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常思豪掩领的同时眯起眼睛:“江先生,你这想法激进,却很落伍。你若肯听,咱们约会个时间,我把郑盟主找出来,大家一起坐下谈谈。他——”
江晚打断道:“你是说他那套剑家方略么?那不过是些书生之见,纸上谈兵,前有他联手高拱的败例在先,已知断不可行。少剑当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帝王不仁,便以百姓为刍狗!百剑盟那套东西在权贵看来岂值一哂,他们也不过是人家眼中的吠日之犬!想要推行自己的想法,自古至今除了流血,别无它途!”
常思豪皱起眉头:“流血?南方倭寇稍息,九边战乱频仍,老百姓流的血还不够多吗!揭竿一起,你们要粮要兵,朝廷也要粮要兵,苦的还不是百姓?再者说内战一起,鞑靼必会趁机来攻,瓦剌、土蛮、西藏众番邦更是哪个也不会闲着!届时天下大乱,又当何去何从?”
江晚逼步急道:“自古不乱不治!现在的百姓是在被钝刀割肉,血总会流尽,人早晚要死,若能壮士断腕,奋力一搏,将来才能有一线生机啊!”
常思豪侧身摆手:“先生别说了。我是个浑人,脑子不好,就认一个死理:打仗不是什么好事!”
江晚道:“常少剑这是有爱民之心,怎能说是‘浑’呢?但打与不打,不是某个人所能决定,少剑此时不同意,是因为官府还没有把刀架在你头上来,可是南方百姓,已经有太多的人被逼到没有活路,不打不成了。如果少剑有心,可随在下到江南走走,亲眼看一看,自知吾言不虚。”
山陕一线都民不聊生,何况天高皇帝远的南方?常思豪心知江晚所说多半是实情。可一件事情的背后实在纠集了太多的因素,满朝文武各级官员不都是傻子,封海禁商想必也有它的道理,江晚这种没有办法的办法,未必便能解决这些满是问题的问题。
江晚眼神不错地盯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道:“江某在此交个底,我聚豪阁虽然对外号称徒众过万,只不过是为了蒙蔽朝廷,其实远远不止此数。凭阁主一枝大令,我们随时可调动十万以上的义军。”
“十万!”
常思豪瞳孔收缩,似在瞬间照见了钟金和乌恩奇扎下的那片连营:圆形的白色军帐紧致错落远连天际,军旗猎猎如洗那种连天接地的震撼一眼入心,便再难忘怀。
当时钟金的大营只不过两万多人,十万义军阵列在前,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江晚虚目相视:“此事干系非小,常少剑也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想,那也无妨。”
常思豪瞧出了他表情里那股自负与得意,顿生反感,豁然道:“不必想了!你说我不知民情,难道你就真正懂得帝心?你们知道的只是一个不爱上朝的皇上,什么喜爱珍玩珠宝,什么呆若木鸡,那不过都是传言而已。如果你见过隆庆,也许就会明白,他其实并没有你口中说的那么不堪。相反他生活朴素节俭,善于用人,绝非昏庸无能之辈,有他在,大明不会垮的!”
江晚愕然:“隆庆倒底说了什么,竟把你蒙哄到这种程度!你想想他登基一年做了什么正事?难道将来你也想像海瑞侍奉嘉靖那样,期待所有的改变都在他的‘一振作间’?那才真是浑人!”
常思豪大感不悦:“常某虽浑,却不是三岁孩子!是否被骗,自己心里有数!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你们阁主算是当世一等人物,但是若论做皇帝的本事,他未必赶得上隆庆!之所以选择离开,那是他有自知之明!”
他话音冷硬,斩钉截铁,然一言既出,却有另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升起。那是一种难以拿捏得当的忐忑,一种带有着某种期望,且坚决不愿在未来收获失望的惶惑。似乎这话出口的同时,便是对命运的方向进行了一次确认与抉择。
“自知之明”
江晚双睛透火,牙根磨响:“这贱人”
他这句只是在口中含混嘟哝,常思豪却听得闷真,怔了一怔,忽然明白他口中的贱人所指并非是长孙笑迟,而多半是水颜香。登时心底冷笑,对他看轻了许多。大声说道:“如果是只为水姑娘而离开,那么恐怕他也真不配做你们的阁主。先生还是不要乱找借口,怪罪他人为好!”
江晚闻言警醒,犹如雄鸡湿羽,傲意顿消。他自己和朱情、沈绿都是才学自负之辈,之所以追随在长孙笑迟身边,绝非只因他的血统,而是打心眼里真真正正地服了这个人。以阁主的脾性,如果有什么能令他中途放弃,除了这件事本身毫无意义,便是他已将结局看穿、看透,知道一切只是空费心力,断无成功的可能。
常思豪见对方神色颓怆,又有些不忍。说道:“你们相处多年,阁主离开之前,应该表明过心迹罢?”
江晚摇头,眼神空洞:“那晚一听他说要走,我们登时便火了,大家吵起来,根本没有人听他说了什么。本来还不至于闹翻,可是言义兄先动了手,要杀水姑娘,结果唉,可惜我们多年的经营,终于到了可以翻云覆雨、大展鸿图的时候,谁料想竟”
常思豪劝道:“先生,您也是聪明人物,何必在此事上大走极端?依我看,百剑”听到“百剑”二字,江晚忽地清醒了意识,赶忙伸掌一拦:“不必说了!”他移开目光,定了一定心绪,又补充道:“君子和而不同,咱们各行其道便是。”
常思豪大感头痛,然而又无法说服对方,眼睁睁瞧他侧着脸丢下这话,朝自己略一拱手,穿林踏雪向荒地中的马匹行去。
“先生!”
江晚停步甩头。
常思豪一个沉吟,试探道:“听先生刚才所说,似乎在东厂救内子时也有所动作,莫不是拦下了驮在惊马上的婢子?”江晚在风雪中眯虚了眼睛:“这个婢子对常少剑很重要么?”常思豪道:“那也不是,只不过这婢子是秦府旧人,内子使惯了她,若是被您的人救下,还望先生能够赐还,常某及内子皆感激不尽。”
江晚静默片刻,瞧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常言说妻不如妾,身边收用过的丫头,往往有的比夫人还得宠。他鼻中哼出一声短笑:“少剑方才腻谈国事,原来心中,也只挂记着女人。”他仰面长嘘:“大好男儿,竟重一婢而轻天下,岂非真成了浑人?”摇摇头甩衣振雪,飞身形上马,扬鞭而去。
常思豪在风中怔矗良久,想着他话里的“也”字,缓缓叹了口气。
他诚知多思无益,当下辨准方向,向东南而行。
走了不到半刻钟,正遇李双吉骑着马,牵一匹空马赶回。他离老远瞧见常思豪,早大声喊叫起来,就滚鞍落了马,迎风冒雪蹬蹬蹬跑将过来,掏出一张小笺递近,口里讲说戚大人派兵接洽等事。常思豪以为是戚继光给了个回信,抖衣雪伸手接过展开。李双吉在旁打亮火折,背身屏风替他照着,只见小笺正文只有八字:“小弟保重,相逢有期。”落款是:顾思依。字呈粉色,乃是用胭脂草就。
李双吉有些奇怪:“咦?思衣姑娘明明和俺说过,她的名字是衣服的衣,怎么衣边还有立人?”
常思豪会心而笑,将小笺就着火烧化了,拍了拍鞍座上的雪,道:“回去罢!”说罢翻身而上,一磕马镫,纵驰向前。
李双吉咧大嘴喊道:“哎,你笑个啥么?哎,白走那快呀,等等”
四章小山()
湛空簸玉,雪似飘棉。
秦自吟望了一眼雪势,望了一眼通往前院的月亮门,合上窗子,手掩长裘坐回灯下,捻起了插在衣上的小针。
前院有马匹的喷鼻声响起,她抬起头来,神色微凝,搁下了手中的活计,抬眼望窗,身子却未再动。
过不多时,沉沉的步音压雪切近,棉帘挑处,常思豪钻身而入。
秦自吟忙起身上前替他拂扫头肩,卸去大氅围上暖袍,引到炉边取暖,又提起水来替他闷上一杯姜茶,口中不住问候着寒暖。
常思豪自身气血充盈,虽在风雪中纵马奔驰良久亦不觉冷。只是一路尽想着江晚的话,心头阵阵躁乱,对秦自吟的问候也是充耳未闻。他将两只大手在火盆边略向了向,身子一调仰在椅上,寻思:“南方如此乱法,才丹多杰若真杀来,两股合成一股,必然势如破竹,俺答得知消息,更不会放过趁火打劫的机会,如此一来,大明岂不是要亡国?”
他思来想去,忽觉屋里静静,寂寞杀人,侧看去,秦自吟早坐回了灯下,手中针行线走,缝着一个小袖。旁边的针线笸箩里,有剪刀压着件略具雏形的小衣,面料艳红,倒与秦绝响旧时的穿款有些相像。
若是长大的小花遭逢惨事,变得和吟儿一样,自己会否像绝响一样待她?
沉吟良久,他轻唤道:“吟儿?”
秦自吟继续缝着,没有抬头。
又瞧了一会儿,常思豪问:“你记得绝响么?”秦自吟冷目微斜:“你现在愿意搭话了?却怎又想起问他?”常思豪自有心思,没意识到刚才对她的冷落,仍顺着思绪继续问道:“在你心里,他是什么样的人?”秦自吟道:“他很好啊。”手头不停,口中道:“他很聪明,会做各种机关玩物,也喜欢小动物,只是大家都约他管他,没人去真正关心他想的是什么,于是他就很难过,也就会常常发些脾气,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常思豪声音起颤:“这些你都记起来了?”想到她可能恢复了记忆,忽然有些无法与之面对的局促。
秦自吟眨眨眼睛,表情困惑:“春桃和我在一起,总是讲些家里事情,她一遍遍地说,我一遍遍地听,到后来也搞不清是想起来了,还是记住了她说的。”
“唔”
常思豪呆了一呆,绷紧的屁股又缓缓松弛了下去,腰脊重新靠上了椅背。
秦自吟略带奇怪地瞧他一眼,似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扁扁嘴,低回头去,手中的针一剜一剜,线走得明显快了许多。
屋外风声号啸,雪片不时打在窗纸上,嚓嚓作响。
只听常思豪声音暗哑,缓缓道:“假使有一天,我二人反目成仇”秦自吟本不想再理,然听这声音哑哑如叹,不由停针抬起头来,再度向他望去:“反目?你和我吗?”
等了半晌,常思豪失去焦点的目光这才从窗纸上转回,瞧过来,摇头淡淡一笑:“谁也不是。夜了,别再对着灯火熬眼,歇了罢。”
秦自吟审视他良久,捏着钢针的指尖渐渐生白,忽然像是有了决心般,毅然道:“你在外面有了女人?”
常思豪愣住,失笑:“怎么会”却见微光一闪,弹指针飞,秦自吟抄剪刀猛地站起,一反手对准了她自己微隆的小腹。
常思豪惊起道:“你干什么?”
钢针“铎”地轻响,啄入楣梁。
秦自吟道:“派去接我回家的,其实是你的人,你你在京师又有了别人,就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常思豪一呆,登时明白自己把齐中华等几个留在身边,她知道以后产生了误会,以为自己嫌她有病,又另结了新欢,因此才派人“假传”秦绝响的信害她。可是这事涉及绝响,一时倒真不易解释,忙道:“你别胡说!快把剪子拿开!”
“别过来!”秦自吟厉声道:“我只问你,倒底有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