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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自然非杀了他不可,但在动手之前,我须得心中确无半点怀疑。你说是不是?”
张无忌道:“你唯恐有什失闪,确也应当。但这人绝非我义父,朱伯伯放心好了。”朱长龄叹了口气,说道:“孩子,我年轻之时,曾上过不少人的当。今日我所以不肯还手,以致身受重伤,还是识错了人之故。一错不能再错,此事干系重大,我死不足惜,却无论如何,须得维护你和谢大侠的平安。我本该问明白谢大侠到底身在何处,方能真正放心,可是这件事我却又不便启口。”
张无忌心下激动,道:“朱伯伯,你为了我爹爹和义父,把百万家产都毁了,自己又受了这等重伤,难道我还有信你不过的?我义父的情形,你便不问,我也要跟你说。”于是将父母和谢逊如何飘流到冰火岛上、如何一住十年、如何三人结筏回来的种种情由,一一说了,其中一大半经过是他转从父母口中得知,但也说得十分明白。
朱长龄反覆仔细盘问,将张无忌如何在冰火岛上学武、如何送杨不悔西来、如何在昆仑三圣坳遭难等的经过细节,全都问得明白,听张无忌所言确无半点破绽,这才真的信了,长长舒了口气,仰天道:“恩公啊恩公,你在天之灵,祈请明鉴:朱长龄须当竭尽所能,抚养无忌兄弟长大成人。只是强敌环伺,我武艺低微,实在未必挑得起这副重担,万望恩公时加佑护。”说罢跪倒,向天叩头。张无忌又伤心,又感激,跟着跪下。
朱长龄站起身来,说道:“现下我心中已无半分疑惑。唉!少林、峨嵋、昆仑、崆峒,那一派不是人多势众,武功高强?小兄弟,先前我决意拚了这条老命,杀得仇人一个是一个,以报令尊的大恩。但今日抚孤事大,报仇尚在其次。只大地茫茫,却到何处去避这场大难?连我这等偏僻之极的处所,他们也都找上来了,那里另有更加偏僻的所在?”他顿了一顿,又道:“谢大侠孤零零的独处冰火岛上,这几年的日子,想来也什凄惨。唉,这位大侠对恩公恩嫂如此高义,我但盼能见他一面,死亦甘心。”
张无忌听他说到义父孤零零的在冰火岛受苦,什为难过,心念一动,冲口说道:“朱伯伯,咱们一起到冰火岛去,好不好?我在岛上过的日子何等快活,但一回中土,所见所受,若非凶杀流血,便是担惊受怕。”朱长龄道:“小兄弟,你很想回到冰火岛去,是不是?”张无忌踌躇不答,暗忖自己已活不多久,何况去冰火岛海程艰险,未必能至,不该累得朱长龄一家身冒奇险,大海无情,只要稍有不测,便葬身于洪波巨涛之中。
朱长龄握住他双手,瞧着他脸,说道:“小兄弟,你我不是外人,务请坦诚相告,你是不是想回冰火岛去?”话声诚恳已极。张无忌此时心中,确是苦厌江湖上人心险恶,极盼在身死之前能再见义父一面,如能死于义父怀抱之中,那么一生更无他求。在朱长龄面前,他也无法作伪隐瞒自己心事,便缓缓点了点头。
朱长龄不再多言,携着张无忌的手回到石室,向姚清泉道:“那是奸贼,确然无疑。”姚清泉点了点头,手执匕首,走进密室。只听得那开碑手胡豹长声惨呼,已然了帐。姚清泉从密室中出来,关上了铁门,但见他匕首上鲜血殷然,顺手便在靴底拂拭。
朱长龄道:“这贼子来此卧底,咱们的踪迹看来已经泄露,此地不可再居。”领着各人,从石洞中出来,以手推木车运载用品,行了二十馀里,转过两座山峰,进了一个山谷,来到一棵大树旁的四五间小屋前。
此时天将黎明,各人进了小屋后,张无忌见屋中放的都是犁头、镰刀之类农具,但锅灶粮食,一应俱全。看来朱长龄为防强仇,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难的所在。朱长龄重伤之下,卧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长衫和草鞋、包头,给各人换上。霎时之间,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变成了农妇村女,虽言谈举止不像,但只要不走近细看,也不致露出马脚。
在农舍住了数日,朱长龄因有祖传云南伤药,服后痊愈很快,幸喜敌人也不再追来。张无忌闲中静观,见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却率领弟子收拾行李包裹,显然有远行之计。他知朱长龄为了报恩避仇,决意举家前往海外的冰火岛,极是欢喜。
这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如能天幸不死,终于到了冰火岛,得和这位美如天人的朱九真姊姊终身在岛上厮守,不禁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跳动;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义父见面之后,三人结成好友,在岛上无忧无虑的啸傲岁月,既不怕蒙古鞑子残杀欺压,也不必担心武林强仇明攻暗袭,为人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他想得欢喜,竟忘了自己身中寒毒,在世已为日无多,直到中夜,仍未睡着。
正蒙眬间,忽听得板门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张无忌微感诧异,鼻中已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日常用以薰衣的素馨花香。他突然间满脸通红,说不出的害羞。
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低声问到:“无忌弟,你睡着了么?”张无忌不敢回答,双眼紧闭,假装睡熟,过了一会,忽有几根温软的手指摸到了他眼皮上。
张无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只盼她快快出房。他心中对朱九真敬重无比,只求每日能瞧她几眼,便已心满意足,心中固然从无半分亵渎的念头,便是将来娶她为妻的盼望,也从未有过。这时见她半夜里忽然走进房来,如何不令他手足无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难道有什要紧事情,须得半夜里来跟我说么?”便在此时,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神藏、曲池、环跳诸穴上都逐一中指受点。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那想得到朱九真深夜里竟来点自己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啊,真姊定是试探我睡着之后,是否警觉?明儿她解了我穴道,定会来笑我。早知如此,她进房时我便该跃起身来,吓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说嘴。”
只见她轻轻推开窗子,飞身而出,张无忌心道:“我快些解开穴道,跟在她身后,扮鬼吓她,倒也好玩。”便以谢逊所授的解穴之法冲解穴道。但朱九真家传“一阳指”功夫什是了得,他直花了大半个时辰,方始解开被点诸穴,这尚因朱九真功力未够,又不欲令他知觉,使力极轻,否则他解穴之法再妙,也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冲解得开。待得站起身来,匆匆穿上衣服,跃出窗去,四下里一片寂静,那里还有朱九真的影踪?
他站在黑暗之中,颇感沮丧,忽尔转念:“真姊明儿要笑我无用,让她取笑便是,何必跟她争强斗胜?我要假装胡里胡涂,半点不知,显得她聪明了得。我平日想博她个欢喜,也是不易,今晚如追到了她,只怕她反要着恼了。”想到此处,便即心安理得。这时已是暮春,山谷间野花放出清香,他一时也睡不着,信步顺着一条小溪走去。山坡上积雪消融,雪水顺着小溪流去,偶尔夹着一些细小的冰块,相互撞击,铮铮有声。
走了一会,忽听得左首树林中传出格格娇笑,正是朱九真的声音,张无忌微微一惊,心道:“真姊瞧见我了么?”却听得她低声叱道:“表哥,不许胡闹,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跟着是几声男子的爽朗笑声,不必多听便知是卫璧。
张无忌心头一震,几乎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时破灭,心中已然雪亮:“真姊点我穴道,那里是跟我闹着玩?她半夜里来跟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想:“我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年纪又小,文才武功、人品相貌,那一样都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他又是表兄妹之亲,跟他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这傻小子没来由的喝什么醋?”
自己宽解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朱九真和卫璧也低声笑语,手携手的并肩而来。张无忌不愿和他们碰面,忙闪身在一株大树后躲起。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朱九真忽然叫道:“爹!你你”声音颤抖,似乎十分害怕,原来从另一边来的那人正是朱长龄。
朱长龄见女儿夜中和外甥私会,似什恼怒,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朱九真强作漫不在乎,笑道:“爹,表哥跟我这么久没见面了,今日难得到来,我们随便谈谈。”朱长龄道:“你这小妮子忒也大胆,若给无忌知觉了”朱九真接口道:“我轻轻点了他五处大穴,这时睡得正香呢,待会去解开他穴道,管教他绝不知觉。”
张无忌心道:“朱伯伯也瞧出我心中喜欢真姊,为了我爹爹有恩于他,不愿令我伤心失望。其实我虽喜欢真姊,却绝无他念。朱伯伯,你待我当真太好了。”
只听朱长龄道:“虽然如此,一切还当小心,可别功亏一篑,让他瞧出了破绽。”朱九真笑道:“孩儿理会得。”卫璧道:“舅父,真妹,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师父等我。”朱九真对他什为依恋,说道:“我送你去。”朱长龄道:“好,我也去再跟你师父计议一下。咱们此去北海冰火岛,须得万事妥妥贴贴,决不能稍有差失。”说着三人一起向西走去。
张无忌颇为奇怪,他知卫璧的师父名叫武烈,是武青婴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好像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去冰火岛,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起?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泄漏风声,别累及义父才好。他沉思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朱长龄的一句话:“可别功亏一篑,让他瞧出了破绽。”破绽,破绽,有什么破绽?
想到“破绽”两字,一直便在他脑海中的一个模模糊糊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的显现在眼前:那幅“张公翠山恩德图”中,人人相貌逼肖,却为什么将他长方脸的父亲画作了尖脸?他父亲的眉目倒是很像,不错,那是因为他父子俩眉目相似,可是他父亲的长方脸蛋,绝不像张无忌自己,是瓜子脸的面型。
听朱长龄说,这幅画是十馀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画上的张翠山,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一节。爹爹所使铁笔向来杆直笔尖,形似毛笔。那日他初回大陆,在兵器铺中买了一枝判官笔,还说轻重长短,将就可用,就是多了一只铁手之形,瞧来挺不顺眼。妈妈说一等住定之后,就给他去另行铸造。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铁铸的人手中抓一枝铁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什么都可画错,怎能将爹爹所使的判官笔也画错了?”
想到此节,隐隐感到恐惧,内心已有了答案,可是这答案实在太过可怕,决不敢明明白白的去追想,只安慰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朱伯伯如此待我,怎可瞎起疑心?我这就回去睡罢,若给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出来,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他想到“性命之忧”四字,登时全身剧震,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无端端的会这般害怕。
他呆了半晌,不自禁随着朱长龄父女所去的方向走去,只见树林中透出一星火光,原来树丛中另有房屋。他心中怦怦乱跳,放轻脚步,朝着火光悄悄而行,走到屋后,定了定神,探头从窗缝中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