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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品春秋-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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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它刚才那一击只是试探而已,虽是如此,这小兽也足够狡猾。它一抓下来同时也将韩素右肩韧带划破,韩素受此一击,右手在短时间内是不能再持剑攻击了。小老虎做此一击,显然是深有成算的。

    韩素伸出左手向右肩伤处轻轻探去,触了一触后她便笑道:“小郎君此番手下留情,可是觉得多伤人命无益?”

    她虽是笑言,却因从前山居十年来少有与人说笑之机,以至于脸上表情稀少,如今虽是偶尔也笑一笑,这笑却淡得使人几乎无法瞧见。

    小老虎看她表情淡漠地说话,只以为她是在出言讽刺自己,当即更是愤怒。它喉咙里低低地“嗷呜”着,身后尾巴一甩,它那尾巴尖上飘动着的万千红毛便忽地散开,猛然间从它尾端处弹出,化成万千细针,嗖嗖嗖地争先恐后向韩素射去!

    这些由小老虎毛发所化的细针每一根都刚硬尖锐,每一根都堪比百炼精钢的利器,而小老虎尾巴尖上的那一把红毛怕不有成千上万之多——当成千上万根细针形状的凶器一齐在空中排列,铺天盖地向人射去时,其威势之可怖当真是能叫人连心胆都为之所夺!

    韩素作为首当其冲的被攻击者,此刻眼睁睁看着万千细针向自己射来,饶是她也曾身经百战,此时亦不由得眼神一凝,心中凛然。

    她并不是真的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只是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东西是即便抛却生命也不能放弃的。

    这更不是她首次直面死亡的威胁,却是头一次她在面对死亡威胁时非但不做反击,反而还需一动不动直接承受。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生死一刻,韩素脑中恍惚似有万千心念闪过,生与死、信与义、爱与恨、天道与人道、命运与选择——她却终究还是站在原地,直面那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的万千毫针,胸中竟是别有一股豪情生起。

    韩素出身世家,自幼却是地位尴尬。因父亲早年出家求仙,致使她与母亲在家中很是抬不起头来,更加上渔阳郡主李琳这个继祖母的打压,韩素幼年时候是过得很不如意的。她幼时过得压抑,性情也因此而显得十分谨慎寡言,后来是随在祖父身边,开阔了眼界与心胸,才渐渐生出几分少年独有的意气与骄傲来。

    然而这样意气风发、不识愁滋味的年岁也并不长久,薛瑞卓的悔婚、仙与凡的冲突、祖父的枉死……种种种种,再加上她后来孤身上路,两年间踏遍了大唐河山的南南北北,遍求仙门却不得而入,无数次历经艰险,碰得头破血流,最后才在碧梧山上得到苍先生的收留,得知世上原来还有以武入道之说。

    如此山居十年,十年练剑,打熬基础,终于将一颗剑心千锤百炼,炼得坚硬如铁、不动如山、柔韧似水,以至于一颗心子落在胸腔中,虽然无时无刻不安稳镇定,却竟然忘记了这颗心脏激烈跳动起来会是个什么滋味。

    她的情绪再也激烈不起来,笑也好、怒也罢、喜也好、悲也罢,忧思恐惧、七情种种,到了她这里,竟也全都变得淡如杯水。她甚至渐渐以为,剑客之道正当如此,淡化七情,消解六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论何时一颗剑心始终圆融透净,如此方能攀登大道。

    然而此刻她却恍惚有了另一种了悟,其实不仅仅如此罢。

    其实她也曾有过表面端静如水,心中却仿佛烈火烧灼、巨浪滔天的时候,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将流水剑法的流水十剑轻松练成。从细水长流到风起水涌,又何尝不是她曾经的内心写照?却又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将那些激烈的感情悉数淡忘了。是从修成静水篇起?还是从恍惚领悟逝水篇起?

    从心如止水,到逝水无回,覆水难收,这个过程中,得到洗练的同样不仅仅是她的剑法,更是她的剑心。

    却不知道是她炼了剑,还是剑炼了她?

    韩素曾经无数次直面过生死,却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如此刻这般,死亡威胁面前,她却甘愿束手待毙的。

    因而她此刻的心情全然不同以往。

    人生之初,心始动,便有喜、怒、哀、惧、爱、恶、欲,只是渐长以后,或因经历不同、或因天性不同、或因其它种种缘由,人往往便在红尘当中或者学会自制,或者迷失当初,或者丢弃情感,等等等等。

    韩素却忽然想起了少年时薛瑞卓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那时候一心想讨韩素欢喜,常常寻些鬼怪故事来说与她听,有一回说到一个妖精化人来到凡尘报恩,最后却反被恩人寻来法师捉走镇压的故事,薛瑞卓最后评价道:“比起这个书生,这妖精才更像一个真正的人。”

    韩素问他为什么。

    薛瑞卓说:“因为她有七情六欲,爱憎分明。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情感,否则便不是人,而是草木,是石头,是精怪,是传说中忘情的太上。”

    “不,”韩素却笑道:“这个书生才更体现了人的本性。”

    薛瑞卓皱眉道:“这书生愚不可及,不配为人。”

    韩素却偏与他作对,道:“这书生如此凉薄,方才可见人性么!”

    “倒也有理。”薛瑞卓若有所思起来,“人在世上,太容易被诸多外物迷失本心,或是功名利禄,或是恩怨情仇,自然也可以是恐惧,是怯懦。这书生便是被他的恐惧与怯懦迷惑了双眼,看不到妖精对他的真心实意。如此说来,这书生之所作所为并未脱出人性,反而可以说,这书生的做法才正是大多数凡人会有的选择。”

    “虚伪是人性,真诚也是人性,这妖精不过是比他更真罢了。”韩素叹道,“这妖精来到世上走一遭,原意有二,一是要报恩,二是要体味人间七情,其实她都做到了。她助书生功成名就,自然是报恩成功,她在书生的身上体味到了爱憎欲等诸多情感,这人间七情自然也是样样都已经历,她即便最后被法师收走镇压,那也是她自己脱离妖道,非要来干涉人道造成的,她应当是功德圆满,死而无憾了才是。”

    故事里最后当然不会提到妖精是不是功德圆满,死而无憾,这不过是个乡野怪谈,人们口口相传,图的也不过是猎奇,韩素与薛瑞卓当时少年心性,总是有些奇思怪想,想要体会出自己与世人的不同来,这才能在这样简单的一个故事里生生看出那许多东西。

    不过当时虽然是少年心性,所思所想未免有些乖张可笑,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人生在世,最难得的便是这一个“真”字,若是能够做到,的确可以说得上是纵死也无憾了。

    古来便有众多道书,称修仙又名修真,修真修真,何为修真?

    岂不闻去伪存真,方是真道?

    庄子《南华经》曰:真人行世,入火不热,沉水不溺。

    此“真人”指的自然是至真至德之人。

    修仙、修道、修真。

    “仙”不是目的,“道”不是终点,“真”才是本意!

    所谓修行,修持己身,其实修的都是人最初本有的那个“真我”。

    只不过人在红尘中沉浮,这个“真我”往往会被太多外物沾惹包裹,使人渐渐不得而见,不得而寻。

    倘若“真我”还在,这个“真”又还有什么好求的?

    当此时,韩素只觉得全身上下通透无比,便有一股舒畅之气从胸中直散至四肢百骸,至于眼前万千毫针,死亡之险,反倒不是显得那样重要了。

    ——朝闻道,夕可死矣!

    她心中豪情迸发,脸上反而带出了三分微笑。

    此时那万千毫针已距她不过方寸。

    凡此种种说来话长,实际上却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

    韩素终究没有闪避,小老虎更没有留手。片刻已过,她只觉得身上一痛,那万千毫针便终于是密密麻麻、结结实实地扎进了她周身上下每处血肉——除去避开了韩素头脸,小老虎这一把毫针洒去,是实实足足的有一万三千根,而这一万三千根毫针一根未落,全都扎到了韩素身上!

    小老虎欢喜地仰头高吼了一声,一个纵跃便跳到韩素身旁,张开大口便往韩素头上咬去!

    它要先将这背叛者的头颅吃掉,再一口一口咬下她全身血肉吃进腹中,这样她就永远永远地属于它了!

    冰蛋是它的,冰蛋中孵出的东西也是它的,自然是永远都该属于它,谁也不能改变!

    小老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张开大口,露出了满嘴利牙。

第82章 借道传幽魄(二)() 
生与死,不过一线之间。

    红尘万千,天地熔炉,真灵如昧,虽生犹死,真灵不昧,虽死犹生!

    ——你可以抹杀我的生命,却没有谁可以抹杀我的意志!

    剧烈的疼痛中,韩素仿佛听到了大道纶音。

    天地之桥轰然洞开,一股浓烈的玄奥之气犹如沸腾的开水从那冥冥中滚滚而来,这一瞬间,韩素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万物初始的母体当中,浓郁的灵气将她包裹,无数玄妙的大道之音在她耳边唱响,身体中的关窍一个接一个地被迅速打开。她忍不住侧耳倾听,细细感受。

    然而剧烈的疼痛仍旧存在,韩素整个人都仿佛被剖成了两个部分,意识被剥离在肉身之上,一方面看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吞噬,被消逝,一方面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重组,力量在增长。冥冥中某种玄奥的力量交织出了生死之间的一线规则,韩素心神震动,终有所悟。

    仿佛有某个庄严宏大的声音在询问:“生?死?我?他?”

    生?什么是生?

    死?什么是死?

    我?什么是我?

    他?什么是他?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者是我,死者亦我。

    不论过去,不论未来,“我”即是“我”,本我,真我,无他,无一切所有,唯“我”而已!

    小老虎原本正欢快大嚼,下一刻却惊恐地发现,这个被它按在爪下,原本已经失去了头颅的残破身体上,竟不知何时又长出了一颗头颅来!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口鼻,那张一样的脸上竟还露出了与此前一模一样、未变分毫的安详微笑!

    小老虎惊恐地张大了嘴,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子在胸腔中左突右冲,被骇得险些就要跳出来了。

    它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四肢却忍不住不停颤抖,它简直无法思考,舌头却已经下意识在口腔中舔了一圈——它口中却是干干净净,除了口齿与涎水,旁的什么也没有。

    然而它分明记得,自己口腔中刚才还充满了使能够它满足的咀嚼感。

    它明明已经咬下了这个东西的头颅!

    难道是它记错了?

    这怎么可能?

    小老虎心中恐慌越来越盛,它连忙松动爪子从韩素身上跃开,只因不能就此舍下这到口的美味,便仍旧谨慎地徘徊在韩素身旁,不愿轻易离去。

    因为此前受伤太重,后来又被扑倒压制,所以此刻韩素是歪倒在地上的。小老虎便仔细观察,发现自己虽已将此前射在韩素身上的尾针全数收回,可那些尾针扎在她身上留下的血印子却依旧还是存在的,这证明了它前一部分的记忆至少并没有出错,它既不曾陷入幻境,也没有被迷惑神智。

    小老虎稍稍放心了些许,但它仍旧不敢去看韩素的头,只将目光定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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