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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上得岛来,精神为之一振。那岛方圆不过数里,长满了矮树花草。张无忌请周芷若看护殷离、赵敏,自己分花拂草,寻觅草药。但岛上花草与中土大异,多半不识,张无忌越寻越远,直到昏黑,仍只找到一味,只得回来将那草药捣烂了,喂殷离服下。
他见赵敏在旁一直昏睡不醒,不禁担心起来,搭她脉搏,振搏平稳均匀,并无异状,想是受伤之后,海行疲累,到了岛上就此大睡。过了好一会,她终于醒来,见张无忌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你瞧我什么?不认识了吗?”张无忌笑道:“你睡得真沉,我担心了好一会呢,怕你的伤势有反覆。觉得怎样?”赵敏道:“不觉得什么不舒服,只是睡不醒,头有点儿沉。”张无忌道:“你受伤之后,身子还没恢复。偏生这岛上找不到草药,再睡得一两天就好了。肚子饿吗?想不想吃饭?”
赵敏道:“好啊,我帮周姊姊做饭。”周芷若道:“你身子还没好,再睡一忽儿吧。饭做好就叫你,船上搬下来有鸡有火腿,咱们今晚能饱餐一顿,喝一碗好汤。”
五人围着火堆,用过了饮食。四下里花香浮动,草木清新,比之船舱中的气闷局促,另有一番光景。殷离精神也好了些,说道:“阿牛哥哥,今晚咱们睡这儿,不回船去了。”此议人人赞妙。眼见小岛上山温水清,料无凶禽猛兽,各人放心安睡。
次晨醒转,张无忌起身,只跨出一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只觉双脚虚软无力,那是从所未有之事,揉了揉眼睛,见那艘波斯船已不在原处。他心下更惊,奔到海滩纵目远眺,不见船只踪影。
向右奔出几步,只见一个女子俯卧在海滩旁,抢过去扳过她身子,却是殷离。但见她满脸是血,忙抱起一探鼻息,呼吸微弱之极,若有若无。张无忌大惊,叫道:“蛛儿,蛛儿,你怎么了?”殷离双目紧闭不答,再一细看,见她脸颊上给利刃划出了十来条细细的伤痕,横七竖八,模样可怖。殷离自为金花婆婆打伤之后,流血什多,体内蕴积的千蛛毒质随血而散,脸上浮肿已退了一大半,幼时俏丽的容颜这几日来本已略复旧观,此时脸蛋上多了十几道伤痕,虽划伤处什细,但条条是血,面目又变丑恶。
张无忌见她肚腹胀起,显是给人投入海中,喝饱了海水,幸好清晨潮退,她俯伏处露出海沙,否则此时多半已遭淹毙,忙倒转她身子,抱住她双腿,纵身跳跃。跳得几下,殷离嘴里流出海水。张无忌大喜,继续跳跃,直到她嘴里再无海水流出。他将殷离扶正,搭她脉搏,仍时跳时停,什为微弱。
他记挂义父与周赵二女,横抱殷离,往来路奔回,叫道:“义父,你安好么?”却不听谢逊回答,忙奔到谢逊睡卧处,见他好端端的睡得正沉,呼吸脉搏如常,先放了一大半心。一看身周,屠龙刀和倚天剑却皆已不见。
赵敏、周芷若、殷离三女昨晚睡在远处一块大石之后。他奔过去看时,见周芷若侧身而卧,赵敏却不在该处。看周芷若时,见她满头秀发给削去了一大块,左耳也被削去一片,鲜血未曾全凝,可是她脸含微笑,兀自做着好梦,晨曦照射下如海棠春睡,娇丽无限。
他心中连珠价不住叫苦,叫道:“周姑娘,醒来!周姑娘,醒来!”周芷若只是不醒,探她鼻息,幸好呼吸无变。张无忌伸手摇她肩头,周芷若打了个呵欠,侧了头仍然沉睡。张无忌知她定是中了迷药,昨晚出了这许多怪事,自己浑然不觉,此刻又全身乏力,自也必中毒无疑。
这时心中只挂念赵敏,四下里奔跑寻找,全无踪影,再沿海滩奔跑一周,只怕突然见到她的尸体给海水冲上沙滩,又或是在海中载浮载沉,幸好这可怕的情景并未出现,本来的担心慢慢一步步地转成伤心:“这些事难道都是赵姑娘干的?她昨晚下毒把我们全迷倒了,自己上了那艘波斯船,逼迫水手驶船离去,却把我们都留在岛上。那为什么?为什么?她放逐了我,好去对付明教,便把屠龙刀和倚天剑都拿去了?”
又想:“她受伤之后,身子尚未大好,未必能逼迫波斯水手驶船离去。嘿,她有屠龙刀与倚天剑两大利器在手,尽可吓得波斯水手听从号令。赵敏啊赵敏,天下的荣华富贵,有何足道?你竟把我对你的一番深情恩义,尽数置之脑后。唉,番邦女子,当真信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妈妈临死时叮嘱过我的,越美丽的女人,越会骗人!”自思一生受人辜负欺骗,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厉害,望着茫茫大海,想起小昭,真想跳入其中,从此不再起来了。
随即想到义父失明,屠龙刀又失,周殷两位姑娘在这岛上孤苦无助,全仗自己救护,便又奔到谢逊身旁,叫道:“义父,义父!”谢逊迷迷糊糊的坐起,问道:“怎么啊?”张无忌道:“糟糕!咱们中了奸计。”将波斯船驶走、殷离及周芷若受伤之事简略说了。谢逊惊问:“赵姑娘呢?”张无忌黯然道:“不见她啊。”吸一口气,略运内息,只觉四肢虚浮,使不出半分劲来,冲口便道:“义父,咱们给人下了‘十香软筋散’。”
六派高手给赵敏以“十香软筋散”困倒、一齐掳到大都万安寺中之事,谢逊早已听张无忌说过,他站起身来,脚下也虚飘飘的全无力道,定了定神,问道:“那屠龙刀和倚天剑呢?也都给她带走了?”张无忌黯然点头,道:“都不见了。”心中又气恼,又失望,他在义父身边,便如孩子一般,顾不得是什么教主之尊,就此放声大哭。他这般大哭,一半是心伤小昭离去,一半是心伤赵敏欺骗背叛自己。
他哭了一阵,挂念殷离的伤势,忙又奔到殷周二女身旁,推了推周芷若,她仍沉睡不醒,心想:“我内力最深,是以醒得最早,义父其次。周姑娘内力跟我们二人差得远了,看来一时难醒。”他眼泪未乾,寻思:“赵姑娘不顾郡主的名位,随我这草莽匹夫浪荡江湖,该当不致于这般无情无义。莫非波斯船夫中混有好手,夜中忽施毒药,迷倒了我们一干人,将赵姑娘劫持了去?”一摸怀中,那六枚圣火令却又尚在,心想:“若是波斯明教的好手迷倒我们,他们要取的首先必是圣火令,岂有不拿圣火令而只取刀剑之理?他们要与中土明教作对,必定先杀我与义父,掳了赵姑娘去有什么用?真要指挥中土明教,必是掳了我去。”但觉不论如何想为赵敏开脱,总不能自圆其说。
再去查看殷离,见她气息更加弱了,腹中积水亦不再流出。张无忌什是焦急,找了一条小树尖枝为她针灸,亦无效验,只得到山边采了些止血草药,嚼烂了敷在殷离脸上,又去敷在周芷若的头皮和耳上。
忽然周芷若打了个呵欠,睁开眼来,见他伸手在自己头上摸索,羞得满脸通红,伸手推开他手臂,嗔道:“你你干什么”一句话没说完,想是觉得耳上痛楚,伸手摸去,“啊”的一声惊呼,跳起身来,问道:“怎么啦?哎哟!”突然双膝酸软,扑入张无忌怀里。
张无忌伸手扶住,安慰道:“周姑娘,你别怕。”周芷若看到殷离脸上可怖的模样,忙伸手抚摸自己的脸,惊道:“我我也是这样了么?”张无忌道:“不!你只受了些轻伤。”周芷若道:“是那些波斯恶徒干的么?我我怎地一点儿也不知道?”张无忌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只怕只怕是赵姑娘干的。昨晚饮食之中,恐怕给她下了毒。”周芷若呆了半晌,摸着半边耳朵,哭出声来。
张无忌慰道:“幸好你所伤不重,耳朵受了些损伤,将头发披下来盖过了,旁人瞧不见。”周芷若道:“还说头发呢?我头发也没有了。”张无忌道:“顶心上少了点儿头皮,两旁的头发可以拢过来掩住”周芷若嗔道:“我为什么要把两旁头发拢过来掩住?到这时候,你还在竭力回护你的赵姑娘!”张无忌碰了个莫名其妙的钉子,讪讪的道:“我才不回护她呢!她这般心狠手辣,将蛛儿伤成这般,我我才不饶她呢。”眼见殷离脸上模样,不禁又怔怔的掉下泪来。
身当此境,张无忌不由得徬徨失措,坐下一运功,察觉中毒着实不浅。本来“十香软筋散”非赵敏的独门解药不能消解,但此时只能以内功与剧毒试相抗衡,于是运起内息,将散在四肢百骸的毒素慢慢搬入丹田,强行凝聚,然后再一点一滴的逼出体外。运功一个多时辰后,察觉见效,心中略慰,不过此法以九阳神功为根基,没法传授谢逊和周芷若照行,惟有待自己驱毒净尽之后,再助谢周二人驱毒。
这功夫说来简捷,做起来却极繁复,他到第七日上,也只驱除了体内三成毒素。好在这毒药短期内只令人使不出内劲,于身子暂时尚无大害。
周芷若起初几日极为着恼,后来倒也渐渐惯了,陪着谢逊捕鱼射鸟,烧水煮食。她晚间在岛东一个山洞中独居,和张无忌等离得远远地。
张无忌暗自惭愧,心想赵敏之祸,全由自己而起。这赵姑娘明明是蒙古的郡主,是明教的对头死敌,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高人曾栽在她手里,自己对她居然不加防范,当真愚不可及。谢逊和周芷若对他倒没怨责,然他二人越是一句不提,他心中越加难过,有时见到周芷若的眼色,隐隐体会到她是在说:“你为赵敏的美色所迷,酿成这等大祸!”
但殷离的病情却越来越重。这小岛地处南海,所生草木大半非胡青牛医经所载,他空自医术精湛,又明知殷离的伤势可治,然手边就是没药。偏生岛上树木又都矮小,仅能作柴薪之用,否则他早已扎成木筏,冒险内航。他若不明医术,也不过是焦虑而已,此时却如万把尖刀日夜在心头剜割。这一晚他嚼了些退热的草药,喂在殷离口中,眼见她难以下咽,心中酸痛,泪水一颗颗滴在她脸上。
殷离忽然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阿牛哥哥,你别难过。我要到阴世去见那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张无忌去了。我要跟他说,世上有一个阿牛哥哥,待我这样好,可比你张无忌好上千倍万倍。”张无忌喉头哽咽,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向她吐露自己实在就是张无忌。
殷离握住了他手,说道:“阿牛哥哥,我始终没答允嫁给你,你恨我么?我猜你是为了讨我欢喜,说着骗骗我的。我相貌丑陋,脾气古怪,你怎会要我?”
张无忌道:“不!我没骗你。你是一位情深意真的好姑娘,要是得能娶你为妻,实是我生平之幸。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诸事料理停当,便即成婚,好不好?”
殷离伸手轻轻抚他面颊,摇头道:“阿牛哥哥,我可不能嫁你啊!我的心,早就许给了那个凶恶狠心的张无忌了阿牛哥哥,我有点儿害怕,到了阴世,能遇到他么?他仍然会对我这么狠霸霸的么?”
张无忌见她说话神智清楚,脸颊潮红,心下暗惊:“这是回光反照之象,难道她便要毕命于今日吗?”一时呆呆出神,没听见她的话。殷离抓住了他手腕,又问了一遍。
张无忌柔声道:“他永远会待你很好的,当你心肝宝贝儿一般。”殷离道:“能有你待我一半儿好么?”张无忌道:“老天爷在上,张无忌诚心诚意的疼你爱你,他早就懊悔小时候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