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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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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

    他对那迎上来的家老问道:“汉中王在哪里?”“在西苑。”

    诸葛亮立刻向西折去,那家老忙忙地说:“军师!主公昨夜宴请故臣,至今宿醉未醒。”

    诸葛亮一愣,脚步却没有放缓,他忽地想起昨晚刘备设宴招待故老臣僚,自己宴中因有事退席,便再不知宴席之事。如今新得汉中,刘备又进封汉中王,关中与荆州战事频频告捷,大家伙心里都透着喜庆,哪里肯放过刘备,必定是敬酒不断,刘备又是个来者不拒的豪爽脾气,定是被死灌活灌得大醉酩酊。

    他回想着昨晚的情景,却已是走到西苑门口,守门的铃下躬身道:“军师,主公还没醒。”

    诸葛亮犹豫着停了一下,默默摸索着手里的文书,没有拆下的黑标签软软的像一条米虫,触得他的手背发痒,似乎是这细微的骚动让他惊醒了。

    顾不得了,大事要紧!

    他深凝了一口气,举手就推开了门,这一个动作已让铃下吓白了脸,他刚想阻止,诸葛亮已大步走了进去。

    屋里静默伺候的内侍宫女忽见有人擅入寝宫,一个个瞠目结舌,本想喝令来人出去,可见来的是诸葛亮,又迟疑着该不该阻拦。诸葛亮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撩开重重帷幕,走到了暖阁内。

    在松软如云的榻上,刘备睡得像个襁褓中的婴儿,脸颊上还晕着沉醉的潮红,嘴角扬起了月牙儿似的微笑,也许正在做一场甜美的酣梦,一只胳膊伸出被褥,手心里抓着被单的一角,揉得像团棉花。

    诸葛亮俯下身子,目光从刘备蜷曲的手一直挪到斑白的发鬓上,银发如蚕丝,光芒刺眼,他愣了一下,片刻竟忘记要做什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苍老像冰凉的幽魂爬上刘备的脊梁骨,日复一日,日日加重,犹如垒起的岩石,将这个昔日英姿勃发的英雄压弯了腰,压损了光彩的容颜?诸葛亮忽然想起刘备前几日对自己叨叨,说自己如今老了,动辄失眠,晚上囫囵睡上两个时辰便再不能入梦,长夜寂寥,在枕上翻来覆去,实在难受,只好披衣起床,要么读书,要么去庭院里踱步数地上的石砖,等着天色渐渐透明。

第119章 痛失荆州(2)() 
在雄心高张的时候不合时宜地老去,许是他们共同的宿命吧,真像是刻薄的诅咒,没有丝毫的怜悯和惋惜。英雄最恨是迟暮,万类霜天凋敝时,那始终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理想又该去哪里收拾旧山河呢?

    诸葛亮在心底叹息着,垂低的手抬了起来,不经意地触到那一册已被捏得汗湿的文书,脆弱的感伤被坚毅的责任取代了。

    他狠下了心,用力摇晃地刘备的肩膀,大声喊道:“主公!”

    睡梦中的刘备被剧烈的震荡惊吓住,喉咙里“呃”地响了一声,紧闭的眼睛开了一条缝,也没看清是谁,忽然被吵醒的愤恨让他怒火中烧,大骂道:“混账!”

    “主公!”诸葛亮在床前徐徐跪下。

    刘备弹起身体,拍着床板吼叫:“王八蛋,睡个觉也要吵,吵,吵!”他声嘶竭力地喊着,脑袋甩球似的转过来,突然地,似被掐住了脖子,声音全咽了下去。

    诸葛亮跪得很直:“事有紧急,不得不告,期主公恕亮不恭之罪!”他深深地伏拜于地。

    刘备扶着床沿探出身体,伸手拉住诸葛亮:“什么罪不罪?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诸葛亮双手呈上文书:“这是刚刚收到的荆州军情呈文,请主公过目!”

    刘备拧着眉毛,把住文书,两手一展,略看得数行,也不看完,卷了放在腿上。

    “这个事?”他说得漫不经心。诸葛亮从刘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惊讶,他心生疑惑,问道:“主公难道早已知道云长增兵襄、樊?”刘备微微笑道:“也说不上知不知,原是前次云长传私信给我,说吕蒙重病卸任,换了个什么年少不知事的陆逊接任,他想提调江陵守军增援襄、樊,我回信让他斟酌衡量,自己决断,若真有增兵之举,可呈上正式文书,我批复则是。”诸葛亮焦虑地重叹一声:“主公为何不早告亮?”

    听诸葛亮语气凝重,刘备不由得怔愣:“云长私信传我,闲话而已,我见他未曾决断,又非正式公文,故而没有告诉你。”

    诸葛亮忧心忡忡地说:“可是主公前番回答,便是应允了云长增兵之请,他这次呈文成都,不加紧急签条,以普通文书呈递,是先有主公应诺,后覆文书,此不过是一道程序!”

    刘备迟迟疑疑地呆了一下:“我不知他动作这么快,襄、樊难攻,曹操屡派援兵,云长也是想速战速决,所以才有调兵之举。”

    诸葛亮愁得眉目紧锁:“江陵守军调不得!”“如何调不得?”

    “江陵守军调走,城防空虚,若是东吴乘虚而来,荆州哪里有重兵可挡!”

    刘备仍是犹疑着:“吕蒙不是病重不理事么,东吴何能忽然起兵进犯荆州。”

    “焉知这非兵不厌诈之计!”诸葛亮急得声音也高亢了起来,刘备被诸葛亮的急躁惊住了,又瞧他脸色发白,声音又颤又高,刘备一把掀开被褥,翻身下床,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慰藉道:“别着急,若是不能调兵,我立刻去信云长,让他遣兵回返!”诸葛亮也觉得自己失态,缓和了似火苗子般蹿来蹿去的焦躁,沉稳地说:“主公,去信当以汉中王军令下达,八百里加急,亮怕云长一心求胜,寻常牍函不肯遵从,再有,”他艰难地酝酿着那难以启齿的话,忍耐着满心的不甘,字字艰涩地说,“补上一句,若荆州有失,云长当北走汉水,与公子和孟达会合东三郡,率兵同克关中,不可再复返荆州!”

    “荆州有失……”犹如冷水浇头,刘备打了个激灵,深冷的寒意从骨髓里钻出来,他勉强笑笑,“别自己吓自己,荆州怎么会……”不知为什么,竟然产生了一种自己都不肯相信的绝望感。

    君臣二人都没有说话,互相对望的眼神里藏着一样的忧愁,仿佛大祸临头前的无所适从。

    “孔明……”刘备好不容易才喊出这个名字,他拉着诸葛亮的手,彼此的掌心里都冰冷湿润,他想说点冲淡紧张气氛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啪啦啦!”狂风打得窗格子一片巨响,咆哮的风扫入眼中,模糊了他们的视线,犹如一块黑沉沉的布飞过来,把最后的余晖遮挡了。

    失荆州将星陨落,拒救援刘封挟私

    漫上城池的洪水缓缓退了,只在城墙上留下污黄的水渍,远远地观望,那城池像是被久泡在坛子里的白萝卜皮,软耷耷的没精打采。

    樊城的昏黄影子渐渐远去,河流荡得一舟生寒,冬日的天空很暗,有点点似雪似雨的飞絮飘落下来。苍茫天色如晦如阴,让那船头挺立的将军的背影显得如此孤寂,伟岸的雄心像退去的洪水,消沉得无声无息。关平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一直不忍心打破他的静默,许久许久以后,他才小声地叫道:“父亲。”关羽迟迟地转着头,微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回应的声音又低又弱:“嗯。”

    关平拿捏着语句,小心地说:“父亲,前锋来报,徐晃再破我军一寨……”

    并没有料想中的狂怒,深深的疲惫溢出来,流过憔悴的双颊,淌在长长的胡须里:“半月之内,连破围堑十重,徐公明好不留情面!”他发出了若愁若怅的笑声。

    天色黯淡了,很远的地方,樊城的轮廓淹没在沉沉的暗雾里,仿佛泛过城头的洪水。

    他曾经在樊城外围大破曹军,兵锋直指许都,逼得曹操几乎迁都避难,无限膨胀的胜利欲望让他忘乎所以,眼看便要全据襄、樊,打通汉水一线,对许都形成合围之势。可曹操紧急增兵,遣徐晃进抵郾城,曹操自引大军驻扎摩陂,两路大军遥相呼应,声势大振。其间又传来孙权投诚曹操的密闻,种种消息扑朔迷离,迫得他心神不宁,不知是该继续攻打襄、樊,还是该回师江陵以防东吴。主帅踌躇难决,底下的将士也人心惶惶,与徐晃的几番交锋皆一败涂地,只好暂离樊城,退保沔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开局良好,一盘尽在掌控,中道却被人冲了阵势,连连失子,弄得如今举棋不定,一筹莫展。关平忐忑地问道:“父亲,我们是不是返回江陵去?”关羽怔怔地不发一言,去哪里呢?是回江陵,还是继续北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胜利溜走了么?“君侯!”急迫的叫喊飞入耳畔,一人鞭策快马奔到岸边,跳上战舰搭下的舢板,飞快地跑上甲板,躁急得满脸通红。关羽瞧着来人,是军前都督赵累:“阚穗,什么事这样着急?”

    赵累走得两步,竟咚地跪倒,双手用力一捶地,大哭道:“君侯……荆州,荆州……”悲惨的哭声将他后面的话都掩过了。

    关羽的一颗心倏地提了上来,他急切地问道:“荆州怎样?”“荆州……”赵累噎着惨恻的声音,“荆州丢了……”“丢……”关羽恍惚了一下,“什么丢……”“东吴趁着我军北上,乔装商船混入南郡,瞒过哨所士兵,夺了公安,再夺江陵……如今正兵略荆南,恐怕荆南四郡难以支撑了……”赵累难受得说不下去。

    似被冷锤砸下,关羽的身体一晃,他撑着一股残存的力量挺直了腰:“镇守公安、江陵的麋芳和士仁在做什么,如何轻易便失了城池?”“他、他们……”赵累吞没着又气恼又悲愤的声音,“他们全都开城投降……”

    关羽木木地立着,呆痴的目中没有任何情绪,江风拂着他灰白的长须,他像泥偶般一动不动,蓦地,像是被扎中了穴位,所有的悲、悔、气、哀都爆发了。他朝天大吼一声,叉开双手疯狂地击打在栏杆上,直打得那手掌渗血,点点浸染得木栏惨红一片。

    “父亲!”关平冲过去死死地抱住他,任凭那拳头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背上,他哭着哀求道,“父亲保重!”

    关羽的狂暴渐渐微弱,泪水井泉似的喷涌出来,喃喃道:“荆州丢了,丢了……”

    赵累哭问道:“君侯,如今江陵不能回,襄、樊不能攻,我们该去哪里?”

    “去哪里……”关羽哀惨地说,泪水划过他惨笑的脸,他眺望着江面扩散的大雾,微微的光芒从远得没有边际的尽头流出来,他咬住发颤的牙齿,赌咒一样地说,“我们,回江陵,夺回荆州!”他捏起拳头,狠狠地挥舞。

    “可东吴克定荆州,其势正旺,我们刚遭败覆,士气不振,如何撄捍其锋?”关平担心地说。

    关羽决绝地摇头:“纵然千难万难也一定要夺回荆州,荆州要地,失不得,不可失!”他沉吟片刻,对关平说,“你速下令廖化,让他赶往东三郡,请公子与孟达发兵助我夺荆州!”

    他擦干眼泪,整肃出威严的容色,手紧紧地撑住栏杆,似乎在给自己积蓄支撑下去的力量。

    “君侯!”腰悬节令的士兵登上甲板,双手呈上一只红翎贴头的信袋,“成都急件!”

    信袋的扎口处戳着“汉中王令”封泥,拆了封泥,取出一方白帛,帛上字迹整洁,却是笔笔见力道,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

    当最后一个字扫过视线,那刚刚干涸的泪水重新涌出,他捧着信愧疚地说:“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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