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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无法想象,诗文可以呆在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地方,一待便是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不会觉得冷吗?她忽然想起来她初见他之时,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极了这冰池里的水,远远地都能感受到那直沁心骨的冷意。他是习惯了吧?要习惯这样的冰冷,不知需要多少日夜的煎熬?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怪不得他的手脚都是凉的。
香夫人为了使自己的夫君痛苦,在这个地方折磨自己。爱情,可以使人成仙,也可以使人成魔。
诗文眸光一顿,伸手拿起被他扔在一旁的白裘披风,披在她身上,将她裹住。
景云这才缓过一些,但仍然觉得冷,诗文看着她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脸庞,想也没想,一把就将她揽了过来,把她的脸按到自己胸前,企图用自己冰冷的身子去温暖同样冰凉的女子。
景云没有挣扎,她那样安静的靠着他,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流在他们二人周身流转涌动,缓缓地注入她的心里,她的心忽然也跟着绝望起来,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云云……真的从未后悔?”诗文望着角落里发出惨白光芒的夜明珠,紧紧拥着怀中女子,轻轻问道。
景云心间一痛,后悔?不知道。从一年前文苑的一别,她一念之间,幸福变得遥不可及。
她曾经无数次的问自己,如果她当时不那么决绝,而是选择留下,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那将会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案,因为她一直不能确定诗文那一刻对她所表达出来的情感究竟是真是假。
如今,分别一年之后的重逢,他所表现出的种种行为,令她不敢细思量。她害怕认清一个事实,他们跟幸福擦肩而过,是因为她的骄傲和执着。
事已至此,就算他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她,又能如何?她的身份,注定了他们永远不会有结果。
她在他怀里静静地笑了,笑得苦涩而悲凉,她说:“不后悔。”因为她就是这种性格,即使重来一次,以当时的情形,自己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所以,后悔也无济于事。
诗文是字字锥心,闭上眼睛掩住眼底的悔恨和绝望,他紧了紧自己的双臂,惨笑无声,道:“不后悔,就好。”
不后悔,就不会像他这般痛苦;不后悔,才有可能过得幸福。
景云喉咙阵阵发涩,有什么卡在那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诗文突然放开了她,纵身一跃便下到冰水池中,池水冰彻入骨,漫到他腰间,他丝毫不以为意,弯下身子在水中摸索着那把匕首。
景云几乎想要去阻止他,但是她又知道,那把匕首是何等的重要。
诗文甩起折肩后,跳上石桥,将扇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拿好,别再掉了。”说罢转过身去,淡淡道:“你走罢。”
景云抿了抿唇,唇色苍白,两手相触的一刹那,他的手,比冰还凉。她抬手解开白裘衣带,将披风披在他身上,然后才转身离开。
诗文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看她,就如同她来的时候那样,他静静地感觉着她的离去,不发一语。
第49章 心甘情愿()
外头的阳光焦烤着大地,蒸腾而起的热度,如火扑面。
冰与火的交错就隔在了身后的那道石门之间,冰降不了火,火融不化冰,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她要活下去,就得受得住。
窒息的痛紧箍在心,景云艰难步上马车,靠着车身,张着口,那堵在心间的一口气,就是喘不上来。
她从袖中掏出那个地图,这一趟,匕首没还了,又多出一样东西,却没有拿到她想要的,还招来了一腔的心事和疑感。
回到严府,诗礼已经在那个等了她一个时辰。她进园的时候,远远看到饭厅里诗礼一人独坐,他正望着面前满桌的饭菜发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整个礼苑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景云本想先跟他打声招呼然后再去沐浴更衣,但是又看了看手中的那两样东西,想起诗礼之前因为这把匕首的反应,还是决定先去寝阁把东西放下,以免再惹他不快。
她转了一个弯,就往寝闾行去,但只走了一小段路,突然听得“咣”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噼里啪啦盘碗掉碎的声音,震得她头脑发懵,她心中一惊,连忙折身返回,在小岔路。正碰到大步而出的诗礼。
此时的诗礼,心中满是失落和哀绝。他在丰盛满桌的饭菜前,心中有几分期盼、几分担忧、几分酸涩、几分焦虑,情绪起伏不定,心中百味陈杂。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那样漫长,每一刻都极度煎熬。
那一向被他引以为傲的沉着镇定在此刻变得不堪一击。他从没尝试过像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只觉一颗心随着饭菜的冰凉而一寸寸的变冷,那白日里她追上他询问他是否受伤时的担忧神情为他带来的巨大的温暖和喜悦,在这焦急的等待之中全部都凉了下去。
她说不想被困在园子里,他立刻撤了那些守卫,想着自己多加留心便是。
虽然辛苦些,但是他心甘情愿,只要她喜欢。
她要见韩香夫人的清幽居,他让她去,不派任何人跟踪查探,怕她不高兴。
他身上有伤连休息也不曾,便急急的处理完公务,早早来这里等她回来,他相信她是个有分寸的人,相信她知道以她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她一去便是大半日,天都黑了,她还不曾回来。她忘了,他说叫她早点回,他说要等她吃晚饭。
与其说是愤怒或者失落,不如说……伤心!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伤心!
从小到大,他善于隐忍,即使是在大婚之日,她为他扣了那样一顶大大的绿帽子,让他成为整个京城最大的笑话,他也仍然能温和的笑着面对众人隐晦嘲笑的目光。他真的不在乎吗?
那不可能,就算不爱,那也是一个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更何况,那时候,她已经悄悄入了他的心。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地步!
他终于控制不住了,掀翻了那刺痛他眼睛的冰冷的菜饭,夺门而去。但是却不曾料到,她竟然就在这时站在了他的面前。
景云蹙眉看着前方几步远突然顿住脚步的男人,他满身散发的强烈的气息,与他平日里的温和完全就像是两个人。
她有些不明白了,他是那么深沉让人永远也看不透的人,杀人都不带情绪,她甚至怀疑,他即使面对他最大的仇人,他也能温和的笑着说忠诚!
可为何他今日会发了脾气?难道仅仅因为她晚回来一会儿吗?那也不至于气得掀了桌子吧?这真不像是他!
她走到他面前,探头看了眼杯盘狼藉饭菜满地的屋子,没问他为什么发脾气,只是蹙着眉问道:“你把桌子掀了,晚上我们吃什么?”
多么简单而平常的一句话,但就这一句话,堵在诗礼心口的郁郁之气忽然金盘皆散。诗礼嘴唇蠕动了几下,像是白痴般的呐呐问道:“你……还没吃么?”
景云扬起长而浓密的眼睫,奇怪地望着他,理所当然道:“当然没有。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吗?”她说着走进屋里,中午心情不佳,没吃什么东西,下午伤了神,这会儿看着地上打翻的丰盛的饭菜,不觉肚子就饿了。她有些郁闷和遗憾地叹道:“真可惜,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
诗礼一个箭步上前,一双结实的手臂从身边一把抱住了她,抱得好紧,抱得她喘过气。
他似乎要将全身的力量都用尽,尽管会撕裂了伤口,他还是不放开她,他就是要用这种深刻的痛,证明他的爱,证明他活着的意义不仅仅只有仇恨。
人的一生,总应该留下些什么,爱也好,恨也罢,总要有一点点是只属于自己的,那样才无愧于来人世走一遭。
景云胸口被他勒得发疼,就想抬手扒开他的手臂,诗礼一低头看见了她手中拿的东西,眼光一凝,顿了一顿,叹出一口气,却也没说什么,只赌气般地将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下巴摩挲着她的鬓角,在她耳边缓缓说道:“不要紧,我们去外面酒楼吃去。把你喜欢吃的所有东西全部点齐,如果一张桌子摆不下,我们就多要几桌。”
就像是宠孩子般的口气,又或者是一个人想将自己所有的爱通过一件事全部灌注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令人心口不自觉的温暖起来。
景云转过头去看他,或怨或责,道:“那你得先放开我,要不你把我勒死了,点再多菜,我也吃不成。”
诗礼听了一愣,连忙松开手臂,拉着她的手,笑了起来。似是心情大好,一低头就在她眉眼之间落下一个轻吻,眉开眼笑道:“是,夫人!”
景云怔住,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诗礼露出这样轻松开怀且十分满足的笑容,仿佛她一句话,全世界都成了他的。不过是出去吃顿饭,至于吗?
那一顿,诗礼几乎将葫芦城第一酒楼里的所有菜品点了个遍,整整摆了九桌,她拦也拦不住,诗礼不住笑道:“难得我想依着自己的性子办一件事,你就成全了我吧。就当如我宠你的方式,又或者,你偶尔宠我一次。”
不是不动容,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这样的诗礼,她无法做到无视。
回到府中已经很晚了,准备就寝之时,她发现诗礼后背的衣服又染了血,便命人拿了伤药和布来,准备替他换药包扎,怎么说也是为了陪她出去吃饭才又触动了伤口。
她把诗礼按在床边坐下,伸手去解他的衣裳,诗礼身躯一震,那眼光瞬间炽热浓烈起来。
景云呆了一呆,忽然意识到这动作很容易让人想歪了,脸上顿时有些发烧,她撇过头,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才淡淡道:“别瞎想,我是准备替你换药。”
诗礼神色一变,微微侣了一僵,有些尴尬,然后一把拢了散开的衣襟,目光暗淡了几分,说道:“不用,这事让严宇来办就行。”
景云扯开他的手,嗔了一眼,“换个伤药而已,谁办还不是一样。”说罢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扒了他的上衣。
诗礼愣愣地看着她,她那一闪而过的嗔责表情,他看得心花怒放,都忘了身上的疼。于是,不再阻止,任她动作。
景云揭开缠在他伤口被大片鲜血浸透的白布,当那伤口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连人带心都不可抑制的颤抖了。
那是正脊椎骨中央,被洞穿的一个幽深的血口,露出森森白骨。血口边缘有倒刺刮过的密痕,带出翻卷的皮肉,触目惊心!
倒钩穿骨!这样残酷的刑罚她曾经听过,却从没想过她会亲眼见到,而且是在她丈夫的身上!
他白日里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口来陪她坐着,遭她刻意冷落,温柔地笑望着她,体贴的答应她的要求,对她说,一点小伤而已!
他晚上就带着这样的伤口让人备了满桌子的菜坐等她回来,又因她晚归而气得掀翻桌子,见到她却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还高兴地带她出去吃饭,折腾了一晚上!
她一点都不知道,她真的以为他的伤不严重,因为她完全看不见他露出任何不适或痛苦的表情,她只看到他眼中少有的快乐,那样真实而浓重地盛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