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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得太慢了,飞龙公司的进口商拿不到单据,没办法提货,美国那边要付仓租,台湾这边要付延滞利息,大家都有损失。”
“XHL愿意赔偿正常工作天以外的额外支出。”
“他们是嘴巴说说,还是诚心诚意?”沈佩瑜面无表情,直视康仲恩说:“请你出具一张正式信函,列出详细金额去跟XHL求偿,我再照会你的主管追踪这件case,我们也好跟飞龙公司有个交代。”
指示完毕,沈佩瑜扬长而去,脚步虽轻盈,却带起一阵飓风。
整个作业部门的女孩子骚动起来,纷纷为康仲恩抱不平。
“什么嘛!她又不是我们主管,凶什么凶?”
“她简直来找碴嘛!企金部的人就是这样,趾高气昂的,好像全银行都得听他们讲话。”
“没办法,我们天星银行就靠他们出去拉客户,大家才有工作做呀。”
“小康,别理Grace了,等Stella回来,我们集体向她投诉!”
“我没事。”康仲恩淡淡笑著,坐了下来。
她的职等比他高,他挨骂是正常的,这不过是工作上的小小插曲。
翻开她丢下的卷宗夹,熟悉的清秀字体跃入眼帘,除了方才所做的指示外,她还写下作业流程的改善建议,看得出她确实有专业素养。
过去,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她竟会成为职场上的女强人;更想不到世界这么小,大学念历史的她和念化工的他,竟然会在一家外商银行再度碰面!
不,他的化工只念了一半,然后他走了,离开学校,离开她……
他很久没为往事心烦了,今天心情有点不对劲,他想清醒一下。
无视于女同事的关怀目光,他起身走向外面,穿过接待柜台,正欲到大楼后头的阳台透气,他又看到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她正弯著腰,双手抵在一个大箱子上,吃力地推进企金部的大门里。
记忆里的她,多买了几本书就抱不动,柔嫩的双手也不曾做过粗活;而那时的他,更是对她呵护备至,舍不得让她多费一点力气……
不想从前了,现在,他只当她是一个需要帮忙的女同事。
沈佩瑜刚刚签收这箱从纽约寄回来的专业书籍和笔记,她都回来上班一个月了,走海运的东西才寄到。
箱子似乎卡住了,她往前查看,原来是地毯接缝处掀了一角。她用手铺平,正待再度推箱子,箱子却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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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吃惊地看康仲恩搬起箱子。
“我帮你搬到办公室。”
“不用了。”
康仲恩没有说话,大步跨出,直接踏进企金部的大门。
她只好走到他的前头,领他来到自己的位子。
“放桌子下面就好。”
他轻轻放下,再直起腰身,视线被桌上的一小丛绿意所吸引。
一盆非洲堇。和自己办公桌上的一样品种,也绽放一样的淡紫色花朵,小巧嫩绿的叶片轻柔舒展,像她今天所穿的淡绿套装。
“谢谢你。”沈佩瑜说。
“不客气。”他点个头,声音淡淡地,转身离去。
他就是不回头!沈佩瑜不觉握紧拳头,平静的心情又起了激荡。
“Grace,在看小康啊?”余有财走过来,热烈地说:“我就说过他很热心,有事情请他帮忙,他都很乐意的,很有女孩子缘。”
“他怎么待在作业部门?通常男生不太愿意做事务性的paper work。”她轻吐一口气,不著痕迹地问道。
“他大学没毕业,好像也没当兵就进来天星当小弟,听说那时在准备插夜大。过了一年,Bill发现他英文很好,工作配合度高,就晋升他为正式行员。”
“喔,他现在念夜大吗?”
“好像没空念吧。他有时间就拼命赚钱,除了上班以外,假日还去摆地摊、做直销,我就被他推销了预防秃头的洗发精,到现在还是爱用者,更不用说那群女孩子,全部成了小康的死忠客户。”
“他家经济情况不好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想趁年轻多赚一点钱,Grace,小心他来跟你推销化妆品……”余有财好像想起什么,叫了一声,笑说:“你没机会让他做生意了,他提辞呈了。”
“他要辞职?”她来,他就走?
“是啊,大概是存够钱了,准备回台中结婚。”
“结婚?”沈佩瑜脑袋轰然一声,变得空白。
“他和他女朋友好像交往很久了,感情很好,台北这边很多女同事想追小康,他都不为所动。”
“Vicent,你知道很多消息?”沈佩瑜不自在地微笑。
“都是听来的啦。每次和那群妹妹吃饭,就陪她们一起八卦喽。”余有财终于发现自己手上还握著一叠资料,赶忙收起笑脸:“对了,Grace,我要跟你讨论‘钦佩电子’的联贷案。”
“好。”
接下来余有财说些什么,她只断断续续听了片段,找国外资金银行……找国内合作银行……计算成本利率……五十亿元的庞大计画,远远不如康仲恩即将结婚重要。
分手那么久了,他也该寻到理想的对象了,但她呢?仍是形单影只?
好像有一条绳索紧紧地缚住她的心脏,再用力拉扯抽动,将她结疤的伤口撕得鲜血淋漓、痛楚不已!
“Grace,你怎么了?脸色有点苍白?还是待会儿再跟你讨论?”
“没什么,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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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有财解释完整个案子的处理重点,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地离开。
沈佩瑜坐在位子上,眼前堆满了英文资料,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抬眼望向非洲董,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身看外头的天空。
窗外飘过一片落叶,她又是心口一疼。是怎样的强风,才能把叶片吹上十几层的高楼,享受翱翔飞舞的乐趣?可是,当风倏忽消失无踪,叶片从高处摔落地面时,又是怎样的疼痛啊……
第二章
落叶飘飘,飘回了沈佩瑜十八岁的冬日——
台北近郊的某育幼院里,广大庭院的一角,有一棵终年常青的大榕树,长长的须根随风轻轻舞动,飘送来远处的笑闹声。
“小芳,你在这里?沈姐姐找了你好久,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玩球?”
沈佩瑜来到这个偏僻的角落,看到那位坐在大榕树下的小女孩。
“沈姐姐……”小女孩抬起头,满脸泪痕。
“小芳,怎么哭了?”沈佩瑜吓了一跳,陪小女孩坐到大椿树的板根,温言问说:“有什么委屈的事,告诉沈姐姐好吗?”
“呜……沈姐姐,他们笑我,笑我妈妈神经病、爸爸会杀人……”
“小芳乖,不要哭。”沈佩瑜拿出面纸,轻柔地为小女孩拭泪。“小芳忘了吗?小芳在这里的爸爸是詹神父,你们不都喊他爸爸?还有啊,小芳的妈妈生病了,生病一定要送到医院治疗,所以她不得不离开小芳呀。”
“妈妈为什么要生病?”小芳眨著泪眼。
“每个人都会生病,小芳有时候也会感冒啊,要去医生那儿打针。”
“妈妈打针不会好吗?”
“妈妈的病比较严重,需要时间慢慢疗养。”沈佩瑜摸摸小女孩的头发,柔声笑说:“小芳是个乖女孩,为了不让妈妈担心,现在要学会一个人过生活,这里的老师会照顾小芳……”
“可是……我好想妈妈……”小芳“哇”地哭了出来。
沈佩瑜心头感到酸楚,泪水涌了上来,十八岁的她都不懂得一个人过生活了,这么小的孩子,她又要如何劝她独立自主?
她搂紧了小女孩说:“小芳,好乖,沈姐姐陪你,想妈妈就哭出来。”
“沈姐姐,呜……”小女孩趴到她的膝盖上大哭。
她一面流泪,一面轻轻抚拍小女孩,难得的冬日暖风悠悠吹送。
和风中,似乎飘来某种奇异的温热感觉,她抹抹泪,一回头,看到了他。
康仲恩站在阳光里,挺拔的身材仿佛和天光合而为一,看起来是那么高大,连他身后的大楼也矮了一截,天不再是天,而是他变成了她头顶的一片蓝天。
他脸上带著一抹很淡的温煦笑容,正静静地看她。
她蓦然红了脸,低下头拿面纸抹了小女孩的脸,低声说:“小芳,来擦擦脸。”
“沈姐姐,我想睡觉……”小芳哭累了。
“我抱她回去。”
康仲恩走了过来,蹲下身,轻轻地抱起小女孩,让她趴在他的肩头上。
沈佩瑜再度抹净自己脸上的泪水,也赶忙站了起来,或许是久坐的缘故,她一下子站不稳,身子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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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康仲恩左手抱著小女孩,右手还能用力扶她一把。
“谢谢学长。”她立刻低下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都是大学幼幼社的社员,利用假日课余来育幼院教导小朋友功课,康仲恩是她这一组的组长,她则是最沉默的组员,她不像其他女同学活泼开朗,既会带团康游戏,又会想活动点子,她只会陪心情不好的小朋友聊天。
草坪上孤伶伶地丢了几颗球,空气中仍有欢笑的汗水味道。
“大家都回去了,小朋友也准备吃晚餐了。”康仲恩向她解释。
“学长还没回去?”
“我看你不见了,过来找你。”
沈佩瑜又脸红了,只敢低头看自己的脚步。
待他们将小芳送回寝室,康仲恩走了出去,在外头和育幼院的老师讲话。
沈佩瑜帮小芳盖好被子,顺手拿起小芳桌上的蜡笔,在纸张画了起来。
她画了两个笑脸,一大一小,大的有卷卷的头发,小的扎了两根辫子,然后两张笑脸手牵手,背后有一个光芒万丈的太阳,她在大笑脸的头上写下:“ㄇㄚˇㄇㄚˊ ”,小笑脸则是“小芳”,她又在右下角画了一个长头发的笑脸,正在开心地拍拍手。
她本来想写下“沈姐姐”,但继而一笑,小芳应该看得懂她的意思吧?
“学妹,你画得很可爱。”背后蓦然传来康仲恩的声音。
她脸颊顿时红得像画纸上的太阳,赶忙收拾好蜡笔,再跟育幼院的老师道别,随康仲恩离开大楼。
夕阳西下,火红带金的暮色烧得她全身发烫。
她从来不敢奢望和学长走在一起。康仲恩念化工系二年级,是幼幼社里最耀眼的风云人物,言行举止远比同龄男生成熟稳重,跟那些把到育幼院教功课当作行善的大学生相比,他对幼幼社的活动显得十分认真。
“我刚刚和吴老师聊过,她会注意小朋友的言行,避免再造成小芳的伤害。”
“其实他们老师很用心,可是像小芳,她刚来这里没多久,把老师当做是学校的老师,不敢跟她们说心事,所以老师没办法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在这个时候,我们这些外面来的大哥哥、大姐姐反而比较能亲近小孩。”沈佩瑜很努力地陈述自己的看法,仍是低头走路。
“我了解你的意思,我打算在干部会议提议,请儿童心理专家来幼幼社做演讲,教我们这些大哥哥、大姐姐更懂得去了解小朋友。”
“学长安排活动,我一定会参加……我去搭公车了,学长再见。”
走出育幼院大门,沈佩瑜很礼貌地道别。
“我有机车,我载你回去。”康仲恩马上说。
“我……我后天要交报告,我……我要去学校图书馆……”
“正好我也要赶作业,那我请你吃晚饭,再一起去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