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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姬微微一笑,不再多话,只低头拨弄着桌上自己那把古琴。
只听铮铮琴音不绝于耳,渐次成韵,只是琴韵中始终带着丝丝缕缕哀意,缱绻缠绵,宛若女子细细诉说心中对离人的思念一般。沈百翎听得一会,只觉惆怅满怀,抬眼看向抚琴之人,却见琴姬面上忽而带笑,忽而流露出伤悲,渐渐又化作了满面悔愧,显是深陷于往昔与丈夫秦逸共度的美好回忆难以自拔,手随心走,琴调便也愈发凄切,只听琴音越响越高,尖锐至极,忽地“嘣”的一响,吓了沈百翎一跳,却是一根琴弦再也难以承受,断裂开来。
琴韵戛然而止,也终止了琴姬的思绪,她抬起头来,面上犹带一丝悲戚,明眸中蕴着的两滴泪终是悄然无声地滚落成两行,宛若秋花承露,更透出一股凄美。沈百翎看在眼里,心中同情,伸手自袖中取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琴姬摇头谢过,只低头以袖轻轻擦拭泪痕,过了半晌轻叹一声,问道:“少侠,你这样帮过我,我却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姓,不知――”
“我姓沈。”沈百翎忙答道。
琴姬点了点头,仍是低头看着琴身,过了片刻又道:“沈少侠,你可愿听我讲一讲我的故事?”
“自然洗耳静听。”沈百翎说道。
琴姬幽幽诉说道:“我本名并非叫做琴姬,只是因自幼喜爱音律,尤其偏好古琴,是以父母亲友都唤我琴儿。如今流落至此,先前的名姓也无颜再提我母亲年轻时曾在江湖上闯荡,得了一个‘铁琴女侠’的名号,我一身琴艺剑术都传承自她。也因此,我年少时十分向往江湖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及笄后便迫不及待出门闯荡,只觉得凭借一身武艺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乃是人间最痛快肆意之事。”
沈百翎赞道:“这很好啊,想来琴姬你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侠了。”
琴姬摇头叹道:“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罢了后来我偶经陈州,游湖时兴致大发奏琴一曲,哪知湖岸上竟也传来一阵箫音,与我琴声相合。我循着箫声找到了湖岸边的弦歌台上,恰恰看见一位年轻公子正立在那里,手中持着一管玉箫,那便是秦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日的情景,离开他的那四年中也常常梦到他穿了一袭白袍,风将弦歌台边的杨花拂了满肩满身,他就那样轻轻弹落衣袍上的花瓣,回过头对我微微一笑我此生从未再有过那样心悸不已的时刻”
似是又回到缱绻的那一刻,她面上浮现出一丝幸福的微笑,过了许久才续道:“我们相识后不久,他便将我迎娶进门。虽然他不通武艺,身子又很差,但却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们在一起钻研乐谱,他还教我写字读书,那段日子过得竟比闯荡江湖时还要快乐可是秦家的人毕竟不是江湖上的那些人,公公婆婆又本就不喜欢我这个粗野女子,他纵使能为我忤逆他们一次二次,却不能忤逆千百次,渐渐地,我又想回到从前未嫁时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中去恰巧有一日,婆婆她又因一事训斥我,连相公他也责备了我几句,我实在难以忍受,索性留下一封信就带着他赠我的这把古琴离家出走了。”
沈百翎想起卜算子和秦管家所说的那些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琴姬离家出走还有着这样一番缘由。
琴姬又道:“离家之后,我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少,加之嫁给相公前本就打算寻访剑仙、学习仙术,索性便四处拜访名山大川,后来拜入了昆仑山天墉城,成了那里的一名弟子”
“天墉城!”沈百翎一怔,天墉城与琼华派等昆仑名门并称昆仑八派,是天下广负盛名的仙家剑派,想不到琴姬竟是出身自那里,沈百翎惊讶不已,连看琴姬的眼光也与先前全然不同。
琴姬颔首道:“想来沈少侠也听说过天墉城。仙家剑术比之凡俗武艺自然精妙百倍,我拜入门派不过四年,剑术已然大进。但山中寂寞,苦修之余,我却是越来越挂念秦逸,午夜梦回,更是牵念难抑最后便又下山来,只想着偷偷看一眼他过得好不好,哪知”说着面上露出痛楚至极的神色,“我宁愿他不肯原谅我,不愿让我再做他的妻子,也不愿、不愿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散漫的菲洛吉、n一梦似华、beini1127、采影、露露、沂水寒的留言特别谢谢露露在上一章节指出的bug一处qaq
ps。原剧情的琴姬是不会卜卦的,收徒的这个情节纯属我自创,大家不要误会哟。
第九十七章 誓言无悔()
世事大约大抵如此;用年少时的肆意妄为去挥霍的感情,却也不过脆弱如此;曾以为会永远等在那里的人,终也会悲伤,会疲惫,会逝去。带入地下的是忘却还是不原谅;却也难以追寻了。
沈百翎看着古琴上断开的那根弦,默然摇头。人死不能复生;就如同这根琴弦一旦断裂便再也难以弹奏出美妙的琴音;此时再来懊悔,又有何用呢?
吱呀一声,冷风将窗轻轻推开一尺,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曳,化作了湮灭的一丝袅袅青烟,屋内的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再将它燃起。凄清的月光自窗外渗进,一点一滴,仿佛也冰凉凉地浸透了人心。
良久,黑暗中闻得琴姬微弱的仿佛喃喃自语的声音:“什么凌云壮志、什么御剑飞仙,原来都比不过他在我眼前,就像当年我们初识那般对我微微一笑便是真成了仙又如何?我想见的那人,和我琴箫和鸣的那人,却也不在身旁了”只听一阵簌簌声响,依稀是泪珠滴落在衣衫上的声音,“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秦逸相公”
静静聆听着耳畔似有若无的呜咽,沈百翎阖目长叹。
不知过了多久,沈百翎睁开双目,只见窗外的一尺天空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转头再看琴姬,仍是怔怔的望着桌上那把古琴,面上的泪痕早已干涸,眼中亦是沉寂一片。
沈百翎却心中一颤,哀莫大于心死,琴姬这模样
“天亮了。”似乎是听到了沈百翎衣衫抖动的声响,坐在桌边的青衣女子轻轻说道,清冷的语调里竟已没有一丝悲恸,较之昨夜的悲切透出十二分的诡异。
“琴姬”沈百翎皱眉唤道,却不知该劝些什么言语,一时哽住。
琴姬却抬起头,面上一片平静,眼中也不见半点波澜:“沈少侠,多谢你听我诉说了那些旧事。现下我却要先行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沈百翎一怔,想起她先前曾对卜算子说要拜祭亡夫,可现下未免太早了些。
琴姬沉默了半晌,答道:“我想去弦歌台看一看。”
沈百翎恍然,那是琴姬和秦逸初次邂逅之处,对她来说想来满是回忆,如今伊人已逝,她一个女子又正值伤心时,未必不会因一时过悲做出什么惨事想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沈百翎忍不住道:“还是我陪你去罢。”心中暗道,万一她有什么想不开,自己也可开解一二,这般一个奇女子,若是一朝殒命才是真正可惜。
琴姬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默然低下头抱起古琴,向门外走去。
沈百翎知道她这是默许了,当下抢着下楼唤起客栈掌柜结账。那掌柜尚自睡眼惺忪,接过银钱后仍有些迷迷糊糊,目送他二人离去许久后才忽地升起好大一个疑团:昨日分明来的是两男一女,怎地那个老头儿却不知去向?
两人走出升平客栈,琴姬抱琴在先引路。两人都身怀法力,足下自然不慢,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从城南到了城东。远远地只见一带石墙,墙头好些绿柳迎着朝霞舒展着万千嫩青丝绦。琴姬望见那长长的石墙后脚步一顿,接着又加快了少许,沈百翎跟着她穿过一道拱门,便到了石墙另一侧。
才刚一抬头,便觉眼前一片清亮。但见碧莹莹好大一片湖泊,宛若一块看不到边际的明镜,湖上碧叶接天,隐约可见含苞未绽的粉色菡萏,微风送爽,更夹带着缕缕清香,朝霞烂漫,更添几分绮丽,此情此景当真叫人心旷神怡。沈百翎看着美景不由得满面赞叹,忽听得耳畔琴姬淡淡说道:“这是千岛湖,正值初夏,若不是此时天色尚早,还可听到画舫上的奏乐声他当年便曾赞过倚栏歌榭的玉芙蓉,说那女子的琴奏得极好,唉”她遥遥朝着湖岸边停着的游舫凝视半晌,终是转身朝前走去。
沿着一条石子路又走了片刻,到了湖另一头的一座小小浮桥前,那桥曲曲折折与湖中一座平台相连,台上有一亭翼然临于水上,四角飞檐斗拱,亭顶铺着的琉璃瓦映着从云霞中喷薄欲出的日光晶莹闪烁。琴姬立在桥头止步不前,过了许久才轻声道:“这就是弦歌台了。”说着轻轻一叹,缓步走入亭中。
沈百翎跟着走了过去,凭栏看去,只见亭外菱叶萦波,湖水凝碧,除风吹莲动再无他声,十分清幽。他想到当年琴姬在此与秦逸相逢,才子执萧、佳人捧琴,一曲徜徉湖面,当是何等妙事,不由得悠然神往,然而转念想起如今才子已埋骨一抔黄土,只剩下佳人空憔悴,又是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他忙收敛心神,转头向琴姬看去,发现她亦是站在栏杆边垂眸望着湖面出神,眼中似乎有什么明媚的东西正渐渐黯淡下去。沈百翎心里一沉,忙打断她的思绪,问道:“你昨日说要去拜祭若是秦家的人再为难你,可该怎么办?”
琴姬愣了一下,抬头思索了许久才道:“我自己做错了事,便只好承受这结果只要能让我再看看他,再和他说说话,什么折辱我也能受的下。”她本是自尊极强的女侠,但历经了这些事,竟将一切都看淡了许多。
沈百翎却觉得不妥,昨日他看得分明,秦府上上下下那些仆人对这位曾经的少奶奶都颇为不尊重,上行下效,想来她的公公婆婆待她更是要苛刻无比,当下便皱眉道:“若他们欺人太甚,你也不必顾虑太多,只管使出法术令他们听命便是。”
琴姬却摇了摇头:“秦府是书香门第,极重礼数,应当不会如此。更何况我意已决,此生此世也不再动用这一身武艺了。”她说最后那句话时神情肃穆,十分郑重其事。
“这又是为何?”沈百翎讶然劝道,“你纵使心中伤痛,也不必做到如此”
琴姬将怀中古琴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他生前他生前最是不喜我舞刀弄剑,我却为修习剑术离开他那么久修行本是为济世救人,我却因此本末倒置,失去了我一生中最珍视最重要之人,细细想来,这一身武艺于我来说竟是有害无益”她清美的面颊上渐渐露出一丝悔意,只见她衣袖微微一动,锃的一声,剑光闪烁,已将琴底暗格中的那柄剑抽了出来,剑身兀自颤动不已,映在其上她的身影也不住晃动,只听她淡漠却坚定的声音十分有力地道,“我琴姬在此立誓,这一生一世再也不动用武功,若违此誓,就叫我就叫我永生永世、天上地下再也不能与秦逸相见!”说着用力一抖皓腕,将那柄剑掷向了湖心,只听噗通一声轻响,密密的荷叶一阵晃动,那柄伴随了她多年的宝剑就此沉于湖底。
一时间,亭内竟无人说话。沈百翎看着渐渐又恢复了平静的湖面,几次欲言又止,但目光一触及琴姬写满坚决的面容,万千劝解的话语又咽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琴姬轻轻叹道:“沈少侠,你不必担心。我还未在相公灵前拜祭过,这一心愿尚未了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