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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缺点?你也过分夸张夸奖了。”
自兰渡说:“表面上,你的确是全无弱点。你宽宏大度,仁爱慈和,功夫扎得够深,人面够广够博,铁肩担正义,铁掌称无敌。你既不似冷血冷硬偏激、好斗成胜,你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人。你也不像追命落寞落拓,酗酒爱困,你朋友多、知交也不少,而且办得起大案、扛得住大事,决不自暴自弃,也无偏激癖好。你亦不比无情多愁善感,孤芳自赏,他天生残废,你头脑身手,都一样壮健灵活,并能刚断任事,绝少自怨自艾。你比你的三位师兄弟都无暇可袭、完整强大得多了。”
铁手道:“你这样说,我汗颜极了。”
──他嘴里这样说,但听得白兰渡这样大赞,难免也对他生了好感。
他随即警惕:
好险!
──自己一时对敌产生好感,待会儿生死相搏时,难免就会手里容情,这岂不凶险得紧!
他这才明白这“子女和尚”的机诈深沉,心中更由衷的佩服了起来。
──但龙舌兰仍在他手里,刀锋冷,飞流白,深潭寒,他不得不好好的听对方把话说完。
只听白兰渡道,“殊不知你的弱点,其实比谁都多、都大都可怕!而且你的缺点正是隐伏在你长处之中!”
铁手听得悚然一惊,拱手道:“请教。”
白兰渡喝止道:“你要听就好,不必抬手,我怕你向我暗中发劲──你一出手,我便下手,这是我跟你的约定,你别迫我就好。”
铁手道:“你未说完,我不出手。”
白兰渡道:“那最好。我信你说的。你要听,我就说了,你太是爱充英雄,责任感重,所以更重承诺、守信义。这就糟了。你这种观念害了你自己,但你生来就是这样子的人,这也是你的特色,你改不了,也变不了,一变,就不是铁手了。你看你的过去,有多少次是为了守信、赴义,或要保住朋友的性命、颜面,而致受制于人、受尽萘毒、屡遇凶险、险死还生的!?你的大侠个性正是你的罩门死|穴!”
铁手听得在夜风里衣衫尽湿,也不知是飞瀑溅雨还是冷汗直冒不已。
只听铁手哑声道:“佩服。”
这两个字他说得衷诚无比。
白兰渡道:“我本来也佩服你,但我却不服气你所信服的道义。一个直正的英雄是能破格出禁,出将入相,叱咤风云,另创天地的;而枭雄却能呼风唤雨,百无惮忌,傲视同侪,唯我独尊的。你格守道义,到头来却为道义的铁枷所困──就像现在,我抓住了你的红粉知己,你能不能不救?能不能不理?能不能不顾道义,不理她生死,向我出手?嗯?”
他这一连串追问,咄咄逼人,铁手在寒夜里、冷风中,却汗如雨下。
纵横 … 第三回 不情愿的刀意
这一下子,铁手从这敌手的一番话里憬悟到过去平生、所作所为的种种成败得失、虚实真幻。
但到头来,他深深望了龙舌兰一眼,仍是发出一声长叹:“你说的好。这正是我的缺点。我改不了。”
他改不了。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一个人的真正本性,是改不了的。
就算一时强改,但在不久之后(乃至很久之后)又会在重要(大)关头显现了出来。
甚至更彰。
铁手亦然。
──他纵明知这些确实都是自己性格里隐伏的缺陷,但仍是改不来,改不了。
改了,就不是铁手。
本性改了,他就不是他了。
──你也不是你了。
他在回答“改不了”前,还会深深地望了龙舌兰一眼。
因为白兰渡的话令他惕悟了。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听这一番话,知道对方除了故意赞他讨好他好让他下手时留余地之,更重要的是:他道破了自己的性情。
这一来,如果自己认了,就没退路了:
──他不能言而无信。
──不可以罔顾道义。
──所以只有对方威胁恐吓他,他却不能冒险做牺牲朋友的事。
白兰渡直指出他的本质,令他无处可以遁形。
只有承担和面对。
──这才是这番话的可怕处。
比武器还有杀伤力。
比绝招还绝!
铁手本来故意以对话来分他心神,现在,却给人一番话下来,反而挤兑在那里,动不得了。
他看了龙舌兰一眼。
他也想捣破缚自己身上的茧。
他希望能获得龙舌兰的理解。
可是不能。
他只望了她一眼,看到的是:
──理解。
──惊惶,还有哀怜。
──但更有的是信任,以及一种:“你出手,别管我”的坚决暗示。
他不看犹可,看了,就死也不肯那么做了。
──就算斫掉他两只手指,他也不能牺牲掉她的。
她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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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位女神捕,但毕竟仍是是位美丽柔弱的女子。
他是男子汉。
天生就是让他来保护她的,而不是拿她来作牺牲品。
──不可以!
──绝不能!
他可死!
她不可以!
──就算给白兰渡这杀手估个死着硬定了,他也不能改变这想法,这决定。
他不能冒这个险。
──子女和尚不是戒杀大师,他比戒杀精警。
──他也想似白天在戏台下用“隔山打牛”乃至‘隔牛打山法’救人,但知这杀手书生早有防备,何况,这地形根本无法施展此法,而且,还有狗口杀手和另外二十名杀手掠阵。
他无法冒险抢救龙舌兰。
他也不能对不起龙舌兰的眼光: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会记着刚才那深深的一望,也一辈子都不能面对这记忆里的眼光。
──对他而言,苟活不如痛快死。
──敌人可拿他人性命威胁他,他可绝不做拿朋友的性命来解围、作冒险求功的事!
因为他是他:
他是铁手。
铁的手,热的血,仁慈的心。
东风凛,人情恶,刀锋冷冽。
白兰渡听了铁手这样说,就笑了起来,剔起一只眉毛,问:
“你改不了?”
铁手坦诚地答,“改不了。”
白兰渡道:“不试一试?”
──这是刚才铁手问过他的话。
铁手汗流浃背:“不。”
白兰渡道:“你改不了,我可下手了。我可跟你是迥然不同的人。”
铁手遂望定他答:“我知道。”
白兰渡说,“你知道就好。你当然也知道:铁手是多有名?铁手的手有多值钱了。而今,我要不了铁手的命,却只要他两根手指就好。”
铁手道:“你就要取这个?”
白兰渡道:“我的大头领很凶,很酷,他下令要我一是取铁手的命,二是要铁手的手,要没有手,手指也行。而今我已是退求其末了。”
铁手道,“你怎么不叫他亲自来跟我要?”
白兰渡道:“说不定我比他更能抓住你的缺点呢?铁二爷,你还是别再拖延时间了吧,我说了这那么多话,已讲明了我的决心,而且我也不是个很有耐性的人。”
麻三斤怒叱道:“喂,朋友,你少来唬人,快放了龙女侠,大家换个交情,日后江湖好相见!”
白兰渡突然脸色一变。
变白。
白如刀光。
白若飞流深瀑。
他突叱道:“谁与你这胖猪说话了!?”
陈风尘脸上的刀痕又有竖了起来,叱断道,“你什么东西!?敢这样威吓铁二爷,敢如此对麻三哥说话!?”
铁手正要插嘴,忽听白兰渡说了一声:“好。”
刀光一闪。
刀一晃。
一捺。
白瀑,寒潭,映出一掠而过、不情愿的刀意。
刀风里仿佛很有点不情不愿。
但刀光已在龙舌兰的玉颊上划了一下,还割了一道口子。
开始,那伤处还是特别的发白,然后,迅速冒出了血珠子。
之后,就鲜血淋漓了。
血自伤口撕卷裂开处左右上下渗透了出来,就算在那么深浓的夜色里,龙舌兰的血仍是那么鲜艳,那么怵目.那么惊心,那么令人疼惜和叹息。
他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他竟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划了一刀。
深沉地,狠狠地,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他竟不事先警告一声,不迟疑片瞬,便让她的一张美脸,登时鲜血淋漓。
他下手毫不留情,毫无余地。
──尽管连他的刀光仿佛都有点不情愿。
稿于一九九四年三月十六(母逝世三周年纪念)至二十日:琁还五万元;力邀康入大陆;拜祭亡母;三姑激|情;大泡和有情;云舒有才、蜜意情柔;庆均来信谓各路读者追索“少年无情”;与丽池欢聚;黑仔喜讯;发现AlanChi一流。
校于一九九四年三月廿一至廿五日:陈墨在“文化月刊”九三年十二月至九四年二月一连三期撰写“漫话奇侠温瑞安”,介绍评论我和我的作品;黄仲鸣约稿;首TC;方决定来港入中共遨游;遇采妮;“钢琴别恋”小风波;翁F;A电困扰;尹龙元入Fax汇款。
纵横 … 第八章 名捕的刽子手
第一回 剑的刀伤
第二回 刀的剑影
第三回 屈服于现实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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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她是他的伤口
纵横 … 第一回 剑的刀伤
吹弹得破。
──龙舌兰的肌肤。
此刻却以最锋利的刀,划开了一道鲜血迸溅的深痕。
谁都知道京城紫衣女神捕美得出神、艳得入化,照理龙舌兰当然有一张美脸,然而这是错的。她脸上的五官若分开来,不一定都美,可能还赚颈项太长,眼儿太眯,腰身太细,胸很尖挺但并不宽匀,可是,当这些全凑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是个绝美的配合:天衣无缝。这时候的她,那匀柔的脖子像要挽留住你的掌纹,眼里还有种无法拟摹又无从复加的凄楚和媚,那腰儿让男人有一种能一手掌握的冲动,正好她的胸脯吐露着无限风光在险峰的霁月光风。
然而,她脸上已给割了一刀。
狠狠地。
一点情也不留地。
她原来像一粒初熟(是刚刚熟,嫩卜卜的、露点绯红色在树间招摇的那种)春桃的脸靥,稍一用力便只怕就要肉香迸溅、不复原形了,可是,这人竟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无情地。
不怜香惜玉地。
她原来是一个笑起来便有八种艳七种丽的女子,她的明艳是岂止于汉子心里的星星之火,一旦看入男人眼里不但要燎原还得热火朝天。只要她往场中一站,那里的视线都会为她所吸引,且不分男女。
可是她这种无意惹火的惹火竟起了“子女杀手”白兰渡的火,他竟毫不犹豫的就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他划她那么一刀的时候,神情居然还是淫的,带欣赏的:
仿佛他只是要在她那儿留下他的痕迹,又或是他只为她戴上了一件什么首饰。
他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那一刀,像剑痕,多于似刀伤。
剑的刀伤。
──这一刀划在这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靥上,刀不止伤在脸,更伤在心。
伤心比伤身更伤。
──伤情伤过伤人。
铁手、陈风、麻三斤无不同时惊叫了一声,甚至连狗口杀手屈圆也不例外。
铁手发出一声极惶急、低沉的怒吼:“白兰渡,你留余地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