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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忧愤而卒,一直是我和妹妹心中的隐痛,即使我们现在的富裕胜过往日,但想到一家再也不能团聚,就不由得心如刀绞。
我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外面扰攘的声音已经停止,大概陈汤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他在堂上大声道:“萭兄,下走现在告辞了,多谢半年来兄的照顾,以后有机会我还会经常来拜访的,只盼兄不嫌弃我的打扰。”
我赶忙走出去,对陈汤道:“刚才有点小事,没能出来陪伴,恕罪恕罪。君此次高迁二百石长吏,实在可喜可贺,如果不嫌弃陋室,希望君将来还能时常枉驾光临,我就感到不胜荣幸之至了。”
陈汤四处张望了一下,道:“萭兄客气了,令妹今天不在吗?”
我脱口道:“舍妹今天身体不适,不能出来送别,万分抱歉。”
陈汤道:“那好罢,请代为问候令妹起居,祝她玉体安适。下走这就告辞了。”说着他站起来,躬身趋出了院庭。
看着他拉着车绥,纵身一跳,轻快地登上了官车,我才回到房中。这时萭欣肩头一耸一耸,哭得更加伤心。
我又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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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萭章(8)
八
陈汤走了之后,家里清净了不少,至少张侯不怎么来了,也没有人在院子里天天舞刀弄剑。只是妹妹变得很忧郁,陈汤的离开让她真的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她一扫以前活泼爱闹的性格,从此变得沉静。我有些担心,生怕她的身体会受影响,于是我考虑得赶紧给她物色个丈夫,把她嫁出去算了。
可是我遍思自己周围的朋友,都想不到比较合适的人选。他们不是太丑,就是性格不合适,直到有一天楼护向我吞吞吐吐地说起,他喜欢萭欣。
我的眼睛一亮,让妹妹嫁给楼护,本来就是我心中的愿望,只是他从来不提,我也不好意思说,免得他拒绝了,朋友也做不了。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他也足够和陈汤媲美,而且尤为重要的是,他没有陈汤性格中的那种可怕因素。每次我看见陈汤左手残缺的两根手指就感到害怕,我并不是怕那种残缺,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杀人越货的事干得虽然不太多,见得却不少,根本不可能在我心里掀起波澜,但我不想让妹妹和干坏事的人打交道。
我于是喜滋滋地去暗示萭欣,可是立刻恢复了绝望,因为萭欣一点都不喜欢楼护。这点我不能理解,楼护也不能理解,然而事实就是这样。
那天,她甚至当着楼护的面坚决地说:“你没有我喜欢的那种性格,也许你能让我喜欢,但不能让我产生那种波澜壮阔的感情。”
楼护张大嘴巴,习惯地打了个呵欠,照例笑了几声,道:“你知道什么叫波澜壮阔的感情吗?难道你经历过吗?”
她说:“不需要经历,我心中知道,如果我不能重新找到那种感觉,那让我嫁给谁也是生不如死。”
楼护沉默了一下,又道:“也许,也许你可以对我试一试。“
“不需要了。”萭欣突然涨红了脸,尖声道,“其实,楼君,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有事没事打呵欠的样子,呵欠背后还紧接着那几点古怪的笑,像老鼠的笑声一样,非常刺耳,跟你在一起呆久了我都会发疯,更别说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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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一向对人礼貌的妹妹竟然会吐出这样不礼貌的言辞。楼护也呆住了,他咬紧了嘴唇,突然眼里滚出了屈辱的泪水,他伏席道:“对不起,得罪了。”然后直起腰,慌乱地下堂,双手颤抖地系着他的鞋带。我呆呆的看着他,竟然忘了挽留,哪怕是说片言只字也好。我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终于系好鞋带,飞快地下堂,又飞快地把自己的身影抛到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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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萭章(9)
九
从此以后,楼护再也不登门了。
我仍旧日日训练我的斗鸡,生活如鱼得水,不过因为声名在外,不可避免地会有些游侠少年前来投奔。虽然我对他们并不感兴趣,但既然靠着斗鸡走狗维生,就避免不了要结交一些这样的人。斗鸡不是一件单纯的事,他和血气、武勇、酒肉就如同产兄弟,大家之间是不分彼此、血浓于水的关系。
这期间陈汤还真的来过几次,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见他对自己的职位并不很满意。也难怪,侍侯皇帝吃饭,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一不小心就可能惹下麻烦。而且,他说他的志向并不是当这种官吏,他希望能有机会成为治烦理剧的政务官吏,那样或者能有机会干一两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以便留名青史。而一个侍侯皇帝吃饭的官,怎么可能留名青史呢?
我和他没有太多的话可以交流,只能劝他慢慢等待机会,我说:“陈君,当大汉的官吏想要升迁,如果不靠军功,就要靠积劳。当今皇帝圣明,天下安乐,没有仗可打,那就只能靠积劳了。君既然有张侯帮忙,再多投靠几个有势力的官吏,一定可以成功的。”
也许是我的话不痛不痒,陈汤来过几次,也就不再出现了。
而且他来的几次,我都吩咐家仆要封锁消息,不许告诉萭欣,所以那寥寥的几次,萭欣也毫不知情。我现在越发觉得陈汤确实不是可靠的人,与其让萭欣见了他内心再起波澜,不如不让他们再次见面的好。也许,正是因为我言辞的冷淡让陈汤终于从我们萭家绝迹了罢。
可是,似乎我命中注定再也摆脱不了她,很快我又不得不和他打起了交道。
黄龙元年的冬天,天寒刺骨,我正坐在家里的炭炉前烤火取暖,突然听见院子里一阵扰攘,里长红肿着眼睛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监门,也是一样的神情古怪。我刚要说话,里长打断了我,说:“刚才长安令传下文书,宣布皇帝驾崩,驿马已经向天下各郡国发丧了。”
我马上凛然也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同时假装不可思议。里长吩咐道:“赐给萭君一匹布,一斗米。”一个监门从身旁的箱笼里拿出一匹白布、一袋米递给我。里长抬头看看我的屋宇,道:“萭君,白布好好挂在门楣上,至少挂二十七天。如果你想去向大行皇帝表达心中的哀思,还可以在每天早晚进食的时间去未央宫北阙下跪着,面朝殿门哭泣,宫中那时会有谒者给每位哭临者发放钱粮。”
扯淡,这么冷的天,叫我们跪在北阙下哭临,简直是痴心妄想。而且难道我缺那点钱粮吗?但我仍是躬身道:“好的,我一定会去。里君辛苦了。”
里长又抹着眼泪交待了几声,去别家了。我抓抓头皮,感觉这是一件挺烦的事,门楣上挂这么一匹白布,显得过于阴森。想归想,命令还得照办。我吩咐家仆把白布挂好,自己则无聊赖地踱进房间。
我家里有座望楼,是我平日登临望远的地方,第二天清晨,我登上去鸟瞰整个里居,发现一夜之间,家家户户的门楣都被白布覆盖了。北风虽然呼啸,寒冷刺骨,但是今年还没有下雪,倒是这些雪白的麻布搞得像已经下了场大雪一般。
当然,这些不敬的想法,我不敢说出来。我只是不大喜欢大行皇帝,虽然他确实能干,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是手段未免过于残酷,自从大将军霍光死后,他治国的手段就越来越凌厉。据一些头发雪白的父老们说,这位皇帝的治理手段有点像孝武帝,也是一样的喜欢任用文法吏,一样的对臣下残酷寡恩。那些深受百姓爱戴的官吏如京兆尹赵广汉、司隶校尉盖宽饶、左冯翊韩延寿、平通侯杨恽都因为一点小过错而被判处腰斩。尤其是京兆尹赵广汉,他在任时,京兆地区几乎路不拾遗,所以一旦被判处死,长安竟聚集了数万百姓去金马门外伏阙请求,愿意代替赵广汉赴刑场就死。如此激荡的民意,这位皇帝都不听从。现在他死了,百姓有什么值得难过呢,而且一向听说太子爱好儒术,宽宏仁厚,只怕百姓们都恨他死得早了。
这一个新年过得真不快乐,不能喝酒食肉,不能吹竹唱曲,整个长安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直到新年的第四天,大行皇帝下葬杜陵,我们终于如释重负,相继撤掉了门楣上雪白的丧布。新皇帝旋即下诏大赦天下,这于我更是一个美妙的消息,因为从今天开始,我过去做的一些违背律令的事算一笔勾销了,我放过贷、打过人,虽然做那些我并不乐意。可是不做,别人就要给我放贷、打我。我有得选择吗?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足不出户,天天杀鸡宰羊,在家里享受新年中被耽误的喜乐,不觉日子就飞快地过去了。新春的寒气还非常凝重的时候,我家院子里的梅花也已经盛开,这勾起了我赏花的兴致,于是命令摆下酒席,把妹妹请来一起饮酒。整个冬天妹妹仍旧闷闷不乐,我希望能好好劝劝她,让她在即将到来的春天能够出外踏青,从此把心中的往事随着旧岁一起告别。
妹妹今天的兴致还好,我告诉她我的左手手掌有点僵硬,可能以前的某次旧伤随着年龄的老大将要发作,她显得挺担心,所以一直细心地劝告我该怎么将养自己,并且劝告我一定要娶个妻子,生一大堆孩子,别将来让祖宗不得血食。是的,她说得有道理。我之所以一直不娶妻的缘故在于首先我心中一直抹不去那个卖缶人家的女子;二则觉得自己虽然富足,但究竟不算什么正道,如果娶妻生子,万一将来遭到灾难,岂不害人?
往常这种想法,我总是说不出口,今天趁着我们兄妹俩阐发胸臆,我毫无顾忌地讲了,没想到她竟然说很能理解。我很高兴,聊兴越来越浓,酒意正酣的时候,我似乎听见外面有吵嚷的声音,甚为聒耳,我有点烦躁了,于是命令身边的家仆:“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会儿家仆来报:“没什么事,只是外面有一位客人求见。
又是客人,但愿别是田听天之流罢。我想。
“名刺呢?”我吐了一口酒气,在寒气中像炊烟一样。我想,如果这位客人是好朋友,那也很巧,一起赏雪观梅也许不错。今天我很兴奋,如果能碰到一位知心好友一起加入畅谈,可能更加开心。
“他没有名刺。”家仆答道,“所以二牛、小黑才不让他进来。”
我不高兴地打断他:“来投奔我萭章的客人怎么能随便拦阻,名刺有没有都无所谓,赶快请他上楼来,我要和他一起饮酒烤火赏梅。”
我话音刚落,家仆竟然掩嘴葫芦而笑。我有些不高兴了:“大胆,你是笑我故作风雅吗?”说着我一掌拍在案几上,酒爵跳了起来。
家仆赶忙伏席道:“主君恕罪,小人怎敢笑话主君,况且主君一向就是个风雅之人,怎么赏梅都不过分。小人笑的是,门外这位客人长得实在……”说到这里,他迟疑了起来。
“吞吞吐吐干什么,快说。”我不耐烦了。
“小人不敢说。”他再次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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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为什么?”
“因为小人担心主君又要责骂小人,小人并不想对客人不敬,只是这位客人,小人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