,叫我乔或是伯松。”

    小伍喃喃着:“乔……”他搔搔头,“不习惯,总以为失礼。”

    诸葛乔没所谓地一笑:“果妹妹也这么称呼我,我早习惯了,你就这么叫,没关系。”

    “果妹妹?”小伍一愣。

    诸葛乔解释道:“哦,就是我妹妹。”

    小伍醒悟过来,他听说丞相有个女儿,年纪也不小了,却一直待字闺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有说是丞相舍不得,有说是这千金小姐有不愈之疾,有说是小姐好清修立志不从俗。诸葛亮严谨持重,为人无可挑剔,他的家事却抵不过飞短流长。

    “小伍,”诸葛乔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了。”

    诸葛乔喜道:“真巧,我也二十五。”

    小伍也自展颜:“是么,那真是巧呢。”

    “你是成都人么?”

    “嗯,公子哪里人?”小伍问完便以为自己很蠢,听说丞相是琅琊人,自然公子也是琅琊人,自己竟问出这般没长进的傻问题。

    诸葛乔却似脱口而出:“我生在江东……”他忽地意识到自己漏言了,自愕了一下,“祖上是琅琊。”

    “公子生在江东?”小伍却不知诸葛乔的繁复身世,还以为逮着了什么新鲜事儿,诱出心底的好奇来。

    诸葛乔没法遮掩了,老实地说:“呃,是……”

    “江东……”小伍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是什么样子?”

    “江东……”诸葛乔缓缓地打开记忆的阀门,很多美好的情绪都开出了湿漉漉的花朵,像云霞涌在藏青山间,走得很远,离得很久,也能在回眸时望见那惹人迷醉的绚丽,可他最后只是乏力地说,“很好。”

    “比成都还好么?”小伍问,在他心里,成都是美得不可比拟的天堂,天下的女人加起来比不上成都婆娘的一声嗔骂,天下的美食堆起来也比不上成都摊铺的一勺面汤。

    诸葛乔沉默了一刹:“各有各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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