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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尼姑将头上斗笠甩飞,抽剑喝道:“少说废话!今日看你还往哪儿跑!”一摆剑式就要攻下,忽然斜刺里飞来一声“小雪?”她登时一愣,放眼往街上乱瞧——只见喊话的是个老太太,一手拄鹿筋龙头拐,一手里扣着个满头花辫的藏族姑娘,正抬脸向上望着,眉疏眼亮,矍烁精神——她当时怔了一怔,似是想起什么又觉恍惚,试探着喊道:“美尼?你是美尼?”
美尼是唐太姥姥的闺名,只因嫁在唐门,人们再唤起来都是唐夫人、唐老夫人、唐太夫人,加之她隐逸江湖多年,就连唐门这些仆役丫环们,也都没听过她这个天山派“研云仙子”的大名。大伙儿眼瞧房坡上这尼姑虽然上了些年纪,眉目倒也清丽端正,要自称“美尼”,倒也没人和她反驳,可是她怎么冲着咱家太夫人叫起来了?一时大惑不解。
唐太姥姥激动地道:“可不是我么!小雪!真的是你!”
那尼姑“啊哟!”一声,手中剑“欠凉凉”在房坡上滑落,与瓦片相磨,发出咝咝刺耳的声响。她白衣飞展一跃而下,落至唐太姥姥近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知是哭是笑地道:“美尼,你可挺好么?你你可老了!”眼泪落了下来。唐太姥姥也扔了拐杖,托住了她的胳膊,肩头耸颤不止。
花衫男子见这情景,笑问道:“啊呀?你们两位很熟吗?”
七章变色()
听花衫男子一说话,唐太姥姥和那尼姑立刻都回过神来。
唐太姥姥问道:“小雪,这半疯不傻的后生,你认得?”
那尼姑切齿道:“怎能不认得?我追了几千里路,不卸他一条胳膊,誓不罢休!”唐太姥姥奇怪:“你为何要砍他胳膊?”那尼姑道:“我的老姐姐!你怎么和我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唐太姥姥见她如此着急,脸色微微一凝,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道:“莫不是和‘他’有关?”
那尼姑跺足道:“还能有谁!咱们都躲了清静,浑不知江湖上发生的事情,五年前他在试剑大会上,被他一剑砍去了胳膊,我听了这消息,差点没气炸了肺!他走到天边也是我的人,管是打、是骂、是砍、是杀,也只由得我动手,哪里轮得到他!”
别人听这尼姑左一个“他”,右一个“他”,浑搞不清。常思豪却听得极明白:在试剑大会上被砍去胳膊的自然是东海碧云僧陈欢,这尼姑这般心疼他,又叫“小雪”,那除了雪山尼,还能是谁?
最感奇怪的却是秦梦欢。当初萧今拾月在试剑擂台上剑斩秦默,那份霜雪孤高的样子如同印在心里一般,那时节他压倒性地连胜十数场,脸上毫无得色,听郑盟主与十大剑商讨后,决定让他入修剑堂参学,也没半分笑容,和眼前这嘻嘻哈哈的疯汉毫无半点相像。而且印象中他虽面色里有点不见天日般的惨白,可是五官貌相也属人中龙凤,尤其身上干净整洁,哪像眼前这人满面油花,胡须粘脸?她刚才的注意力都在燕临渊身上,此刻听雪山尼这么一说,细细瞧去,定神回忆,觉得这人五官貌相居然和当年的萧今拾月对得上大致轮廓,心头顿觉惊悸难言,颤手指道:“萧你你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唐太姥姥一见她这模样,脸色登时微变,望着花衫男子向雪山尼道:“这么说,他竟是”
雪山尼道:“不错,他便是萧今拾月!”她这些日子以来不眠不休地追杀,却摸不到对方半点边。更气人的是,这臭小子居然拿“被追杀”当成一件乐子事儿,藏来躲去地和自己闹着玩儿。她越追越远,胸中火气也便越来越大,怨气越积越深。此刻说起话来恨恨痒痒,两眼雄纠纠瞪如铜铃。
花衫男子蜷手微笑着向她一招:“喵——”
唐氏兄弟心头乱跳,回想这厮刚才唾面不怒、以茶洗脸种种疯态,想必都是为了麻痹己方才装出来的了。昨天夜探九里飞花寨,其心也便不问可知。如今侄儿被他控在手里,便是掐住了唐门最后一丝血脉,什么坚壁清野、乔装诈死、机关埋伏都成虚画,这可如何是好?一时心里着急,脸上肌肉抽蹦,又想不出什么主意。
唐太姥姥久历江湖,自比他们兄弟强之万倍,抄起拐杖,向前迈出两步,笑说道:“好好好,原来老身错把主角当看客,浑不知观众正是戏中人。萧今拾月,当年咱两家一战,彼此伤亡惨重,大体上也算是胜败不分,听说你是萧府一百六十年来出的第八位大天才,老身倒有兴趣领教领教!”
唐氏兄弟赶忙拦道:“奶奶,哪能让您老人家动手?这事交给我们噻!”“是噻!”
“吡啪”作响,唐太姥姥甩给他们两个嘴巴,吼道:“闪开!唐门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唐墨显捂脸奇道:“奶奶,我们丢了啥子脸哟?”
唐太姥姥冷笑:“你们让唐根诓我离寨是为了什么?偷偷弄那些纸人纸马又是为了什么?就你们这脑子,策划出那点事情,还能瞒得住人么!我之所以顺着话头出来,是瞧你们不成器,懒得废话!”
唐氏兄弟相互瞧瞧,各自咧嘴,心想怪不得游玩之事应得这么痛快,敢情她把这些早都搞清楚了,那么老太太此番南下,自然是
没等想太清楚,身子忽然被挤得左右一歪。
他们同时意识到:奶奶出手了!
“太姥飞镖,鬼神难招。”所有人都没有看到暗器的样子,只感觉有一道光“眨了下眼”。
奇怪的是,镖芒竟然直取唐根面门。
秦美云、秦彩扬反应过来,同时惊呼道:“不可!”唐根的母亲更是脸白如纸,惊得连声音都当空气吞进去了。
间不容发,萧今拾月拢着唐根一拧身——劲风蹭着二人发际擦过,几茎细发飘飞——他就势贴地打了个滚儿,重又恢复了半蹲的姿势,手扶唐根小肩膀笑道:“打死就不好玩了哟。”
唐门的人听了这话,都料想他是要把孩子折辱够了再弄死,无不悲愤填胸。唐太姥姥疏眉挑起,挺拐前冲,雪山尼双掌一分,喝道:“美尼,我来帮你!”侧面插上。
萧今拾月嘻嘻哈哈抱着唐根左格右挡,不时按动他身上的机关,射出点什么暗器,仿佛在使着件古怪至极的兵刃一般。雪山尼知道这是老姐姐的宝贝重孙,出手自然有所顾忌,唐太姥姥刚才放狠,本想先杀唐根再与对方拼命,可这种事和自杀一样,狠狠心在腕子上割一刀不难,吃了疼痛再割便觉下不去手。此时瞧着孩子肉乎乎的脸蛋在眼前乱晃,毕竟一阵阵心浮气软。是以三人穿来插去,打得如同花蝶乱舞,一时胜负难分。
常思豪居高临下瞧得清楚:萧今拾月身法极其灵活,手中虽抓着个孩子,移动起来依然游刃有余,而且边打边乐,只当是在玩闹一般。唐太姥姥和雪山尼武功虽高,却已是衰败暮年,久战之下只恐有失。当下抽出“十里光阴”,大声道:“萧兄,上一代的恩怨,何必纠缠不休?你放开唐根,大家有事好商量,再打下去,常某可要出手了!”
萧今拾月笑道:“好啊,好啊,你也一起来玩!”
常思豪一皱眉抖身而下,快剑疾攻,唐氏兄弟对个眼色,也都抡刀冲上。忽听燕临渊喝道:“你先走!”飞身过来加入战团,敌住二人。
唐太姥姥听他这声“你先走”并不像是冲萧今拾月吼的,百忙中搭眼斜瞧——燕舒眉已然逃了回去,正在扳鞍上马——这才想到自己和雪山尼相见之下心神激荡,不觉间松开了燕舒眉的腕子,却忘了点她穴道。燕舒眉倒在地上时,见唐门的人都关注老太太,又顾着瞧唐根,没人注意自己,便悄然从人缝隙里爬出。她摸回马侧冲父亲连打手势,可是燕临渊刚才为萧今拾月所救,见他陷入重围,便不能不管,这才大吼一声让女儿先走。
唐太姥姥暗自责怪几个孙媳妇:怎么我撒手忘了,你们也不知道看着点人?然而是自己把这一大家人圈起来不让到江湖上行走,如今临事毫无经验,也怪不得别人。眼见唐门仆役拦挡不住,两下一分,被燕舒眉纵马趟开冲了出去,不由得心头火大。
常思豪加入战团时发现雪山尼和唐太姥姥攻势太急,一个掌似飞雪,一个杖影如山,自己夹在中间,步法行之不开,干着急插不进手,这会儿唐太姥姥偷瞧燕舒眉,手头稍见迟缓,倒正好给他让出了机会。“十里光阴”见缝插针,游龙走凤般递了进去。萧今拾月刚才在两位前辈高手间穿插自如,而且利用二老巧妙地将常思豪挡在圈外,空间上仍然十分轻松,此刻常思豪递上剑来,阵形攻势变得立体,行动空间紧缩,使得压力骤增。他不慌不忙,哈哈一笑,将唐根往常思豪刺出的宝剑上抛来——
常思豪急急撤剑的同时,唐太姥姥回神,与雪山尼左右各是一掌劈出——
萧今拾月身子前迎,双臂从容两分。
常思豪瞧得清楚,心想你这未免太过托大了,功力再高又岂能接得住二老合击?就在这时,身在空中的唐根两腿一张,手从裆下向后甩出,一个黄色球体直奔萧今拾月的面门!
黄球后发而速度极快,与二老的双掌同时攻到,难躲难防。萧今拾月却虚臂忽地缩身,燕掠般从二老腋下窜过,贴地一滚,伸手去抓唐根的后腰带。与此同时,黄球在身后“腾”地爆开,粉末崩如烟花之绽,二老攻得急切,一掌击空后其势难收,上半身反都陷入黄云之内。
唐根身在空中仍未落地,不知背后情况,常思豪却瞧得清楚,探手抓住他领子往后一甩,同时十里光阴挺去,直指萧今拾月的咽喉。
这一剑攻得极其巧妙,若是刺手腕臂肩,对方变招极易,可是指住颈嗓,便是占定了中线,左右可挂肩,又令对方无法飞身跃起,压制效果极佳。
萧今拾月笑眼一弯,百忙中喊了声“妙”,身子向后疾仰射出,从那团黄云中穿过。
常思豪不敢追击,以袖掩面观察,只见黄云随风迅速散逝,萧今拾月已将唐太姥姥和雪山尼捉颈拿住。展臂回过头来,原本油汪汪的脸上粘满黄粉,倒像是刚打了底色的二花脸。
唐太姥姥连打喷嚏,钗鬓间所沾黄粉簌簌而下,两眼眨眨如空,脸上流泥走粥般露出古怪笑意。雪山尼的光头更像个剥了清的鸡蛋黄,口中呸呸有声。
唐根双脚落地,一回身瞧见这情景,变色惊噤道:“糟老!”
八章故园()
萧今拾月无声一笑,提二老飞身上了燕临渊的马,磕镫一夹,那马冲开人群扬蹄便走。
常思豪仗剑窜高,在屋顶上抄近急急追赶,不多时便随之出了县城。只见萧今拾月拨马拐上一条土泥湿泞的小道,追出来三里来路,两边树木丛杂,连马尾巴也瞧不见了。他心头一片灰暗,加之伤口隐隐作痛,脚下放缓,忽听身后遥遥有人呼唤,回头看时,是唐根追了上来。
只见他到近前收住脚步,扶着一棵小树连呼带喘,好容易缓上点气来,问道:“我太奶呢?”
常思豪道:“他们顺着这条路下去,靠两条腿只怕是追不上了。”唐根往荆棘丛杂的前路望了一望,脸色大苦。常思豪问:“你那黄球里面装了什么药?”唐根翻起眼睛,一副“凭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又想起常思豪的身份,觉得自己人说了也无所谓,这才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