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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直,是乏味的人生轮廓。
他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对北方太熟悉了,梦里也常常见到北方的天,北方的土,北方的男人女人,这种熟悉沉积久了,便成了腻烦的枯燥感。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北方待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辈子,也许那么一天,他老得再也走不出北方,便死在这里,埋在北方的哪一抔土下,立一座冷冰冰的石碑,碑上写着“先考刘公讳备之墓。”
会不会有人凭吊他,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再过上五十年,或者二十年,人们便会忘记他,甚至他的坟墓也会湮灭在牛羊的蹄下。荒草一年年生长,人一年年死去,这世上立过多少墓碑,能留下几座呢?
他回过头,身后的队伍蜿蜒如长草,一眼便望到了尽头,关、张在马上打盹,张飞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是在抱怨昨晚没睡好,还是在说梦话。
自从他投在公孙瓒麾下,受着这个少时同学的庇佑,打发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将官位,仿佛主人身边讨趣的清客,没有兵没有土地,还要提防寄人檐下的种种猜忌,日复一日说着假话空话,只为讨一口人家嘴里吐出的吃食。
如今,公孙瓒终于给了他一个平原令的职位,公孙瓒正和袁绍争夺冀州,需要有人守住南方门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发小刘备最合适。刘备好歹是有了块不大不小的地盘,手下有了三五百不强不弱的兵,却仍然是人家驱驰的马驹猎狗苍鹰,这也许就是他刘备的宿命吧。
远远地,一骑飞马驰来,马上那人用力招着手,呼喝的声音远远地荡开,在广阔的平原回旋往复。
“子龙!”刘备惊喜。
赵云猛一勒马,喘了一口气:“听闻将军远走,赵云特来送行!”
关羽张飞也醒了,张飞拍马冲上前,笑道:“赵子龙,怎么是你!”他一巴掌拍在赵云的胸膛上,“走,和我们去平原!”
赵云抹了抹脸颊的汗:“我去不成平原。”
张飞不乐意了:“这是为何,你不愿意和我们在一处?”
赵云恳切地说:“不是,赵云能结识三位英雄,实乃毕生之幸,可云毕竟为公孙帐下之将,君臣分位已定,怎能亏义而别。”
刘备内心和张飞一样,希望赵云能随自己去平原,他按捺住那满腹的不舍得:“子龙侠义,备心已知,子龙能为刘备送行,刘备何其欣喜。”
赵云动容地说:“赵云今日说句掏心窝的话,自识将军,云以将军为明主,恨不能追随左右,继之以死,云也知公孙并非明主,然名分已正,天命使然,奈何!”
刘备顿觉伤感,他感慨道:“有子龙这一席话,足矣!”
赵云拱拱手:“三位将军,一路好走,天高地远,总能再见!”
刘备握了握赵云的手,猛地转过头,策马向前不停歇地奔腾而去。
再回头时,仍能看见赵云在原地目送,风从极远极深的地平线吹来,黄绿夹杂的长草呼啦啦摇曳,天地间飘荡着暗黄浮尘,那一骑渐渐成为广袤的原野上看不见的一线黑影。
刘备再也绷不住了,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迢迢路远,却不知前途,是否温暖。
第11章 避祸悟道(1)()
卷首
墙太高,曹嵩爬不过去了。
雨还在下,像钢刀凿在石板上,砸出一个个硬邦邦的坑。雨水在地面聚得多了,像发了大洪水,前院的血被冲到了后院,一波波地在墙根处涌动,像张开的血盆大口。
曹嵩试图抠着墙砖缝往上爬,可雨水已将墙壁冲刷得滑溜溜的,他爬上去一段,每次都滑落下来,有一次还摔在雨地里。
他于是绝望了,他恨自己不该带着这么多财货上路,也埋怨儿子曹操孝顺心太强,隔三岔五地往家里送来一口又一口大箱子,不是文物,便是金银,在这没有秩序的乱世里,为图财利,人命只是一捧不值得怜惜的草。
那一群拿刀的士兵冲进了后院,看见的是一个坐在地上的圆滚滚的老头,仿佛被水浇坏的一只陶罐。
“你们杀了我一定会后悔!”曹嵩说。
士兵们哈哈大笑,他们觉得这老头被吓疯了,说出的胡话太荒唐,他以为他是谁呢。纵算他儿子是声名显赫的兖州牧曹操,可他们杀了他,夺了他的钱财,然后逃之夭夭,在这个王法崩溃的年代,谁能找得到他们。
一个士兵用生锈的刀捅进了曹嵩的肚子,血顺着锈斑汩汩流淌,在流到曹嵩的脚边的时候,拐了个弯,混入了雨水里。
曹嵩死了,士兵们忙着分财,十几口大箱子装满了金银珠宝,一路上都在觊觎的士兵心花怒放,疯了一般往自己的衣兜里塞,没有人给那老人收尸,他便倒在雨地里,睁着眼睛,看着怀里揣满了财货的士兵来来往往,脚步声很乱,鞋底淌起老高的泥水,在他眼里呈现出一个浑浊的世界。
大雨滂沱,这座位于徐兖交界处的逆旅里,平庸的死亡和疯狂的抢夺同时进行。
青州军屠城,诸葛家再逢兵祸
汉献帝初平四年(193年),徐州。
火焰燃起来,北风呼啸,助长了火势,烧红了大半个天空。
泗水两岸火光冲天,茫茫大雪静悄悄地落下,却在刚刚接触地面时,被热血化开了。那一线肆虐的野火烧掉了最后的一点残雪,苍穆的天空仍在不断地吐出雪花,泪水般戚戚惨惨。
水面漂满了尸体,把整整一条河塞得没有空隙,浓稠的血压住了河水,冷冽的寒风一过,很快凝得硬邦邦的,已不知泗水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士兵和平民的尸体彼此挤压,某些河段甚至累叠起五六层尸体,四野之荒回旋着腥臭的气味,仿佛整个天地被填进了一只嗜血的胃里,正在绝望地被消化。
杀戮还在继续。
仅仅一个月,青州军便撕破了徐州军的防线,战线从兖徐边界直推向东,深深地插入了徐州腹地。在东西百里,南北百里的广阔空间里,战火一直没有熄灭。
出师以复仇为名的青州军浑身缟素,打出的旗帜上也深文着“复仇”两个骇人的大字。这支军队大多由当年的青州黄巾军组成,士气昂扬,凡过一地,尽皆残破。每攻一城,先开示绥抚,倘若不降,一旦攻拔,便行屠城三日,一个活口不留,或坑或斩或磔。军队过去后,往往留下一座遍地尸骸的空城,野狗野狼野豕四处狂奔,叼着死人头颅从城东跑到城西。
取虑、睢陵、夏丘等十余座城池已成了死寂的坟墓,侥幸逃出来的人寥寥可数,暴戾的杀戮威慑了徐州军的斗志,军心像被打碎的一面镜子,一片片裂开,碎成粉末,徐州军一再往东退缩,把半个徐州丢给了敌人。没有人能阻挡青州军的刀锋,他们仿佛是草原上凶残的狼,勇悍的猎狗也会被他们咬断喉咙,何况是温顺的绵羊。
人们痛惜徐州的残破时,也会叹息这是徐州牧陶谦在行事上的重大失误,当初曹操把他待在琅琊的爹接去兖州享福,使者甫一经过徐州边境,陶谦便知道了。他因和公孙瓒联盟,公孙瓒和袁绍是死对头,袁绍却和曹操是盟友,于是他和曹操成了敌对阵营。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做不得殷勤举动,可他也不想为一个半死的糟老头子让自己的隔壁燃起大火,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爱接就接,出了事我也不管。
曹嵩一行浩浩荡荡离开阳都,一大家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车马如龙,箱笼成山,阵势不可谓不大,一路上惹了多少瞩目。一行人走到徐、兖交界时,为当地屯守的军队所知。这帮子丘八一多半是打家劫舍的黑道出身,平日里连只鸟飞过也要拔干净毛片,眼瞅着偌大的买卖打面前经过,哪儿有放过的道理,当下里趁着夜黑风高,操家伙把曹老爷子一大家子杀了个干净,一伙人分了财,脚底抹油跑得没影,却把灾难留在了徐州。
有人说,若是当时陶谦但凡有点儿智略,纵是不明里拍马屁,暗中着人照应一二,再不济也给徐州各屯的丘八们下一道放行的指令,又何至会酿成如此惨剧。可也许复仇不过只是一个借口,就算没有曹嵩被害死的惨案,曹操总有一天也会立马徐州,只是父亲的惨死给了他不用等待的机会。
泗水东岸的曹军中军营垒外,一身素铠的曹操策马而立,他眺望着泗水两岸上万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慢悠悠地问:“公台以为如何?”
与他并辔的是陈宫,白面书生模样,轮廓恬淡而安适,他不忍地微微转过脸:“太惨烈了。”
曹操竟笑了起来:“公台果真是书生!君子不忍牲畜衅鼓,惧见杀伐,故而远庖厨矣,可肴馔脍炙置诸案,则大快朵颐,人之虚伪可见一斑。”
曹操的讥诮让陈宫颇有些尴尬,他语调平静地说:“明公非常人,行非常事,快意恩仇,不成小器,只是,残戮无辜,未免,未免……”他吞了一下,“不合仁义。”
曹操淡淡一笑:“公台可知以战止战的道理?”
陈宫迷惘地摇摇头:“请明公赐教!”
“数年以来天下残破,各方诸侯逐鹿问鼎,天子失所在,百姓失所居,社稷失所依,”曹操缓缓道,“当此之际,公台以为该当何所作为?”
陈宫并不犹豫:“当定天下为一。”
曹操笑着点点头:“公台所见正是,可定天下谈何容易,坐而论道乎?冥思苦吟乎?避世隐却乎?”他并不需要陈宫回答,掷地有声地说:“非也,当扫荡诸侯,振八荒合九州,何所为之?以兵为之!兵强,天下归心;兵弱,天下离心。兵锋所向,宇内请服,六合膺从,当此时,方可销锋镝,熔兵戈,归太平。”
陈宫恍恍惚惚,他心里觉得曹操也许是正确的,纷扰的乱世的确需要一个雄才大略的霸主出世,以暴制暴,以兵止戈,可眼前所见的惨景让他动摇了,他不知如何作答,却沉默住了。
有斥候飞马从泗水河畔驰来,马蹄踏过的地方,是一路深深的血痕,他翻身下马,双手将一卷扎了死结的绢帛捧了上去。
“将军,刚收到的朝廷诏书。”
曹操“唔”了一声,他扯开了系诏书的丝带,才看了一半,竟自冷笑道:“荒唐!”他把诏书一耷,“一定是李傕、郭汜的主意,可笑二人竟做此小儿惺惺之态!”
陈宫不敢问诏书的内容,曹操也不说,嘲讽地笑了一声,把诏书递给了陈宫道:“也罢,便给李傕、郭汜一个面子,兵粮不足,天寒地冻,我本也想退兵。”
陈宫战战地展开诏书,目光只落在最后几行字上:“诏书到,其各罢遣甲士,还亲农桑,惟留常员吏以供官署,慰示远近,咸使闻知。”
曹操掉转马头,笑道:“公台既看不得战场惨烈,我们回兖州。”
陈宫提线木偶似的没有主张,只好跟着曹操委蛇前行。雪下得紧了,风在脑后呼啸而过,凄厉得令人生出了巨大的惶恐。
雪停了,久违的太阳露出半边脸,阳都城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缕亡魂,呼吸到了人世间的第一丝鲜活的空气。
街道上出没了一拨拨人,一面打扫积雪,一面拖走冻死在街角的尸体。死去的人很多,十之八九为逃到阳都的难民,有李、郭乱长安时从中原跋涉来徐州的,也有曹操兴兵摧破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