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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襄一怔:“你给那姓卫的吃这番苦头,原来为了他对我不客气?”
方天劳走到坐骑之旁,从布囊中取出一柄长剑,唰的一响,拔剑出鞘,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嗡嗡之声,良久不绝。他一剑在手,笑容忽敛,左手揑个剑诀,平推而出,诀指上仰,右手剑朝天不动,正是一招“仙人指路”。
何足道道:“方兄既定要动手,我就拿郭姑娘这短剑跟你试几招。”说着抽出半截短剑。那短剑本不过一尺来长,给卫天望以指截断后,剑刃只馀下七八寸,而且平头无锋,连匕首也不像。他左手仍握着剑鞘,右手举起半截断剑,陡然抢攻。
这一下出招快极,方天劳眼前白影闪动,何足道已连攻三招,虽因断剑太短,伤不着他,但方天劳已暗暗心惊:“这三招来得好快,真难招架,那是什么剑法?他手中拿的若是长剑,只怕此刻我已血溅当场。”
何足道三招过后,向旁窜开,凝立不动。方天劳展开剑法,半守半攻,猱身抢上。何足道闪身相避,只不还手,突然间快攻三招,逼得方天劳手忙足乱,他却又已纵身跃开。方天劳一柄剑使将开来,白光闪闪,出手什是迅捷。
郭襄心道:“这老儿招数刚猛狠辣,和那姓卫的掌法是同一路子,只是带了三分灵动之气,却更加厉害些”正想到此处,忽听得何足道喝道:“小心了!”一个“了”字刚脱口,左手剑鞘一举,快逾电光石火,噗的一声轻响,已用剑鞘套住了方天劳长剑的剑头,右手断剑跟着递出,直指他咽喉。
第8章 天涯思君不可忘(6)()
方天劳长剑不得自由,没法回剑招架,眼睁睁的瞧着断剑抵向自己咽喉,只得撒手撇下长剑,就地滚开,才避开了这一招。他尚未跃起,人影闪动,潘天耕已纵身过来,抓住长剑剑柄,一抖一抽,脱出剑鞘。何足道与郭襄同时喝道:“好身法!”这脸有病容的老头始终不发一言,武功竟是三人之首。
何足道道:“阁下好功夫,在下什为佩服。”回头向郭襄道:“郭姑娘,自从日前得聆姑娘雅奏,我作了一套曲子,想请你品评品评。”郭襄道:“什么曲子啊?”何足道盘膝坐下,将瑶琴放在膝上,理弦调韵,便要弹琴。
潘天耕道:“阁下连败我两个师弟,姓潘的还欲请教。”
何足道摇手道:“武功比试过了,没什么馀味。我要弹琴给郭姑娘听。这是一首新曲。你们三位爱听,便请坐着,倘若不懂,可请自便。”左手按节拈弦,右手弹了起来。
郭襄只听了几节,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这琴曲的一部分是自己奏过的考盘,另一部分却是秦风中的蒹葭之诗,两曲截然不同的调子,给他别出心裁的混和在一起,一应一答,说不出的奇妙动听,但听琴韵中奏着:“考盘在涧,硕人之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硕人之宽,硕人之宽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独寐寤言,永矢勿谖,永矢勿谖”郭襄心中蓦地一动:“他琴中说的‘伊人’,难道是我么?这琴韵何以如此缠绵,充满了思慕之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只这琴曲实在编得巧妙,考盘和蒹葭两首曲子的原韵丝毫不失,相互参差应答,却大大的丰瞻华美起来。她一生之中,从未听到过这样的乐曲。
潘天耕等三人却半点不懂。他们不知何足道为人疏狂,颇有书呆子的痴气,既编了一首新曲,便巴巴的赶来要郭襄欣赏,何况这曲子也确是为她而编,登时将别事尽皆抛在脑后。但见他凝神弹琴,竟没将自己三人放在眼里,显是对自己轻视已极,是可忍孰不可忍?潘天耕长剑一指,点向何足道左肩,喝道:“快站起来,我跟你比划比划!”
何足道全心沉浸在琴韵之中,似乎见到一个狷介狂生在山泽中漫游,远远望见水中小岛站着一个温柔少女,于是不理会山隔水阻,一股劲儿的过去见她
忽然间左肩上一痛,他登时惊觉,抬起头来,只见潘天耕手中长剑指着他肩头,轻轻刺破了一点儿皮肤,如再不招架,只怕他便要挺剑伤人,但琴曲尚未弹完,俗人在旁相扰,实在大煞风景,当下左手抽出半截断剑,当的一声,将潘天耕长剑架开,右手仍抚琴不停。
这当儿何足道终于显出了生平绝技,他右手弹琴,左手使剑,不能按弦,便对着第五根琴弦聚气吹落,琴弦低陷下去,竟与用手按捺无异,右手弹奏,琴声高下低昂,无不宛转如意。
潘天耕急攻数招,何足道顺手应架,双眼凝视琴弦,惟恐一口气吹的部位不合,乱了琴韵。潘天耕愈怒,剑招越攻越急,但不论长剑刺向何方,总给他轻描淡写的挡开。
郭襄听着琴声,心中乐音流动,对潘天耕的挺剑疾攻也没在意,只双剑相交之声扰乱了琴音。她双手轻击,打着节拍,皱眉对潘天耕道:“你出剑快慢全然不合,难道半点不懂音韵吗?喏,你听着这节拍出剑,一拍一剑,夹在琴声中就不难听。”
潘天耕如何理她?见敌人坐在地下,只单手持半截断剑,眼光凝视琴弦,自己却兀自奈何不了他,更是焦躁,斗然间剑法一变,一轮快攻,兵刃相交的当当之声登时便如密雨。这繁弦急管一般的声音,和那温雅缠绵的琴韵绝不谐和。
何足道双眉一挑,劲传断剑,铮的一响,潘天耕手中的长剑断为两截,但就在此时,七弦琴上的第五弦也应声崩断。
潘天耕脸如死灰,一言不发,转身出亭。三人跨上马背,向山上急驰而去。
郭襄什是奇怪,说道:“咦,这三人打了败仗,怎地还上少林寺去?当真是要死缠到底么?”回过头来,却见何足道满脸沮丧,手抚瑶琴,似乎说不出的难受。
郭襄心想:“断了一根琴弦,又算得什么?”接过瑶琴,解下半截断弦,放长琴弦,重行绕柱调音。何足道摇头叹息,说道:“枉自多年修为,终究心不能静。我左手鼓劲断他兵刃,右手却将琴弦也弹断了。”
郭襄这才明白,他是懊丧自己武功未纯,笑道:“你想左手凌厉攻敌,右手舒缓抚琴,这是分心二用之法,当今之世只三人能够。你没练到这个地步,那也用不着难过啊。”何足道问道:“是那三位?”郭襄道:“第一位老顽童周伯通,第二位便是我爹爹,第三位是杨夫人小龙女。除他三人之外,就算我外公桃花岛主、我妈妈、神雕大侠杨过等武功再高之人,也不能够。”何足道道:“世间居然有此奇人,几时请你给我引见引见。”
郭襄黯然道:“要见我爹爹不难,其馀两位哪,可不知到何处去找了。”见何足道惘然出神,兀自想着适才断弦之事,安慰他道:“你一举击败昆仑三圣,也足以傲视当世了,何必为了崩断琴弦的小事郁郁不乐?”
何足道瞿然而惊,问道:“昆仑三圣?你说什么?你怎知道?”
郭襄笑道:“那三个老儿来自西域,自是昆仑三圣了。他们的武功果有独到之处,但要向少林寺挑战,却未免太自不量力”只见何足道惊讶的神色愈来愈盛,不禁问道:“有什么奇怪?”
何足道喃喃的道:“昆仑三圣,昆仑三圣何足道,那便是我啊。”
郭襄吃了一惊,说道:“你是昆仑三圣?那么其馀两个呢?”
何足道道:“昆仑三圣只有一人,从来就没三个。我在西域闯出了一点小小名头,当地的朋友说我琴剑棋三绝,可以说得上是琴圣、剑圣、棋圣。因我长年居于昆仑山中,是以给了我一个外号,叫作‘昆仑三圣’。但我想这个‘圣’字,岂是轻易称得的?虽然别人给我脸上贴金,也不能自居不疑,因此上我改了自己的名字,叫作‘足道’,联起来说,便是‘昆仑三圣何足道’。人家听了,便不会说我狂妄自大了。”
郭襄拍手笑道:“原来如此。我只道既是昆仑三圣,定是三个人。那么刚才这三个老儿呢?”何足道道:“他们么?他们是少林派的。”
郭襄更奇怪了,道:“原来这三个老头反而是少林弟子。嗯,他们的武功果然是刚猛一路。不错,不错,那红脸老头使的可不是达摩剑法?对啦,那个黄脸病夫最后一轮急攻,却不是韦陀伏魔剑?不过他加了好多变化,我一时之间没瞧出来。怎么他们又是从西域来?”
何足道说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个缘故。去年春天,我在昆仑山惊神峰绝顶弹琴,忽听得茅屋外有殴击之声,出去看时,见两个人扭作一团,已各受致命重伤,却兀自竭力拚斗。我喝他们住手,两人谁也不肯罢休,于是我将他们拆解开来。其中一人白眼一翻,登时死了,另一个却还没断气。我将他救回屋中,给他服了一粒少阳丹,救治了半天,终于他受伤太重,灵丹无法续命。他临死之时,说他名叫尹克西”
郭襄“啊”的一声,道:“那个跟他殴斗的莫非是潇湘子?那人身形瘦长,脸容便似僵尸一般,是么?”何足道奇道:“是啊,怎地你什么都知道?”郭襄道:“我也见过他们的,想不到这对活宝,最后终于互斗而死。”
何足道道:“那尹克西说,他一生作恶多端,临死之时,懊悔却也已迟了。他说他和潇湘子从少林寺中盗了一部经书出来,两人互相防范,谁也不放心让对方先看,生怕对方学强了武功,便下手将自己除去,独霸这部经书。两人同桌而食,同床而睡,当真寸步不离,但吃饭时生怕对方下毒,睡觉时担心对方暗算,提心吊胆,魂梦不安,又怕少林寺的和尚追索,便远远逃来西域。到了惊神峰上,两人已筋疲力尽,都知这般下去终究会活生生的累死,终于出手打了起来。尹克西说,那潇湘子武功本来在他之上,那知虽是潇湘子先动手打了他一掌,结果反而是他略占上风。后来他才想起,潇湘子曾在华山受了重伤,元气始终不复。否则的话,若不是两人各有所忌,也挨不到昆仑山上了。”
郭襄听了这番话,想像那二人一路上心惊肉跳、死挨苦缠的情景,不由得恻然生悯,叹道:“为了一部经书,也不值得如此啊!”
何足道道:“那尹克西说了这番话,已上气不接下气,他最后求我来少林寺走一遭,要我跟寺中一位觉远和尚说,说什么经书是在油中。我听得奇怪,什么经书在油中?欲待再问详细,他已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我准拟待他好好睡上一觉,醒过来再问端详,那知道他这一睡就没再醒。我想莫非那部经书包在油布之中?但细搜二人身边,却影踪全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平生足迹未履中土,正好乘此游历一番,于是便到少林寺来啦。”
郭襄问道:“那你怎地又到寺中去下战书,说要跟他们比试武艺?”
何足道微笑道:“这事却是从适才这三人身上而起了。这三人是西域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据西域武林中的人说,他们是‘天’字辈,和少林寺方丈天鸣禅师是同辈。好像他们的师祖从前和寺中的师兄弟闹了意见,一怒而远赴西域,传下了少林派的西域一支。本来嘛,少林派武功是达摩祖师自天竺传到中土,再从中土分到西域,也没什么希奇。这三人听到了我‘昆仑三圣’的名头,要来跟我比划,一路上扬言说什么少林派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