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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孝事先已经吩咐过了那车夫,尽量走得慢一些,不要让车子有太大的颠簸,免得把她惊醒。
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实在是需要好好休息了。
望着长孙无垢那安详的睡容,李存孝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暖意,就像是寒夜里挂在远处客栈门前的灯。
他的心已经冷了很久。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与丁月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他一生中最甜蜜的回忆。
在那些日子,天是蓝的,风是绿的,草是香的,甚至连水中游动的鸭子,他都觉得是世间最美的动物。
他的眼中,世间万物都是天堂的精灵。
可是,却又偏偏是丁月华,使得他的心变得无比的绝望,无比的哀伤,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
而这一刻,在望着长孙无垢的时候,他忽然又有了当初那种温暖的感觉,觉得春天好像又回来了。
在望着长孙无垢的时候,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喜欢穿着一身淡紫色衣衫的倩影,站在三月樱花的树下,朝着他吧嗒这长长的眼睫毛。
然后,那个淡紫色的倩影突然不见了,满树的樱花被风吹得飘落满地,犹如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吹来的风,不停地摇晃着光秃秃的枝干,急速的,迅猛的,犹如迎面而来的霹雳。
紧接着,那种刺痛的感觉又狂风骤雨般的袭了过来,将这点刚刚涌起的温暖在瞬间冲刷得干干净净。
而长孙无垢的眼睛忽然又变作了丁月华的眼睛,同样如山涧的深潭那么清澈,如樱花的花瓣那么温顺。
甚至连她的睫毛也变成了丁月华的,同样如湖边的水草般浓密修长……
李存孝的全身忽然颤抖起来,仿佛正有无数支利箭正射向他的心脏,瞬息间,将他变成了受伤的刺猬。
长孙无垢只是笑了笑,将自己的身体偎得他更紧了,然后,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一丝关切的目光,仰头问道:你冷吗?
李存孝看了看她,轻声道:你没睡?
听到自己的声音,李存孝自己也觉得奇怪。
四一、深入风波里()
他那原本冰冷,生硬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变得这么空灵,这么清净,甚至是这么得陌生。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这么柔和,这么轻灵的声音,居然就是那个被人称作冷酷无情的索命青衣发出来的。
我这究竟是怎么了?李存孝忍不住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长孙无垢却又忽然笑了笑,犹如空气中飘落的那些温煦柔和的阳光,然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缓缓地道:
哦,不,我睡着了,几年来,我第一次睡得这么香,这么舒服,就好像是睡在三月的阳光里一样,
我甚至还做了个梦,一个美丽的梦,我梦见自己正在春天的花园里漫步,无数的花朵簇拥在我周围,
然后,无数的小鸟把我轻轻地扶上那阳光普照的阳台,在那儿有很多绛青色的,雕刻着美丽花纹的柱子,和流水般清脆的音乐……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无限的憧憬,就像是蜷窝在佛灯之下仰望着佛祖那无边宽广的胸襟。
然后,她又慢慢地抬起头,凝望着李存孝,双眼中甚至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说不出的柔情。
而在那些缱绻的神情中分明还泄露着某种深意。
在和李存孝对视的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她的表情忽然也变得生动起来。
在如此柔和,如此空灵,如此复杂的眼神中甚至还充满了爱怜,仿佛对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也看不够,仿佛想永远把眼神留在这个人的脸上。
可是,也仅仅是在短短的一瞬间里,李存孝就赶紧把目光转移开了,复杂地望着窗外满天的秋意。
外面依然是萧瑟的秋天。
萧瑟的秋天里依然是没有生机的原野。
原野中依然有一棵孤零零的胡杨,树上有片枯叶自枝尖飘然而落,慢慢的,缓缓的,落在了李存孝的面前。
李存孝依然是满脸的绝望。
悲伤而冷漠的索命青衣。
破旧的马车缓缓而行,但是,仍然有无数的灰尘被颠簸不止的车轮扬起,又被远远地遗弃在马车的后面,飘然地落下。
李存孝似有所感,暗道:那些没有生命的尘土多好呀,它们扬起,落下,没有约束,没有沉重的使命感,虽然不免要在不同的地方飘落下来,可是,却不会有莫名的忧伤,也不会有漂泊的悲凉。
想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喃喃地道:那么,我的归宿又在什么地方……
长孙无垢似乎听到了他的犹如呻吟般的呢喃,看了看他,然后,又将抬起的头重新依偎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你累了吗?
李存孝无语,却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呢?
尽管他的这番话并不是对长孙无垢讲的,可是,他却又隐隐地希望,长孙无垢能够听懂他的话,能够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此刻,在经历了无数的背叛和长途的漂泊之后,长孙无垢似乎已经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安慰和寄托。
而每一次在看到长孙无垢的时候,总是能使他感到内心的无限平静,而那些随之而来的心痛也会被她那柔和的目光抚平。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在看着长孙无垢的时候,又一次想起丁月华,想起了那个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倩影站在樱花树下,冲着她吧嗒着长长的眼睫毛。
虽然长孙无垢和丁月华长得很像,虽然他已经经历了一次惨痛的背叛,可是,他的心里却还仍然牵挂着丁月华。
他最终还是无法忘记丁月华。
毕竟,丁月华曾经带给过他一段难忘的时光。
李存孝的右手仍然紧紧地握着斜插在腰间的那柄黑色的铁剑,苍白的手上依然有苍蓝色的脉略暴起。
可是,他的左手却突然动了动,然后,将自己散落在长孙无垢额头上的那一缕长发轻轻地拨到一边。
他似乎是想将身边的这个女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而此时,窗外那些深秋无力的阳光正好从车顶上的缝隙里露进来一些,斜斜地洒落在她的脸上。
说实在的,这的确是一张美丽的面孔。
这张面孔甚至比丁月华的还要美丽,美得几乎没有一点儿瑕疵。
可是,为什么每次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他还要想起丁月华?
李存孝忽然拍了拍长孙无垢的肩膀,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累了,就好好地睡一觉吧,反正,路还远着呢。
然后,在前面赶车的车夫使劲地抽了一鞭子,噼啪……清脆的鞭响在深秋干燥的空气里显得特别的响。
车虽然是破车,马虽然是瘦马,可是,替他们赶车的这个车夫却一点儿也不破,一点儿也不瘦。
这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虽然言行举止之间都带着无尽的骄傲,可是,在替他们赶车的时候,脸上却又带着无尽的恭敬。
这么一辆破车,这么一匹瘦马,可为什么偏偏要找这么一个又骄傲,又带着些世家子弟脾气的车夫?
这个车夫究竟是谁?
他为何甘心情愿地替李存孝赶车?
他究竟怀有何种目的?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他们每个人却又不愿意说破,坐车的似乎已经睡着了,赶车的似乎也快睡着了。
破车,瘦马,缓缓地走着,那世家公子模样的车夫似乎也累了,一路上都低垂着脑袋,偶尔才抬起鞭子抽一下。
瘦马吃痛,猛然加速,破车颠簸得更厉害了,扬起一阵很大的沙尘,铺天盖地的,遮住了整个深秋的颜色。
当车轮下面那些被扬起的沙尘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候,风波里也就到了。
风波里是个小镇。
风波里虽然算不得什么大镇,但是,在这满是荒凉的偏僻之地,却绝对是方圆数百里最繁华的地方。
今天正好是九月十五。
对风波里来说,九月十五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风波里的集市,也是风波里一年一次的传统庙会。
更重要的是,这一天还是镇上的首富风府的大喜的日子,风府风翠山风老爷子的独子要在这一天娶媳妇。
风老爷子风翠山在一个月前就公布消息说,在九月十五他儿子成亲的这一天,方圆数十里所有的乡亲——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可以到风府来领取二十个白面馒头和一斤烧酒。
这是因为他的儿子今年刚满二十岁,所以,才决定给每个人二十个白面馒头,祝贺他的儿子在这二十岁这一年里,平平安安,像馒头一样白白胖胖。
至于说那一斤烧酒的意思嘛,则是说,他的儿子将在接下来的这一年里,犹如烧酒一般,后劲儿十足,轰轰烈烈,一飞冲天。
他的儿子就叫做风一飞。
布告一贴出,那些外地人都有点儿懵了,甚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风老爷子究竟什么毛病。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让他们无偿领取二十而白面馒头和一斤烧酒他们不高兴,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总觉得,你风府的大喜日子,给自己的亲戚朋友无偿发放二十个白面馒头和一斤烧酒也许还说得过去。
可是,你却给每一个前来赶庙会的人都发馒头和烧酒,就有点儿不可思议了。
他们甚至在想,这位新郎是不是白痴呀,好不容易才娶个媳妇儿,所以要全镇的人都跟着他们庆贺呀?
要不然的话,取个媳妇儿也不至于这么破本儿吧。
四二、风四叔()
可是,他们都错了,大大的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因为这位新郎风一飞不仅不是个白痴,而且还长得一表人才,非但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而且还练就了一身的好功夫。
不仅武功高,身手好,而且还少年多金。
他们风家虽然算不上是富可敌国,也无法与江湖中凤家的富甲山庄相媲美,可是,却绝对是方圆数百里最富有的一家。
而今天,那位快要成为新郎倌儿的风一飞也显得很兴奋。
作为男人,在这一生之中,还有什么事能够比成亲更让他激动和兴奋的呢?毕竟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喜之一嘛。
今天,风一飞满面红光,正在大厅里来回穿梭着,殷勤地招呼着这些熟悉的,或者是陌生的朋友。
在这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当中,虽然不乏一些前来蹭吃蹭喝的帮工闲汉,可是,他仍然招呼得很周到。
他们既然是前来向他表示祝贺的,既然他们为他的大喜日子长途跋涉地前来捧场,那么,他们就是他风某人的朋友,他都要和真正的朋友一样对待。
他从来就不去问那些前来向他道贺的人,究竟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的。
他早就已经吩咐了下去,只要是进风府的人愿意与他同喜同贺的,都应该给他们二十个白面馒头,一斤烧酒,谁也不许克扣。
在这些前来向他道喜的人当中,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
但是,风一飞却一点儿也不担心。
他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