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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狼-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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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看见。老头知道我们要离开,情绪非常好,特意熬了一罐浓茶让我们喝,烂头说:“我会记着你的!”老头说:“你不会记着的。敌人都记不得我,我却记得住敌人的,第一天,敌人给我上老虎凳,我什么也没说……”烂头说:“第五天,你还想说呢,敌人把你枪毙了!”老头哧哧地笑,说:“你这小伙子!香香,拿些馍给客人同志,做个干粮啊!”女人把一筛子的蒸馍一个一个拿着垒在烂头的怀里,说:“真的要走啦?”眼圈红红的。
  猎枪当然是我拿着,没有明说这支枪今后仍由我保管,但舅舅也明白我是把枪没收了。他早晨起来再没有那一身猎装,亏着清晨镇街上弥漫了雾,我们不向任何人打招呼,谁也没有注意到舅舅。下一站到什么地方去,烂头只说顺公路走吧,这条路再走百里就该是山阳县境,狼是没有固定的住家的,走到那儿就算那儿吧。烂头的话,使我怀疑这是舅舅的主意,舅舅能普查清十五只狼,他知道狼都是在哪一带活动,虽然狼不像人有固定的住处,但活动的区域相对也是稳定的。以我的想法猬能直接尽快地赶到山阳县城,我就可以将狼崽交给县政府,由他们送往州城动物园去喂养,可我不愿意将这想法说给烂头,也不愿意将狼崽笼子交给烂头提。
  这一天是最为糟糕的一天,舅舅的情绪严重影响着我的情绪,虽然烂头故意说趣话,我和舅舅都未能高兴起来。曾经在胭脂坡下的一家山民家里吃过一顿饭,但没有什么可以喂养狼崽,它甚至连水也不再喝,富贵和翠花愈是活跃,它愈是郁郁寡欢,我担心它是快要死了。走到一个三岔沟口的地方,天黑下来,人累得要散架,远近却仍是没有村庄,坐在路畔里,将最后的一个蒸馍人狗猫分着吃了,给狼崽,它还是不吃。“来个生娃娃的婆娘就好了,”烂头说,“人可以吃狼奶长大,狼吃人奶不知道狼会成个什么样儿?”黑暗里他由吃奶说到了女人奶的价值:女人没结婚前是金奶,结了婚是银奶,生过孩子了就是猪奶,有外人没外人的只要孩子一哭,掀起衣服就把奶掏出来塞进孩子嘴里了。
  “你一天不说荤段子就不知道怎么过活了!”我说。
  “那好,”他说,“非洲有多少个国家呢?”
  “这谁知道?”
  “咱商量一下能不能颠覆毛里求斯,把一个国家分裂成两个国家?”
  我气得没有理他,拿脚踢了一下翠花,因为翠花用爪子不停地去抓狼崽,气得狼崽嗷嗷地叫。
  “你把狼崽一直要带着吗?”


  “当然带着。”“那它会饿死的。”“放了它死得更快。”“可是……”他俯过身来耳语,说哪儿有捕狼队的人带着狼的,舅舅的情绪不好,一定是嫌带着这只狼崽了。我偏要带上狼崽,带上狼崽了就提醒着舅舅再不能枪杀狼。
  这时候,河对岸黑黝黝山岭中有了几处灯火,是灯笼和火把,从不同地方汇聚到一处,开始有了人语,但听不清说些什么,嗡嗡一团。今晚上,那山岭上的什么人家邀亲朋好友为父母过寿吃长条子面吗,还是聚众要喝酒耍钱,而我们却要在野地里安顿就宿了。砭道旁有一个石洞,进去看了看,挺避风隔潮的,烂头将他的铺盖铺在外边,让我睡在里边,但是洞子深阔,洞道靠左侧又拐了进去,你不知道里边有多深,几只蝙蝠就扑扑楞楞地飞出来,舅舅便把烂头的铺盖丢在里边,而他靠洞口将那张狼皮铺下。烂头先是对着洞里呐喊了几声,说“没事,没事”,就忙活着用石头支灶台,叫嚷着弄柴火在大铝缸里烧开水呀。做过猎人的人生活能力极强,烂头很快支起了灶,洞里并没有水,洞壁上只湿湿淋淋地浸渗着一道湿印,他拿刀子在湿壁上凿一个渠儿,将一片树叶嵌进去,叶尖上立即就有了细细的一脉水,而柴火是用手一把一把在洞外抓的枯叶败草。但用火柴点燃的时候,火柴盒的磷面弄湿了,怎么也擦不着,舅舅默不作声地要过了火柴棒,在耳朵里焐了焐,仅仅在一块石头上划了一下,火苗就像一朵羞怯的花,颤颤巍巍出现了。
  “舅舅真行!”我说。
  “你舅舅行得很哩,他在青石板上摊过煎饼!”“就你话多!”舅舅说,“这点柴能把水烧开吗?”
  舅舅终于肯说话了,我立即快活地说:我们捡柴火去。我和烂头出了洞,月光下往一块田地里去,那里有去年秋天堆放在地边的玉米秆,就各抱了那么一捆。烂头是个馋嘴,嘟囔着既然有了这么多柴火,有毛豆什么的就好了,“有红烧肉和酒才好!”我挖苦他。他还是放下玉米秆跑远了,不一会儿,怀里鼓鼓囊囊的过来,原来他是在一畦土豆地里,偷刨了十多颗才生长的嫩土豆。
  正是烂头要吃烤土豆,在洞外多呆了时间,等到返回洞里,铝缸中的水已经烧得热气一片而没有见了舅舅。我那时也以为舅舅是出去解手了什么的,根本没往别处想,把方便面煮好了一缸,又烧好了几个土豆,舅舅还是没回来。烂头在洞口喊:“队长,队长,你是屙井绳吗?!”仍是不见动静,而翠花却叼着一只田鼠回来了,并没有富贵。
  “我舅舅走了?”我紧张起来。
  “富贵不在了,他的铺盖卷不见了,他把方便面放在这里,分明是有意走掉了。”“可枪还在哩。”我说。
  “你是把枪没收了的呀!”我和烂头还是不能相信舅舅会离开我们,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呢,就因为我指责了他吗?狼崽呢,狼崽呢,更糟糕的是狼崽和装狼崽的竹笼子都不见了。
  “我说不要带狼崽,你偏要带,他一定是因为狼崽才不愿意和我们一块行动了!”但我发现了在灶台的那几个石头上黑乎乎一片,俯身看看,竟是弯弯扭扭一行用炭写成的字:我是不配当猎人,也更不配陪你去拍照了,烂头你得留下,你一定要协助子明完成工作。舅舅还是你的舅舅,没能领你回家去看看,等以后的机会吧。石头上还放着金香玉。
  舅舅的离去,对我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如果没有见到他,我是不可能下来寻找狼、为狼拍照的,他这么离去,这不是把我像一条鱼一样撂在了干滩上吗?我一下子发起火来,扑哩扑咚踩灭了火堆,骂起来: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就算不认了我这外甥,这也配做一个猎人一个男人吗?!烂头拿了金香玉在鼻边闻,不住地说:香。听了我的埋怨,却说,队长才是男人哩,我几次说走呀走呀,可就是没走了,他是说一不二的人,要走就走了!我说:“走了胡屠户,难道我就要吃连毛猪不闵?”烂头不爱听了,反问谁是胡屠户,队长怎么成了胡屠户了,没了你舅舅,你又不杀狼,碰上狼就埋到狼肚子里去!我也赌气:谁不死的,与其死在床上,真还不如死在狼肚里,把坟墓安在狼腹里也是光荣的事。我冷着眼说:“你走不走?”烂头说:“我听书记的。”我说:“我还算什么书记,你要走也可以走,我寻不着狼了,我可以取消拍照工作,回州城给专员汇报去!”烂头说:“汇报你舅舅的事?”我说:“这当然。”烂头又说了一句:“处罚你舅舅?”我说:“谁犯法谁就受罚啊!”烂头说:“你才是狼变的,你那么护着狼,狼是你同伙同志吗?我们为什么出来,都是为了治病,你没见你舅舅在生龙镇的精神多好,从镇上出来身体又变得虚弱吗?”我说:“我护狼还不是为了人,狼全杀完了,那人不就变得更虚弱了吗?”烂头肯定是舌战不过我的,他说:话有三说,你们文人就会巧说!最后我们都吵累了,坐下来,烂头向我发出最后通牒:他可以陪我完成任务,但不允许我把舅舅的事如实汇报给专员。我同意了,但也约法两章给他:一,以后不能再杀狼;二,一路上不要沾花惹草。
  我走出洞外,四处查看了有没有狼崽的尸体,一无所获。回洞里吃了方便面和烤土豆,闷闷不乐地睡下,还总希望着舅舅会回来或许没有被摔死而被丢弃在什么地方的狼崽能寻着来,影影乎乎了一夜。天明继续赶路,到了一个村子,查问附近有没有过狼,村人对突然提到狼的事感到惊讶:是呀,不说狼倒把狼忘了,这几年怎么就没见过狼呢?又到了一个镇子,镇上人说,甭说现在,过去狼多的时候狼也不到镇子上来,因为这镇子家家都打铁,白日黑夜炉火通宵,狼是怕火的,但镇东鸱有个皮货收购站,北山一带的人常去那儿出售山羊皮、狐皮、锦鸡皮,也有狼皮。我和烂头就寻到了那个收购站,收购站却于一年前倒闭了,三间板式门面房紧锁着,门环上绣着个蜘蛛网,一只肥胖的蜘蛛正吐着一条丝往下吊。烂头将蜘蛛捉住,拔着蜘蛛的腿,我说:你这人这么残忍?烂头说:这有啥哩,政府又没有颁布保护蜘蛛的条例!我俩在门口说话声高,几个人就过来问我们是不是来出售兽皮的?“收购站怎么不开门?”
  “没货源了么!”“北山人不来了?”
  “收那些野兔皮、锦鸡皮能赚几个钱呀!?”
  “那么狼皮呢?”
  “现在哪儿还有狼呀,在地上画狼呀,你们是哪儿来的?”
  “州城。”“听说州城里那几家军工厂的工人都下岗了,没战争了,工厂要关门,加工牛皮的工人现在不如咱农民了,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听说州里颁布了禁杀狼的条例,还要从别的地方给商州投放一批狼种哩,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我随口应答着,应答完了想:投放新的狼种?咦,这话是哪儿来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想法不失是个好主意,蛮有价值嘛!我们离开了收购站,我问烂头投放新的狼种有没有可行性,烂头说,以前只知道乌克兰猪是从苏联引进的,长毛绒兔是从安哥拉引进的,没听说过狼也引进,外国的东西都比中国的厉害,新狼种是什么样儿,如果引进投放了,还能不能让打猎?我没有再和他讨论下去,这天晚上我们住在镇上,我冲动着给专员写了一封长信,大略地汇报了我出来后的情况,重建议着如果仅仅保护剩下的十五只狼那是很难使狼群发展的,能否从别的地方捕捉和繁殖一批新的狼种投放到商州来?建立新的生态环境呢?可以说,我是为我有这样的建议而得意的,如果这样的建议最后能得以实现,那算是我为商州的生态环境改善做出了最重要的贡献了。当我写信的时候,烂头出外闲逛去了,回来后格格格地笑,我问笑啥的,他说他路过前边那排房的东头,窗口透着光,里面有鸡的叫声,隔窗缝一看,那个鸡贩子正抱了一只鸡用×弄鸡屁眼哩。白天里我是见到那个鸡贩子的,人老得一脸的黑斑,竟还有这股劲头,我说:滚滚滚,怎么啥肮脏事都让你看着了!他问我干啥哩,我说写封信,他说:你也是想老婆了么!书记,咱整天翻山钻林的,我这秘书也没给你寻个女人,如果你愿意,我拿刀把我腿剜一个窟窿你弄吧!我说你闭了臭嘴快去睡去吧,别影响了我给专员写信。烂头听说是给专员写信,脸刷地黑了,问:写的啥?我知道他的心思,偏不告知信的内容,他就佯装睡着了的,而且打着很大的鼾声。信写完后,我睡下了,我听见烂头在轻轻地叫我,我没有支声,他就坐起来,拉开了灯,偷偷地看我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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