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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经历得多了,士卒们都累了,疲了。京城地区的清朝守军这两三年来已经换过几次皮,明军、顺军、清军,如今开门投降,不过是又重新变成明朝军户。反正无论上面的主子怎么换,都要咱们这些人镇守地方,维持秩序不是?
国家也好,民族也好,也就是那么回事,吃饭要紧。
活着,只为活着。
为了在新主人面前讨好,京南各州、府、县都举行了盛大的热烈的欢迎仪式,真真有点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架势。镇海军进入北直隶以来,仗没正经打过几场,倒成了一场盛大的武装大游行。
同南边的热闹劲儿不同,北京城这边一片愁云惨雾。
严格说来,北京并不适合作为这个东亚帝国的首都。首先这里是北方,粮食产量有限,不足以养活城中庞大的人口数量。城中几十万官民日常所需都要通过大运河,千里迢迢从江南输入。一旦国家出现内乱漕运断绝,这座城市顿成孤岛,守不了多久。
至于外患,明成祖之所以将这里定为首都,那是因为这里是燕王府的势力范围。再此定都,可以最大限度地消解建文帝的政治影响,江南的士绅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美其名曰:天子守国门。
在国家强盛的时候,或许还看不出来。一旦国势衰微,北方的强邻们只要翻过古北口,两日之内就能打到城下来。
因此,抛开明朝不说。其他朝代在定都的时候,按照常例都会选择在国土的正中心位置,比如汉朝的洛阳,宋朝的汴梁,;或者山河形胜之地,比如西汉和唐朝的长安,明初的南京。
不过,表面上看起来,北京居于燕山之南,虎踞龙盘,居高临下,大有俯瞰天下的其实。
可惜,此刻这座伟大到极处的城市如果已经落到建奴手头快三年了。
在入关之初,新兴的清帝国铁骑横扫整个北中国,三路大军南下灭明,大有混同**的架势。
这个时候,明朝的国运好象已经断绝了,北方百姓已经做好了迎接一个如同元朝那般异族王朝出现的心理准备。
时光推延,三年之间,天下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建奴八旗主力在扬州被宁乡军全歼,如今,等待了一年多的明军北伐大军已经打到了保定,可以想象,最多半月就能抵达桥。
建奴的王气似乎是已经衰败了,不可收拾了。
这一段时间内,北京城中却依旧是夜夜笙歌,仿佛比往日还繁华些,这是建州人在最后享受这北京和汉地的繁华。因为他们知道,这座今世第一大城,这地上的天堂,他们再也呆不下去了,都在享受最后的盛宴。
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回到辽东老家,摄政王多尔衮和顺治皇帝已经下了圣旨,让大家收拾好行装,准备回家。
回家回家,是辽东老家吗?
不,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啊,我们的土地、房子、奴才都在这里,我们入关之后的缴获也都在这里。难道,真要抛弃这一切,回到苦寒的辽东,继续过在山林里打猎,寒冷的江水中捕渔为生的日子。
不,那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
虽说心中不甘,可恶劣的形势摆在这里,严令之下,谁敢不从。你就算是不走又能如何,难不成要用自己的身躯去喂敌人的屠刀吗?
整个北京城都已经疯了,满城之中,夜夜红灯高照,处处置酒高会。
雪地上,时不时可以看到醉到在地号啕大哭的建州人:“不,不,我不回去,我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多尔衮,多铎你们这两个浑蛋,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把我建州弄成什么样子了?黄台吉啊,黄台吉,你怎么死得那么早啊?你在天之灵,睁开眼睛看看这群败家子呀!”
在这一片自我麻醉中,还是有人隐隐期待着什么。期待着建州再出现一个如同黄台吉那样的英雄力挽狂澜,在皇太极年代,八旗的生活是那么的美好。
多铎死了,阿济格死了,尼堪死了,伊尔德死了,准塔死了,再加上以前的阿山和鳌拜,建州八旗中能打的将军几乎都死在历次对明朝的战争之中。具体说,是死在同宁乡军的战役之中。
而这一切,都是多尔衮这个蠢货主政的结果,这个一个笨蛋偏偏还顶着一个睿亲王的头衔,他浑身上下又有哪一点能够称之为睿?
或许,如今北京城也该到了换个主人的时候。
或许,如果我建州能够出现一个英雄,带领我们守住京城,击退明军,这辽东不就不用回去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冒起,就再也遏制不住。
扬州大战之后,各战场的仗究竟是怎么输的大家也弄明白了。回头想来,和宁乡军交手这么多次,好象只有肃亲王豪格没有在孙元手下吃太大的亏。那次渡黄河参加归德之战,豪格虽然败退,可究其整场战斗而言,其实和孙元打了个旗鼓相当。
难道豪格才是我建州此刻最需要的英雄?
难道他才是我们真正的皇帝?
可是,正值国家用人之际,豪格被多尔衮抓捕圈禁了。
难道我建州最后的一丝希望,最后一道万里长城就要这么倒塌吗?
在所有建州人看来,这个皇太极的长子,差一点做了大清朝皇帝的人应该能够将这已经颓废的国家的气运彻底扭转过来。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豪格和正蓝旗的人前一段时间的有意宣传。
既然所有人都这么说,大家也就信了。
……
等到侯方域赶到肃亲王府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团混乱。到处都是惊慌奔逃的包衣和痛苦流涕的妇人,果园作为肃亲王府家庙的主持,正在细声安慰着一大群妇人。
见侯朝宗过来,这个妇女之友急忙将先前发生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多尔衮动作极为猛烈。就在侯朝宗先生在宫中和皇太后颠倒鸾凤,给睿亲王戴上一顶变相的绿帽子的时候,他突然下令关闭九门,全城戒严。然后带着三百骑宫廷禁卫生突然杀到肃亲王府,轰隆的马蹄声几乎将整个北京城都震得酥了,这也是多尔衮现在能够动用的仅有的力量。
这个时候,豪格正和果园一道在后花园赏梅说禅,天气突然冷下来,后花园的几树腊梅开得好看。
听说王府已经被多尔衮围住,亲王府的侍卫们纷纷披甲,准备同敌人绝一死战。
豪格却颓然地长叹一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本王真是后悔。当初扬州那边多铎和阿济格战死的消息传来是,某就该悍然领军,清君侧的。可是,本王却犹豫了一年多,以至落到今天的田地。说到底子,我的性子还是优柔寡断了些。不用打,没用的,随本王一起去迎接睿亲王吧!”
“王爷!”
“王爷,不能啊!”
豪格悲伤地一摆手:“不然还能如何,王府中也不过几十个侍卫,这点人马根本就打不赢多尔衮,冒然反击,反给了多尔衮痛下杀手的机会。那老贼想取我性命久诶,此时又有圣旨在手,可以正大光明地害了本王。如果我束手就擒,老贼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毕竟,他想要的是我正蓝旗的兵,若不明不白害了本王,只怕人心不服。马上就要北归,人心若是一乱,谁都走不了。”
说到这里,豪格面上带着一片伤感,他已经在内心中说服了自己:“我现在去同老贼拼命,痛快固然是痛快了,可我建州将彻底陷入内乱,还如何北返。我豪格一人的生死荣辱比起我建州八旗的存亡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咱们建州勇士自扬州血战之后,如今还剩几人,死一个国家就少一分元气,大家又于心何忍?传令,不许抵抗,大开中门,本王要亲自去迎接睿亲王。”
说到这里,两行热泪顺着面庞流淌下来。
果园在旁边听得心中一阵鄙夷:这个豪格真是个没担待的,别人都将刀架到你脖子上了,还说这种没用的话儿。就算是一只鸡,临死的时候,也回扑腾几下吧!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豪格提得起放得下。其实仔细一想,此人才具也就这样。分明就是个多谋寡断,喜好大言的无用废物,和三国时的袁本初一个球样。
这个豪格明明对皇位极度渴望,可坐拥正蓝旗这支建奴唯一的野战军团,一年多时间了,却迟迟不发动。否则,早就搬进紫禁城去了。
现在好了,当断不断,被多尔衮杀上门来,后悔已经晚了。
想当年,奴酋黄台吉死后,他和多尔衮的夺嫡之争,不也是因为踌躇犹豫,最后糟了糕。今天,又是一个当年事件的翻版。
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这个豪格也真够可以的。
阿弥陀佛,小衲这是在生什么气啊,不过是他们建奴狗咬狗而已。建奴自家咬得厉害,咱也乐见其成。
最可笑的是,豪格这个失败者可怜虫还要装出一副悲剧英雄模样,将军权全副交托给政敌多尔衮不不说,还叮嘱那个奴酋一切当以国家为重。真有趣啊,你一个皇位的继承人要做出忠臣模样,有意思吗?
豪格喝退众人之后,一振衣袖,大步走到王府大门,故意大笑一声:“摄政王这还是我建州入主北京之后第一光临寒舍,却不知道是哪一阵风把你吹来的?”
笑声中,中门大开,就看到多尔衮浑身铠甲地立在大门外,背后是明晃晃的铁甲锐士。
见豪格如此做派,且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多尔衮明显地楞了一下,淡淡道:“得皇帝陛下旨意,肃亲王豪格阴蓄死士,图谋不轨。着睿亲王多尔衮即刻捉拿,执宗人府议论。豪格,走吧!”
“阴蓄死士,图谋不轨。若是某真要这个念头,还等得到今天吗?睿亲王,如今整个北京城都是我正蓝旗的人,某只需登高一呼,却又是另外一番情形。可是我不能啊……我们建州的血已经快要流光了,我不想再看到自己人再杀自己人了。”豪格痛苦地将头转向南方,长叹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如今,镇海军已经到了保定,侦骑都到芦沟桥一带活动了。秦军、山东军也在运动。还有宁乡军,直他娘的宁乡军这些年不知杀了我多少建州英雄善战的男儿,就是那只宁乡军,也过了黄河,不日就要开到北京城下。真到那个时候,某身为正蓝旗旗主,说不得要亲自带兵上镇厮杀一场,为朝廷北撤争取时日。如今,看来都没用了。既然朝廷忌我,某人无话可说,也不想生事。军情如火,十万建州男女要尽数北撤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某若和睿亲王你闹起来,只怕不等你我分出胜负,北京城就被人围了,到时候想走也走不脱,咱们建州,那才是要被人一网打尽了”
“也好,也好,睿亲王也是英勇善战的骁将,这支部队就拜托给你了,咱们建州就拜托你了。”
说完,就将手一拱,热泪纷纷而下。
在他身后,王府众人都是一脸的悲愤。就连多尔衮身后众甲士都是一脸的崇敬和痛惜。
豪格这影帝级的表演让多尔衮气得一口逆血几乎要吐出来,本来自己拿着皇帝的圣旨,又得了皇太后点头,可谓大义在手。不动则已,一动,就是狠狠一击,直接将豪格围成瓮中之鳖,内心中,他对自己的决断力也是非常得意的。
可现在豪格这假惺惺的表演,反显得自己是一个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