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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进东厂,正在花园小亭中纳凉听琴的郭书荣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目光斜去,亭下,花丛中的康怀会意,运指转柔,琴声为之一淡。
吕凉在椅后恭身道:“督公,果然不出您之所料,侯爷不肯动手,徐渭与之闹翻。今后没有了这青藤军师出谋划策,他们纵然风光一时,格局也终究有限。”
站在另一侧的曾仕权满脸窃笑:“呵呵呵呵,就算徐渭不走,他那点算计,还不都在督公的脚趾头里吗?”忽见督公的颈子稍往后偏,目光中似乎透着股冷冽,他赶忙低头不再说了。
郭书荣华指横鼻下,眼望满庭芳草,轻嗅着恬淡花香,缓缓道:“徐渭乃一代人杰。我之机谋,未必不在他料中。只不过他这次是真的看错了侯爷。”
吕凉若有所悟:“难道徐渭是耍了手金蝉脱壳?”
郭书荣华没有理会,继续说了下去:“他早料到徐阁老往下一撤,怀有‘野心’的侯爷反而不会追击,而接下来权力空档的争夺才是一场好戏。他大仇已报,不甘替一个新的野心家为奴出力,所以才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舞台,到漩涡之外,来欣赏这场风暴。”
康怀停手抬头望过来:“徐阁老只是休退回家,他怎会觉得大仇已报?”吕凉道:“真正的报复,就是要夺走对方最珍视的东西,并且让他每时每刻都陷在怀念、懊悔与痛苦之中。对于徐阁老来说,这个东西,自然就是权力。”
康怀凝神片刻,又道:“徐阁老早上还四处召集人手准备会议,显然是想筹措反击,却忽然转变态度请辞,显然与那幅画不无关系。不过据咱们的人回报,那画上有山有水,有树有鹿,也没什么特别,所题之诗,也不过是嘲笑威胁,徐阁老却为何一见此画,便改了主意呢?”
郭书荣华一笑:“说玄也没那么玄,只是那画中暗藏五个字,触动了他的心而已。不过灯谜说破全无趣,青藤先生的用意,你们就当个乐子,好好玩味一二罢。”又点手:“慨生啊,去再备一份礼物,阁老早晚离京,咱们可不能让老人家空手而归,感叹世态炎凉呢。”
秦绝响挨完了一巴掌,手捂脸颊气呼呼往外冲,门房边几个家丁闲坐间瞧见,慌忙站起,堆了笑待要说话,早被撞了个七扭八歪,捂着肋条叫苦。秦绝响瞧也不瞧,刚下台阶,外面也正有一人正待迈步上来。这一出一迎,险些撞在一起,秦绝响暴跳道:“你走路没长眼睛?”
那人陪了一笑,拱手问道:“哎哟,这可失礼了。请问这可是云中侯常侯爷的府第么?”秦绝响瞧着他:“干什么?”那人笑道:“在下是江南萧府的下人,奉家主之命,特来给侯爷报喜。”
“萧府”秦绝响愣了:“报喜?报什么喜?”
那人笑道:“秦夫人日前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侯爷喜得麟儿,岂不是喜事一桩么?”
秦绝响略一恍惚,立刻明白常思豪有事瞒了自己,听身后脚步声响,知是刘金吾追了上来,他怕那几个家丁听见,忙拉住这人手腕笑道:“原来如此!我便是秦绝响,我大哥事情太忙,如今不在府中。如不嫌弃,咱们先到独抱楼去喝上几杯,你跟我详细说说!”
同一时刻,在一派仍夹带着些许温热气息的晚风里,张齐手里拿个鞭杆,像个被遗忘的拐棍般歪靠在一辆拱篷小牛车上,在“格啷”、“格啷”的牛铃声中,缓缓驶出了城门。
见他久久不言,夫人吴氏扶着书箱从车篷里移出身子,拉过他的手轻轻揉搓着劝道:“当初沈炼告严嵩落得祸灭三族,你这趟虽没挣下泼天富贵,却也落了个一身平安,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张齐道:“都怪你,说什么要吃桔子要自己剥,如今桔皮水辣了眼,桔子却没吃着!”吴氏一笑:“好了好了,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反正这官你也做得不自在,要你辞又舍不得,这回倒落个彻底轻松。”张齐叹了口气,现下不须再为那些乱事烦恼,倒也确实觉得心膛儿里比原来敞亮不少。吴氏拱动身子靠过来,将头枕在丈夫腿上,又将他手捉来拢在自己脸侧,用腮帮轻蹭着,甜笑道:“不过我也真吓了一跳,你平常那么窝囊,事到临头,竟也敢泼出身家性命去告徐阁老。出门那会儿扯都扯不住,我扑在地上哭着哭着却呆住了,扑哧儿一声乐出来,发现成亲这么久,仿佛就在那一会儿功夫里,你才真的像个男人。”
张齐鼻孔里一哼,满脸的不以为然。扭头回望,京师渐远,夕阳渐西,雄伟高大的城墙被阳光映照得半红半黑,宛若煅烧中的铁器。想想自己揣表闯宫那一刻真是天塌不怕,地陷不惧,比起以往那些猫蜷鼠缩的日子,真可称豪气干云了,当时心头一飘,骨头也不禁轻了几两几钱。指头上宣宣嫩嫩的感觉传来,低头看时,妻子圆托托的脸蛋儿在手,依人小猫般摩来蹭去只顾美,一时板之不出,也自笑了:“谁说我不是男人?我这就让你好好瞧瞧!”说着将鞭杆往旁边一插,托起她身子往篷里推,紧跟着自己也钻进来,回手拉上了车帘。吴氏并肘护胸,粉拳抓嘴,两眼怯生生盯他,笑嘻嘻地尖叫:“呀,你个强人,大白天的又想吃桔子!”
车轮嘎吱嘎吱上了土道,两旁草色深深,连山走碧,老牛一面行走,一面沉思,“叭嗒”、“叭嗒”的步调,仿佛雨后檐滴般悠闲适意。插在车辕缝里的鞭杆直挺挺地立着,细柳条似的鞭绳左摇右摆,磕磕碰碰,嗒嗒有声。拱篷融融摇入黄昏,欢声浮略,霞暖牛铃。
六章钢刀子()
徐阶休养数日,收拾应用,举家迁归原籍。临行时百官齐齐送行,场面浩大,不知就里的人都道他是功成身退,载誉荣归。之后的京师历经了几天短暂的平静,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
左邻右舍们发现,李阁老的府前忽然车马盈门,来访客人比平日多了数倍。可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这位新任首辅大人常常不在,一问,不是去东厂拜会,就是去了云中侯府饮宴听戏。官员们通常闻讯后在门口交头接耳一阵,便都各自登轿上马,一阵旋风般地消失。
东厂不邀无人敢去,于是侯府门外,转眼就变得车水马龙了。
去得最勤的,据说是新任的工部右侍郎邹应龙,他上上下下地跑动,连门房、买办都混了个溜熟,看侯府中办酒宴忙不开,还特意送过来两名江西籍的厨子。人们纷纷传颂,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徐阁老这一去,侯爷居然连他最亲信的邹大人都不动,这份胸襟真是无人能比。也有传言,说邹大人看不惯徐阁老坐威坐福,早就与侯爷同心同德,只不过时机未到,没有反水就是了。
钦犯吴时来由广东安全押解到京,本以为徐阁老在,还能为自己说说话,不想京中改天换日,已然今非昔比。五十九名官员联名上告一案审清问明之后,听皇上下旨黜自己罢官归家,他还暗自庆幸:不管怎么说,自己的下场比刘师颜还强。知县刘师颜在押解粮草的途中遭遇曾一本偷袭,身中数箭而亡,尸体抬回来时那个惨状,现在想来还背脊发凉。
这日秦绝响提了一篮子水果来到侯府,入厅见常思豪闷坐想事,便凑近在篮中捡个大梨递过,笑道:“大哥,来尝尝这杭州大鸭梨,甜得很。”
常思豪瞧见是他,说道:“哦,绝响,可好些日子没见了。”秦绝响搁下篮子,自己也挑了一个拿在手里掂着,笑道:“您这身子忙啊,小弟哪能跟您比呢?”常思豪道:“那天的事”秦绝响笑道:“嗨,什么事啊,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还能记您的仇儿吗?您打我也是为了我好啊!”常思豪叹道:“绝响,这京师是刀山火海,你那般张狂不是好事。”
秦绝响笑道:“是是。诶,大哥,你这愁眉苦脸的想什么呢?老徐都倒了,底下这帮人又都听话围着你转,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常思豪道:“你哪知道,我将当初郑盟主的治国设想写了一份给他们看,李春芳支吾应付,只说如今局面不稳,举步艰难,这些事还当细加研究、慎重考虑。陈以勤则不阴不阳,有他自己的一套。张居正当面叫好,可是又暗地表示他权力有限,徒有雄心,只能扼腕。其它的人只是来献媚讨好而已,对此更无兴趣。徐阶虽倒,可是情况始终还是没变啊。”
秦绝响笑道:“这几个家伙都不是好饼,尤其这个张居正,明显是想让您再把老李、老陈弄下去,好扶他上位哩!”
常思豪舒气一叹:“唉,不少事情想来简单,做起来实在艰难。若是郑盟主他们在”秦绝响最不愿听他提起这事,赶忙接过来道:“人哪,不管什么时候还得靠自己,事呢,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往前看,咱们两兄弟携手到现在,这局面开创的不也很好么?别看兄弟我这不成器的整日价东游西逛,可不管是生意、江湖还是官场,哪个也没扔下,反而还都搞得红红火火。其实事情都是看着难,干上就不难了,这就叫手是勤汉,眼是懒蛋。”
被他这一劝,常思豪心情也好了许多,道:“别说这些了。馨律师太办事,早回来了罢?整天与这些官员们吃喝,心里怪烦的。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了,咱们找个机会,自己家人也聚一聚。”
见秦绝响打着沉吟,他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胳膊。秦绝响心猛地一提,瞧他脸色不善,正自忐忑,却听常思豪道:“这日子可也不短了,她是不是假说办事,去江南寻救你大姐去了?”秦绝响心头放下一块大石,满脸惊讶状:“咦?我怎么没有想到?”常思豪移开目光,眼睛直直地:“你大姐被劫,她一直心怀内疚,养伤那阵就想出去寻找,让咱们死活按下了,其实她也是个热火的性子,比咱们谁都着急。”
秦绝响小心翼翼睃着他表情,口里哀叹:“这会儿大姐的孩子也该生下来了。她在聚豪阁的监牢中纵然不受虐待,只怕也是度日如年。说实话,馨姐跟咱们的交情也不算有多深,却肯泼出自己性命去救她,相比之下,小弟过去做的那些事情唉,没出世的孩子有什么罪过?我真是禽兽不如!”说着以手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见他如此,常思豪也是一阵难过,轻轻拍着他后背道:“这世上连通感情的其实并不是血脉,而是想法和心思。说起来,亲人也不过是与生俱来的一场相识罢了。有了长年累月的相处契合,夫妇间没有血缘,也可以成为至亲的家人,若是缺乏交流,父子间纵有血缘承继,彼此的想法作为却仍会相忤相抵。你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也不算晚,如你所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
秦绝响道:“是,是。”连打了几个抽噎,止住悲声。
常思豪拢住他颈子摇了摇,见绝响在自己臂弯里噙着泪,满脸郁色,感觉两兄弟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安慰一番,将秦自吟在萧府之事对他讲了。秦绝响大喜抬起脸来:“大哥,你说的这是真的?”常思豪点头:“之前,我怕你再动什么心思,因此回来时没对你提起,你不要怪我。”秦绝响道:“怎么能呢?”又凝眉道:“不过让大姐在萧府住着也不是事,按日子算,孩子如今多半已经降生,不如把她们接走为上。萧府毕竟与聚豪阁有厚,一旦有个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