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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间杜翰林下朝回府,换过衣裳一径儿就往儿子房中来。杜彦莘正歪在床上看书,见父亲来了,忙要起身行礼,口里喊了一句:“父亲大人。”
杜翰林伸手拦了:“你还是好好躺着吧?今日如何?可还痛?”
杜彦莘淡淡一笑,将书搁在一边儿案上:“有劳父亲记挂,儿子已大好了。”
“甚麽大好?”杜翰林叹口气摸他额角,“面上青紫犹在,可后日就是恩科第一场…”
杜彦莘抢道:“父亲大人请放心,儿子定能一展所学。”
杜翰林再叹口气:“今年不行也不用着急,好歹科考总是三年一次…”
杜彦莘垂目道:“可恩科机会难得,并非年年皆有。便是错过今日,又得等两年了。”
“彦莘啊,何必急于一时呢?”杜翰林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杜彦莘只管暗中捏了那背角:“父亲大人且放心,若是今年当真不中,儿子自会安心再读两年的。”
杜翰林见他这幅模样,便也无话可说,只好劝慰两句,嘱他安心养伤不提。杜彦莘耳中听着,心里却在思量。想当日与丽菊院中,虽说自个儿当时头上挨着两下扑倒在地,但意识仍清。朦朦胧胧中似是听见父亲与那薛夔一番交谈。期间似是薛夔晓得父亲甚麽秘事儿,那事儿…似是不雅。可惜后首听不太清楚,脑中昏昏,这便晕了过去。待醒后,疑心渐生。却又不晓得如何能问,这就憋在心头。
杜彦莘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只觉得他端庄严谨,万不像那些寻花问柳之徒。更何况,父亲打小便教导自个儿要勤勉向上,要精忠报国,要修身念书,一门心思专心朝政体恤子民的父亲,怎会是…杜彦莘这麽想着,不由狠狠摇摇头。
“彦莘?”杜翰林觉着儿子面色古怪,不由低头拍拍他肩膀,“怎麽了?可是头疼?”
杜彦莘勉强一笑:“…没,没甚麽。”却又拿眼角斜斜瞄了一眼。
杜翰林幽幽叹口气:“儿子,有话就说吧。”
杜彦莘低下头来,心里百般挣扎。杜翰林见他这个模样便有些薄怒了:“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就说吧。”
杜彦莘还是低着头:“父亲,这…”
杜翰林见他这畏畏缩缩的样儿,不由更怒,厉声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可见不是甚麽好话!”
杜彦莘吓得连忙抬起头来:“父亲大人请息怒。”
杜翰林哼了一声:“说!”
杜彦莘嘴角抽了抽方道:“那日儿子与方瑞去丽菊院,后来父亲也来了…”
杜翰林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正色道:“还好意思说?大白天的竟去妓院!还给人打了?我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杜彦莘瘪瘪嘴不敢再说,可心里还是纠结。就又忍不住道:“是,儿子此事是有失妥当…可当时情势情急,来不及禀报父亲大人,是…是儿子自作主张了。”
“你也晓得是自个儿自作主张了?”杜翰林心里又是难堪又是焦躁。
杜彦莘眼睛一眯:“不过,父亲大人…那个时侯我似乎听见薛夔跟您说…”
杜翰林心里一紧:“你听见甚麽?”
杜彦莘抬头细细打量他的神色,斟酌道:“他说您…也去过丽菊院?”
杜翰林一张脸立时黑了一半:“你不要胡说八道。”
杜彦莘看他那样子,心里更是怀疑几分:“可是儿子明明亲耳听见…”
“听见甚麽?”杜翰林猛地喝了一声,“那些下人胡言乱语,你也相信?”
“当真…没有麽?”杜彦莘犹豫了片刻又道,“可是那个薛夔如此一说,父亲大人您就…”却又抬头打量一眼父亲的神色,不敢再说。
杜翰林一张脸红得发紫,只管立起身道:“好个孽子,为父说的不信,偏去听那些无聊之人妄语!当真造反了麽?”
杜彦莘本也是将信将疑,再见他父亲这般神色,顿时心里一惊,只管伸出手来揪住杜翰林的衣襟,“父亲,您不会当真与——”
杜翰林只一推他:“住口!”
杜彦莘心里一跳:“不会真的——”
“住口!我叫你住口!”杜翰林暴跳如雷,两只眼睛恶狠狠瞪起来,手一扬就要打下去。
杜彦莘这就住了口,愣愣的只管望着父亲大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杜翰林一口气咽下去,这才定定神勉强笑道:“彦莘,彦莘啊…这是官场上的应酬,你还小,不懂的…”
杜彦莘低下头来思索一阵。方有大着胆子抬头道:“父亲,你可是与那李栾——”
杜翰林再度色变,忙的转过身去:“彦莘,你困了,为父这就不扰你休养。横竖不过两日了,你尽力就是。今年恩科不中,多的是机会。”说罢匆匆立了房里。
杜彦莘目瞪口呆拦着父亲绝尘而去,竟是脑中一片空白,半晌作声不得。
可怜这杜彦莘,自小父亲与他眼中是一等一的人物,无论学识为人都是自个儿心中所仰慕之人。父亲教导他端正己身,教导他一心向学,教导他行为方正,教导他以君子自求。在他眼目中,父亲便是如此一个律己严明之人。更何况,他与自个儿母亲亦是相敬如宾,万万想不到自个儿的父亲竟会去妓院,竟然会与那栾哥儿有染!
杜彦莘浑身止不住抖起来,低下头死死捂了自个儿的嘴。好一阵子方缓过来,心里却又道,父亲方才只说是官场应酬,且并未说就当真与那栾哥儿怎样…但想想那日栾哥儿与父亲相见时,两人鬼祟的模样…不,这杜彦莘又想,父亲也许只是去过那丽菊院,不巧被栾哥儿看见了,也不知怎麽的栾哥儿就晓得他是自个儿父亲,故而千方百计找了上门,多半是为着甚麽见不得人的目的威迫要挟。
对,定是如此!杜彦莘这般想着,不由将两个手握成拳头,狠狠打在被子上,心道,虽一直觉着那栾哥儿阴阳怪气不似好人,但没想到他如此阴险狡诈!此次恩科自个儿定要全力以赴,将那李栾狠狠踩在脚下!两人不是打赌了麽?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杜彦莘这般想着,心里竟是腾起熊熊火来,转身拿了书想再细细温习。诸位看官啊,说到此处,不知做何感想。是栾哥儿多狡,抑或是杜彦莘多迂,还是那杜翰林多变?真是难以评说。万般事,皆有因缘。想这栾哥儿接近杜翰林再找何太师,便是为着今次恩科;再观那杜彦莘,不也是一片痴心挂念着花间甲,方才对栾哥儿百般挑剔;就算是那杜翰林,不也是为着一个严父形象不惜发作起来?当真要说,这世界便是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了。故而圣人云:大道隐,而君子现。只可惜当今之下,大道既隐,而君子又在何处?就算是寻得了的,又是真君子乎?多不过是伪君子耳。
这一头儿杜彦莘是一门心思要考过李栾,却看了不一回子又听见门外吵嚷起来,便起身下榻去看。
那边儿花间甲也是急在心头。不见栾哥儿人,自个儿又被那下九流之徒侮辱,堂堂举子竟被人当街殴打,真是羞煞也!偏又说不得人,更何况在京中是举目无亲。那日自个儿被打得晕了过去,醒来听下人们说若不是杜彦莘与杜世叔拼死救他,还不知怎样呢!如此一想,花间甲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恼恨,一颗心便如在那油锅里一过又扔进冰窖里,甚是煎熬。
身上的伤倒也不重,在杜府养了两日便不痛了,淤青倒还有,只不明显。花间甲觉着住在杜府终究不便,故而便想搬回去。杜府的下人都受了杜翰林交代,说是要好生伺候着,便不放他去,这便愈加添了花间甲的羞愧感,越加自惭形秽起来。两边儿这就说僵了。一头儿定是要走,一头儿死都不放。两相争持,吵嚷起来倒是惊了杜彦莘。
杜彦莘批了衣裳出来一听便知花间甲是心中别扭了,忙的上前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这便是怎麽了?莫非家里下人怠慢了不成?”
花间甲眼中一酸:“那可不敢当。我原也不是甚麽精贵的人,倒叫杜世叔费心了,这便求去了吧。”
杜彦莘死死拉了他手:“这又是怎麽了?原也是情急之举,莫非我家当真比不上那简陋客栈?”
花间甲忙打个躬:“这话便是羞死我了。杜兄,你是知道我的。此番丢人现眼都是我一时之错,偏生连累了你,还连累杜世叔抛头露面,便是我死一万次也不成。”
杜彦莘急得连连跺脚:“方瑞,方瑞!你平日里极聪明一人,怎的这时候儿糊涂了?”便又贴着他耳朵道,“你便真是有愧,又何苦拿自个儿前程开玩笑?眼看大比当前,眼目下还是应试为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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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甲叹口气:“我也晓得…只是这心乱了,怕是…怕是不成了。”
杜彦莘心里是一阵火气,更加恨那李栾,只不能现时将他抓来咬上几口。但看着花间甲欲哭无泪楚楚可怜的样儿,心就又软了,只得柔声道:“方瑞,你我相知一场,我怎能忍心见你就这般下去?你且振作。不管是为着你寒窗数载,或是为着花世叔,即便,即便你真是为了那个杀千刀的李栾,你也该振作才是。”
花间甲一愣:“甚麽?”
杜彦莘强压心头恶气,温言道:“方瑞,你是何样人我心中明白。你不过是一时糊涂,前程一事儿方是要紧。便即你当真…当真中意那栾哥儿,便也得靠了自个儿不是?如若不然,便是你心中再爱他,还是得受人掣肘,岂不可惜了?”
花间甲一听这话,登时就愣了。垂目想了半晌方仰面而笑:“极是,极是!”这就上前紧紧握了杜彦莘手道,“还是杜兄知我,还是杜兄疼我,还是杜兄怜我啊!”
杜彦莘只得苦笑着回头,吩咐下人将花间甲的行囊放了回去。自个儿陪着他用饭温书不提。花间甲口里应了,心上却始终惦记着栾哥儿,不知他又如何了。
诸位看官呐,想这杜彦莘也是风流举子,奈何情之一事,最不由人。任凭你是裂封王,或是封侯拜相,哪怕是贩夫走卒,只要沾上那麽一点儿半点儿,亦是难逃其网。这真是机关算计不由人,却道此情难成眠。预知这栾哥儿在荷花太师处又如何,且听下回“大太师爱才心切 小李栾顺水推舟”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再更一次吧,不知哪位看官占了第一把交椅?小老儿捻须笑望~~~~~~~~~~~~~~哈哈
第二十三回
词曰:
朝朝暮暮念初雪,朦朦胧胧柳下月。空阶滴雨尤不绝。
旧梦新桃初结子,妒花娇鸟碧水掠。午夜魂断半边缺。
这首词说的便是那离情海、隔恨天,总不能天长地久时时相依相伴。月得圆缺,人有聚散,便是人世间正道了。诸位看官,先前咱们说到何太师带了栾哥儿回了太师府,不觉就住得几日。看官们许是掩着嘴儿的笑,想着定是春色无边艳光射,呢喃细语话巫山吧。可惜可惜,可叹可叹,除却头回里咱们这位荷花太师误上了一次栾哥儿之外,竟是当真再无半点私情。只又是为何呢?此处单表那太师第二日便吩咐下去,给栾哥儿在别院另开了一间屋子,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栾哥儿是个极聪慧之人,立时晓得那日里太师和他云雨一番,不过是一时情迷。待他清醒过来定是后悔不迭的了。端看他这几日都不来见,便知端倪。但栾哥儿却也不甘心就这麽虚耗着,此刻坐在窗下,望着前面那一滩碧水,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