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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归云庄的那些或者年轻或者年少的男人,是来找女人的,而来归云庄的女人,则是希望加入归云庄被男人找的。
可是,这个人却从来没找过女人,也没有找男人。
他甚至没找过任何人。
已经有差不多二十个年头了吧,而他来到归云庄所做的一件事,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情,却是下棋。
他自己跟自己下棋。
在妓院里不找女人只下棋,就像在酒楼里不喝酒只睡觉一样,都是让人觉得很不解,很心烦的事。
可是,这个人却完全不管别人的看法,仍然日复一日地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棋,在这个世界上,仿佛已经找不到比下棋更重要的事情了。
每个人都觉得奇怪,作为归云庄的主人尚天香,更是觉得奇怪。
尚天香成为归云庄的主人,也已经有二十年了,而这个人在归云庄里,也呆了差不多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就躲在归云庄的后园里下棋,就那么下呀,下呀,仿佛永远没有厌烦的时候。
他也不跟别人下,而是自己跟自己下,而且,在下棋的时候,他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本残破棋谱,一本扉页有点儿泛黄的棋谱。
三六、鸭梨山大()
他一个人就那么坐在老桦树下的那只石刻的棋盘上,静静的,照着棋谱上的路数下,风雨无阻。
有时候,从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一直到太阳从西方缓缓落下,有时候,从月亮从柳梢中缓缓升起,一直到太阳又从东方慢慢升起。
就这样,一直重复着,重复着……就那卷残破的棋谱不知道已经演变了多少遍。
其实,在尚天香看来,那本扉页已经完全泛黄的棋谱上的那些棋路,他早就已经深深地记忆在心,即使闭着眼睛就可以下了。
可是,他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棋谱,认认真真地按照棋谱所设定的棋路下,仿佛是怕一不小心走错了一步似的。
他所有的生命仿佛都已经融入到了这方小小的棋盘之中。
归云庄的人也不去打搅他,来到归云庄的人也不去打搅他,没有人敢打搅他,而他也不愿意别人去打搅他。
因为打搅他的人都变成了死人。
自从十五年前,一个实在忍不住好奇的的年轻人突然暴毙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去打搅他了。
记得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夏天。
夏天的早晨,天空中的湿雾还没有完全散尽,他一个人已经坐在那座石刻的棋盘前开始下棋了,而且,已经照着那卷残破泛黄的棋谱下了两局。
一个刚刚从外地来的年轻人看了看他,仿佛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在他对面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道:我们下一盘吧。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也没有说话,仍然按照棋谱上的路数下着棋,一步一步的,非常小心。
可是,那个年轻人却毫不客气地就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在他走了一步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拿起一颗棋子,放到自认为很得意的地方。
然后,一脸骄傲地看着他,道:该你了。
可是,他仍然没有说话,没有看他,更没有去应对,仍然照着那卷残破的有些泛黄的棋谱慢慢地续着棋子。
年轻人指着他的棋路突然大叫起来,道:你怎么能这么下棋呢,你看好了,你走的这步棋可是死棋呀。
听到这话,他的身体忽然颤动了一下,就像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条毒蛇,又像是不小心被什么给扎了一下。
这下,他终于抬头看了那年轻人一眼,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仿佛是在为那年轻人感到惋惜,又仿佛是在道:你来归云庄本来是找姑娘取乐子的,可为什么却偏偏要来找我这个老头子,还要跟着我搅局呢?
在我这一生之中,从未做错过一件事,更未走错过一步棋,但是,现在你居然说我走了一步死棋?
可是,当时他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什么意外的举动,只是在那年轻人说他走了死棋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就接着下他的棋,按照棋谱下棋。
那年轻人自知没趣,遍满腹狐疑地走开了。
可是,在大约过了一柱香的的工夫之后,那年轻人正抱着一个姑娘喝花酒的时候,忽然像是中了魔法似的,忽然跳起来,使劲地勒着自己的脖子,抓起桌子上的筷子,不停地插自己的手和胸膛,并且大叫道:我错了,我错了……
等到他把自己身上插得没有一处完整的肉的时候,忽然就从归云庄那座三层高的花楼上跳了下去,瘸着腿,朝外面跑去。
当天黄昏的时候,就有人在归云庄外的那条狭长的山谷里发现了这个年轻人的尸体,全身的肌肉已经零烂不堪,完全没有了人样儿,只有一双眼睛圆睁着,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就像是遇到了来自地域的使者。
从此以后,大家都知道归云庄的后院里住着一个怪人,再也没有人敢接近过他,大家全都把他看成了鬼魅的化身。
后院里,也就渐渐地冷清下来。
阳光每天清晨都会从那些浓密的竹叶间的缝隙里洒落下来,洒在棋盘上,班班驳驳的,犹如点点的碎金。
此刻,虽然已经是深秋的季节,可是,后院里的那些竹子却仍然苍翠欲滴,犹如所有的春天都躲到了这里。
除此之外,竹叶林里还有栖息着无数的小鸟,黄昏的时候它们全都变得很安静,而到了白天的时候,它们完全活跃起来,在林间不停地穿梭着,鸣叫着,仿佛在寻找同伴,又仿佛是在呼唤着春天。
这不仅没有使得后院里变得很喧闹,反而衬托得里面很静,简直静极了,仿佛是一座荒弃多年的废墟。
每天,他一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照着那本残破的,扉页已经微微泛黄的棋谱下棋,黑一步,白一步,从来也不会觉得厌烦。
他的生命,仿佛除了下棋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了,又或者是,他正在这黑白棋子之间,寻找着什么秘密,惊天的大秘密。
转眼间,二十年就在他这拈起的黑白棋子之间悄然地过去了,可是,那些岁月的痕迹却一点儿也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来。
他来的时候,才刚满四十岁,现在,他已经满六十了,可是,他的样子却仍然停留在四十岁的模样,什么也没有改变。
唯一改变的东西就是,那块用整个大理石雕刻出来的,原本棱角分明的棋盘,已经被他磨得光润如玉了。
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谁也不知道他躲在这里不停地下棋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不说,别人也不问,也没有不敢问。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都很想知道这些。
尚天香随便理了理额角的那一缕柔柔的青丝,然后,披上一件淡紫色的披肩,走进这座与其说清静倒不如说诡异的后园。
这座院子虽然属于归云庄,而尚天香就是归云庄的主人,可是,尚天香却觉得,此时那个怪人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每次走进这里,她都会像个突然闯进别人家的不速之客,惴惴不安的。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尚天刀由于突然出现,又被那位叫做佼佼的小姑娘捣乱了一番的缘故,此刻,尚天香看起来似乎有些累,而她的模样看起来也很苍老。
不,应该说是很憔悴才对。
虽然现在她才只有四十多岁,可是,岁月似乎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就像是原本洁净的路面蒙上的一层灰尘。
她原本还觉得自己很年轻的,在很多事情上一点儿也不输那些年轻的女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进来她忽然产生了严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
是不是后园的这个怪人在无形中给了她某种压力?
她不知道,也无法确定。
所以,她才会每天都要从前院过来,看着他下棋。
三七、融融本色()
她就那么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将黑子和白子填在空格里。
其实,她并不懂弈棋,她来这里也并不是在看他下棋,她只是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观察着他在这一年四季的变化。
可是,最后她还是失望了。
因为无论她观察得多么仔细,无论她一天观察他多少次,她终于无法看出他究竟又什么异样之举。
他的脸色总是平平和和的,在四季的阳光里看起来总是那么安详,那么恬淡,她甚至都没有见过他皱过一次眉头。
即使是在阴天下雨的日子里,他都会一脸平静地坐在那块已经被磨光的石盘上默默地下着棋,并不会因为天气的恶劣影响到了他下棋,而变得暴躁不堪。
他的心里究竟怀着怎么的想法,他究竟有何目的,为何会有此的毅力和耐性,尚天香始终猜不透。
他在这座小院子里,已经下了足足二十年的棋,假如换作平常人的话,恐怕早就已经失去了耐心和新鲜感,可是,他却没有。
当他每次翻开那卷残破得已经微微泛黄的棋谱儿,坐在那块被磨得发光泛亮的棋盘前,拿起黑白棋子在上面纵横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就会放出火一般的热情,就像是少年初次见到少女的胴体的时候那种惊讶而热切的眼神。
当他看着块班驳的已经长满了绿色苔藓的棋盘的时候,就像是看见了辽阔的原野上纵横交错的阡陌,就像是看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此刻,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统领着数百万将士的大将军。
远方的城池等着他去攻陷,大片的土地等着他去开拓,数以万亿的百姓等着他去解救,他就是拯救世界的神。
当他把那些看似没有生命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填道棋盘方格上的时候,上面就会立刻幻化出无数的河流和山川,或者是奇峰怪石,或者是荒凉的沙漠,或者是葱翠的绿洲,或者是开阔的平原。
这些幻象,在仅有方寸的棋盘上和简单的棋子之间跳跃,演变,而且,没有出现过一次重复的情形,没有出现过一次悲惨的沉沦。
这么奇妙的境地,也许只有他才能够领悟。
又一个秋天来临了,深秋的凄清气息笼罩着这座后园。
地上的草木已经开始枯萎,石头雕刻的棋盘和凳子已经没了当初的凉爽和惬意,犹如陷身于冰冷的南极。
秋天的风有些微微的凄冷,在青翠得有些发黑的竹林里不停地穿越着,仿佛在是对这些耐寒的生命进行着一次打击性的考验。
竹林无声。
竹林无语。
竹林在凄冷的天空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犹如顽强的生命在反抗着寒冷的来临。
天空迷蒙而灰暗,已经没了夏天时候的苍蓝。
天上的太阳仿佛还不愿睁开睡眼似的,在头顶上慵懒打着哈欠,而世间万物在这个深秋的季节里都变得懒洋洋的。
只有一个人除外。
这个人就是那个坐在老桦树下下棋的人。
今天的天气虽然比平日里清冷一些,可是,他仍然很早就来到了这里,然后,在那只冰冷的石凳上坐下来,开始了他每天的工作。
而那些冰冷的石凳仿佛对他没有任何的作用,当他在这张冰冷的石凳上坐下来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