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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姜氏浑身一震,素来不动声色、娴进淡雅的她,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梁叔夜双掌一击,桑柏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他耸身过来,朝着萝涩笑道:“少爷,我把粮船都开上来了!萝涩姑娘,晚上庆功酒宴,你得给我记头功呐!”
萝涩云里雾里,看着桑柏,疑怪道:“头功?”
“自然,是我发现桃花渡口的芦苇荡里,他奶奶的藏着好几艘粮船!我家少爷按兵不动,刚刚才叫我把船弄来码头的,好在今天大雾,没啥人瞧见,顺趟的很哩!”
“是湖广漕粮队被劫的粮船?”
看梁叔夜点了点头,再结合姜氏奔溃的神色,萝涩终于明白了过来!
姜氏勾结海寇打劫漕帮粮船,虽弄沉了几只,总还剩下一些,最后她该是与海寇分了这批粮食,然后偷偷运回了童州城外的桃花渡,藏在芦苇荡里,必定是想等邸报到后,瑞丰空仓无粮被迫倒闭,这时候她姜氏便是拥有最多存粮的粮行,一城生死皆与她手中,要多少钱没有?
可惜她的算盘落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白白赔上她所有的家底!
“粮价又降啦,粮价只要二两四啦!”
报粮价的小兵又来了,带来了这个激愤人心的消息,瞬间,码头的叫好之声,简直要将棚顶给掀翻了去。
姜氏脸色煞白,藏在锦绣里的手止不住的发颤——粮价暴跌,她这么久花高价收来的粮米,便只能烂在手了,现在让她跟着粮价抛卖,岂不如割肉一般?
怒急攻心,对着身边的牛杏花,她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泥巴!泥巴?要不是牛杏花坑害了她,她至于豁出血本去么?花钱买自己藏起来的粮食,这气她根本咽不下去!
牛杏花实实在在吃了这耳光,摔倒在地,这一摔便动了胎气,她本就快临盆了,这一巴掌,提前让她的娃娃来到了人世。
“疼!疼……夫人,夫人,我要生了,夫人!”
牛杏花的羊水破了,一点点浸湿了她的裙裤,边上的大老爷们哪有见过这阵仗,忙红了脸背身过去。
姜氏的指甲刺进掌心的皮肉中,她抬眼望向萝涩,其中意味让萝涩不禁打了个寒颤。
深吸一口气,姜氏勾起冰冷的笑意:
“抬她回府……”
轿夫七手八脚的把牛杏花搀上轿子,率先走在了最前头。姜氏随后压轿,她挺直了脊背,绝不肯让萝涩小瞧一分,端得依旧是命妇的架子,淡漠的目光中隐下怨毒,轿子缓缓离开。
两顶轿子后,押粮的车队跟了长长一路,往东城方向逶迤而去。
至姜氏走后,河面上的雾才渐渐消散,夕阳尽消,夜幕降临。
*
码头决战过后,余有龙在广和居酒楼包下了场子,大摆庆功酒。
除了梁叔夜和萝涩,还有牛长庚、吕千金、桑柏、兜子一干人等,只要是在粮食价格战里出过力的,他都请了来。
酒楼大堂人声鼎沸,划拳行令、劝酒攀谈。
大伙儿都是相熟之人,也不是啥文人雅士,吃多了酒,各个脸红脖子粗,逮男的就叫哥们,逮女的就喊媳妇。等吕千金抱着酒坛子来找萝涩时,媳这个字他还没说出口,已经被梁叔夜一脚踹了出去。
余有龙哈哈大笑,夹着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拿起酒杯与梁叔夜碰盏:
“你欠我的大醉一场,今日你小子算是栽了,来,喝酒!”
梁叔夜也有了三分醉意,只不过他坚决不让萝涩碰酒,只倒了一杯香片与她,自己则同余有龙推杯换盏,喝得兴致高昂的。
萝涩戳着菜盘子的一条鱼,默默吐槽:众人皆醉她独醒,看着一帮疯子的感觉,并不怎么美好!
酒过三巡,每一桌都喝得人仰马翻,余有龙也被梁叔夜灌得七荤八素,两只胳膊撑在桌案上,人直往桌子底下呲溜——
“我说叔夜老弟啊,我素来敬仰梁家门风,你看起来一个文弱公子哥儿,酒量酒品当属这个!”
余有龙头昏脑涨,脑门直往桌案上磕着,说罢,他朝着梁叔夜竖了大拇哥!
“不敢,浅显酒量,是余大人承让了”
萝涩扭头看去,见梁叔夜端坐在位子上,脸上挂着一抹笑,脸不红头不晃,很是清醒的模样。
不过,失焦的眸子终归骗不了人,他亦是醉了的。
酒席散去,桑柏早就不知上哪里挺尸去了,萝涩只好自己扶着梁叔夜往外走,甫一出酒楼大门,上一刻他还清俊模样,下一刻抱着门柱子便哇哇吐了一地!
萝涩跳脚避过,躲得远远的,捏着鼻子探头看去——
见他吐完,不紧不慢得从怀里摸出一块方巾,姿态讲究地擦了擦嘴,面上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看着萝涩一脸嫌弃的表情,梁叔夜展开双手,笑得眉眼弯弯,撅嘴道:
“抱——”
第80章 榻上酒意 青山埋骨()
“到了到了!别吐我什么身上……否则让你自己吃回去!”
萝涩一脚踹开四合院门,揽着梁叔夜的腰,半拖半扶,总算把人弄进了北屋。肩膀卸劲儿,将人扔在床上后,她觉得半个肩膀都要废了……
在床下的木踏上就地而坐,她抡着胳膊松快筋骨,勉强喘了几口粗气后,总算缓过了劲儿。
余光处见梁叔夜歪在床上,十分安静地睡着,轻薄的呼吸下,他的胸膛起伏——
梁叔夜醉后不耍酒疯,这是萝涩唯一庆幸的。
枕着胳膊,她伏在床边,偏头看着他俊美的侧颜出神,小声问道:
“喂,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叫我喝酒,只为留着我清醒伺候你呢?”
“嘁,睫毛好长,比女人的还长……”
萝涩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指尖轻触,从眼睑处慢慢划过了他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感受他倾吐的鼻息落在指尖,那股轻痒之意,瞬间钻进了萝涩的毛孔里,让她腰际也泛起一阵酥麻。
想起与他纠缠的吻,萝涩老脸一红,水眸流溢,面色绯红。
这副娇羞的模样,她也只敢在他醉后才表露出来,人前若这番做派,还不让他得瑟死了?
哎哟!
指尖传来刺痛,萝涩惊讶抬眼,见梁叔夜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开口咬着她的指尖,眼里促狭之意大盛:
“泼辣的丫头,竟还知道羞?深更半夜趴在男人的床边,你想作甚?”
“你、你!”
萝涩脸更红了,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她慌忙把自己的指尖抢了出来,看着指腹上小小一粒红豆,她怒道:
“你是属什么的?我好心拖你回来,不忍再用粪车拉你,你竟还咬我一口!”
萝涩用指甲挤了挤伤口,照着被针扎后的惯例,立即凑进了自个儿嘴里,准备把血吮吸干净。
待尝到了一丝酒味后方醒过闷儿来,腾地一下,她的脸彻底红成了油焖大虾,连抬头与梁叔夜对视的勇气都没了。
“我去煮解酒茶!”
梁叔夜沉默的凝视,让她决定逃跑。
从踏板上猛得站身起来,未料到一阵头昏目眩随即袭来,她很没出息的再度投怀送抱,重心一失,扎进了梁叔夜的怀中。
深蓝色的绡帐轻轻摆动,萝涩只觉背脊一软,仰面倒在了被褥上,在榻上滚了一圈儿,她居然莫名滚到了床板里侧!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什么可以滚到梁叔夜的身下?
四目相对,鼻息交缠,酒意醉人,他散乱的发丝垂下,虽刺在她的脖颈边儿,但痒在了心底。
萝涩望进他的眼底,原本清俊的眸光,渐渐升腾起一丝情裕,它被酒意浇灌后,更加疯狂的滋长着。
“……梁叔夜?”
萝涩心下有些慌乱——虽然她已认定了他,也决心为他放弃回去的打算,即便只能留在这里十年,她也要赴这场欢约。
可她依旧不喜酒后缠绵,身为小女人的执念,她亦希望龙凤喜烛泪天明,对烛依偎影一双,他被冠以丈夫的名义,而她托付一世欢好。
梁叔夜感受到她的犹豫,无声笑了笑,用鼻尖蹭着她的,轻声道:
“我明白的,你别怕”
萝涩从他眼底寻到了隐忍,他强迫自己找回清明,那熟悉的目光让萝涩心中一痛——大雨磅礴的夜,他酩酊大醉,瘫倒在泥泞的地上,那时他的眼底,正是这种令她心碎的忍耐。
她改主意了,他被宿命逼迫出来的自制力,她却如此迫切的想要打碎!
于是,她伸手环上他的脖颈,一下将人拉了下来,在他惊讶的神色中,她吻上了他的唇。
唇上温热相触,她没有闭上眼,霍然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其中的坚持之意,这让梁叔夜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正要开口相问,却叫她的舌头钻了进去——
梁叔夜脑子嗡得一声,其中似乎有根弦断了!从来,他的克制他的隐忍,到了她的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鲛绡帐幔飘忽成了缭绕的烟云,床榻上的锦绣蟒堆成了不足轻重的腾云,让一响贪欢的两个人沉沦至此,忘乎世间所有纷扰,只有一份情,一双人。
他吻过她的脖颈,呼吸变得沉重和急促,残留最后一丝理智和清明,梁叔夜撑起自己的身体,低声问道:
“萝涩,你……你确定么?”
“再废话,我踹你下床!”
然后,梁叔夜就真得被踹下去了……
听见门外桑柏擂鼓般的敲门声,萝涩一个紧张,抬腿就把身上的人踹下了床,她迅速拢起自己凌乱的衣襟,探头看了看梁叔夜是否还健在——
有些欲哭无泪,她心道:我不是故意的……请问还能捞回来继续么?
梁叔夜趴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杀了桑柏的心都有了,他觉得鼻管里一热,下一刻一道鼻血就流了下来……
“咚咚咚”
敲门声已经升级到了砸门声,桑柏酒劲未消,就听见他在门口大声嚷嚷着: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你喝多了么,少爷你快回答我,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出去逛窑子啦,少爷~~”
桑柏吸了吸鼻子,晚上还是有些凉得,咦,这股杀气是怎么一回事?
咣得一声,门被萝涩推开,当下就砸在了桑柏的脑门上!
桑柏这暴脾气哟,两斤白酒下肚,他跳起来连梁叔夜也敢骂,谁他奶奶的敢摔他的门?抬眼看去,刚要张嘴瞬间便怂了。
见萝涩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面色羞怯未褪,眸光尽是恼色,一句话不说却胜似千言,她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桑柏嘴巴大张着,将自己的拳头塞了进去,一行热泪落下,天杀的,是他坏了少爷的好事么?
嘤嘤嘤,留个全尸好么?
*
晨起,萝涩生火起灶,炒了一锅笋丁炸酱面、芋艿腐竹煲,另还烙了几张春饼。她素手调了一碗蘸酱,姜蒜拌着辣椒面儿,一并装进食篮子里,提着往饭厅走去。
从灶房出来到了院子里,桑柏正佝偻着背,可怜兮兮得拿着扫帚洒扫庭院,他听见脚步声扭头过来,模样儿吓了萝涩一大跳:
“你、你的脸?”
桑柏的脸肿成了猪头,他哭丧着脸,想吐槽自家少爷手黑,不料牵动了脸上的皮肉,痛得他龇牙咧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