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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便拔然而起一股清越曲调,虽不见如何悦耳,却也有几分宛转悠扬。沈百翎眉目舒展,一头长发如乌云般散在脑后,一双雪白赤足踏在绿草之上,朱袖随风微摆,露出一对常年泡在水中不见日光的双臂,十分惬意洒脱。
自那日救了阮慈,第二日她便依约来到湖边树林,果真带了人族的糕点。沈百翎从未品尝过人族的食物,那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桂花芙蓉糕着实征服了少年妖怪的心,也令他对阮慈更是大生好感。
自此之后,一人一妖便成了好友。沈百翎过去十多年每每伴在母亲身旁,沈单青颇为严苛冷漠,即便是对着自己的独子也不见半点慈爱,是以一年中到有大半日子过得不甚畅快。如今与阮慈时时玩在一起,虽然这个人族小女孩不过八九岁,却十分活泼伶俐,极擅说笑,逗得沈百翎不时大发一笑,在母亲那里受的气也往往一扫而空。
阮慈乃是家中独女,爹娘宠爱,管教也不甚严,是以常常能够溜出家门。她胆子极大,虽然城中百姓闻说巢湖异常都不大上湖边来,她却毫不在意,只管日日来寻沈百翎玩耍,显是极为欢喜沈百翎这个玩伴。她不仅时时带些糕点鲜果给百翎吃,还会唱些沈百翎从没听过的歌儿,念些沈百翎从未听过的诗词。见沈百翎对人族文字大感兴趣,阮慈自己不过是半瓶子醋,却也很有几分塾师风范地教他在沙土之上书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教的倒十分耐心。
这样不过相处了十来日,两个孩子愈发亲密起来。只是沈百翎虽对阮慈心生好感,却也不敢毫无保留,仍是谨记母亲教诲,不敢将自己为妖怪的实情透露半点出来。
阮慈好容易摘了个够本,兜着满捧姹紫嫣红奔到沈哥哥面前,沈百翎便一枝一枝拿在手里编起来,他手指纤长灵活,不过顷刻,花草房子便已初具雏形。
阮慈趴在一旁,一面玩弄着手中的柳叶,不时放在口中用力吹几下,一面探着小脑袋不住朝沈百翎手中打量,见那小房子的屋顶、门窗渐渐成形,喜不自胜。
就在这时,林中忽地一阵阴风刮过,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落叶劈头盖脸便打了下来。沈百翎抬头望去,只见风卷残云,不知何时穹顶已是乌压压的一片。南面群山之上黑云翻滚,渐渐聚作一团,浓墨般涌动着朝山北飘来。
巢湖上白雾也不安分起来,漫撒着竟似要爬上岸堤一般。湖那边一带远山渐渐便模糊起来,乌云愈压愈低,风声呼啸,野草折弯向地,林中落叶残花漫天漫地乱飞。沈百翎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天气,心中有些不安,但侧目望见阮慈小脸上满是惶恐,便强自装作无所畏惧的模样,将她护在身旁。
只见那团黑云夹着飞沙走石,转瞬即到了巢湖上,它似有灵智一般,竟绕过湖上白雾,转而朝着湖边树林而来。沈百翎大感古怪,眯缝着双眼极目望去,看到那黑云中不时有五色异芒闪动,忽而光芒大放,忽而又被什么掩了去。
那黑云去势极快,打从树林之上飞了过去,沈百翎看得分明,正是朝寿阳城方向去了。
说也奇怪,那团黑云没了踪影之后,天穹便慢慢明朗起来。风声渐止,乌云也散了开去,其时已是夕暮,一轮残红恰恰挨近西山。
阮慈拉了拉沈百翎衣袖,忽道:“沈哥哥,刚才那大风好怪,这么快就过去了!我还看见一朵怪云,它飞得好快啊!”
沈百翎心中一凛,暗道:那云中不时有古怪光芒,确实十分诡异,莫不是只妖物?
他自己便是妖,如何能将猜测告诉阮慈,只好安抚道:“不过是风大了些,幸好没下雨,不然我们可不成了落汤的老母鸡?好了,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寿阳城门罢。”
阮慈正要点头,忽然瞪圆了眼睛,指着沈百翎身后奇道:“沈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沈百翎回首,也是微微一惊,只见几股彩色雾气从那黑云来的方向飘过,在空中盘旋不已,似是听到了阮慈问话,过得半晌竟慢慢降下地来。彩雾渐渐散去,便露出其中几个人影来。
阮慈叫道:“哎呀,彩云里面有人!”
沈百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跨前一步,将阮慈挡在了身后。
只听雾气中一名女子娇笑道:“小姑娘说的不对,这可不是什么彩云,乃是我们南疆巫族的五彩毒瘴!”话音虽是娇媚,却有些艰涩,好似并非中原之人。
雾气散尽,立在地上的是五个青年男女,他们头上缠着蓝布包头,上身所着皆是乌黑对襟领褂,衣襟上以五色彩线绣着些奇异花纹,下面着蓝布裤,裸露着一双臂膀和小腿,只在手腕、足踝上带着些金银环,背负长刀,腰带上还挂着些大大小小的囊袋竹筒,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那女子长得不甚美貌,肌肤却十分白腻,见沈百翎不住拿眼打量着他们腰间,便笑道:“这位挺俊的小弟弟似乎很是喜欢我们的毒虫,要不要送你一只啊?”说着抬起手腕,竟从高高盘起的发辫中摸出一条手指般粗细的雪白小蛇。
“千鹤,莫要闹了!”左耳上带着银环的青年男子斥道,上前一步,对沈百翎拱了拱手,“小兄弟勿要惊慌,我妹子不过是跟你们开个玩笑。”他年纪最长,这几人似是以他为首,那女子被他斥责后也不生气,只一笑便将手放下,那白蛇一晃便缩回她发间不见了。
青年男子又道:“小兄弟,我们南疆人不懂你们中原人那许多繁琐礼节,只是有一事相问,你若知道便告诉我,我们黑巫一族都承你的情。方才你们在这林中,可曾见到一个黑衣人经过?”
南疆,黑巫族?沈百翎想了一想,便道:“黑衣人没见过。”
那青年身后几个男女便都露出沮丧之色。
沈百翎不慌不忙,又道:“不过方才倒是有一朵古怪的乌云从这林子上空飞过,看方向是朝着寿阳城去了。”他指了指西面。
青年喜道:“是了,定是那人!他定是躲在那黑云中小兄弟,多谢!”他又一拱手,转头对身后几人道,“追!”
那女子笑着朝沈百翎瞥了一眼,道:“小弟弟真是爽快,这可帮了我们黑巫族的大忙,这下子我们若是先找了那些东西回来,看白巫族的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空地之上彩瘴顿起,将那几人卷在其中,又缓缓升上天空。
只听瘴气中那女子又笑道:“我叫厉千鹤,刚才问你话的是我大哥厉千鹳。将来如有一日,你到我们南疆来,我和大哥定要请你到家中做客,是也不是你们中原的规矩?这是信物,可要收好!”
笑声中一物从彩瘴中疾射向百翎面颊,那五彩毒瘴便飘飘摇摇朝着寿阳城方向飞走。
沈百翎已知这些南疆人身上多有毒物,哪里敢贸然去接厉千鹳给的物事,忙避到一旁。那东西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却原来是一柄小小的木刀。
阮慈好奇,早已跑过去捡起,笑道:“好有趣的小玩意儿,像是把刀子。”说着递到沈百翎手中。
沈百翎接在手中细看,这柄木刀只有手指般长,极为古朴粗拙,只在刀柄上绑着条五彩细线编成的丝绦,钝钝的刀身上还刻着浅浅的古怪花纹,依稀与那些男女衣衫上所绣的相似。
他低头看到阮慈不住忒眼瞧着那柄小刀,似是很喜欢的模样,便道:“阿慈喜欢?那便给了你罢。”
阮慈忙摇手道:“不可不可!那是那位姐姐赠予你的,我不要。不然那位姐姐若是生了气,放大蛇来咬人可怎么办?”
沈百翎忍俊不禁:“那好,我看这木刀也不怎么样,以后寻件更好的玩意儿给你!”
第四章 北冥鲲鳞()
暮色向晚,流霞漫天,四面山峰高峻挺拔。群山环绕下,一座丈余高的城墙沐浴在夕日余晖中,青砖染上阳红,威严中更增几分绮丽。
寿阳城门外官道旁,树下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微风脉脉,将垂在腰间充作坠子的小木刀上的五色丝涤吹拂得荡来荡去,沈百翎停下脚步,嘱咐阮慈:“就送你到这里。对了可莫要将今日所遇之事说出去,那些人行迹诡异,又很有些神通,勿要牵连其中、惹祸上身才好。”
阮慈眼珠咕噜噜一转,笑道:“知道啦!沈哥哥好生啰嗦,倒变得和书塾的张先生一样,就差两撇胡子啦。那阿慈明日再来寻沈哥哥玩,到时再做个草人给我罢,要做两个!”
沈百翎笑着点头:“好,一言为定。”
送了阮慈回城,沈百翎方放下心来。他毕竟较阮慈那小小女童大几岁,思虑也周详些。方才听那些南疆人说什么黑衣人,话语中依稀有那怪云夺走了什么宝贝的深意,他早已十分疑惑,只恐这些怪人给寿阳带来什么灾祸,若是其他人族也罢了,可阿慈就住在这城中,也被牵累可怎么办?
现下亲眼见到寿阳城平安无事,天空也甚是明朗宁静,他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是心中也不免升起新的疑惑,那怪云和南疆人分明是朝着寿阳去了,如今又到了哪里?
回到巢湖,时候已是不早。沈百翎担心母亲斥责,急忙入水潜回居巢国。
古城中水藻摇曳,以巢神殿外最为茂密。沈百翎经过时心中一动,有心采一把草叶擦身,好将一身人族气息掩盖了去,便转步朝城中央游去。
不想到了近前才发现神殿外妖影幢幢,花花绿绿的,竟聚了不少精怪。沈百翎心中好奇,便索性走近几步细看。
只见巢神殿外,巨大石台之上,不知何时横陈了几张荷叶床,床上并头躺着几个小小身影。沈百翎眼尖,侧目一瞥便认出正是城中几只最顽皮爱闹的小妖,其中便有隔壁一墙之隔河家的那只小鳄鱼精。
“臭小子,你这是怎么了,白日还好端端地,现在、现在是要你娘吓死在这里不成?”
只听一阵嚎啕,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妖扑在荷叶床边拽着床沿不放,一面捶床一面大哭,正是河颐的娘。
“河婶,这是怎么一回事?”满城中唯有河铁匠和河婶待沈百翎极好,不弃嫌沈单青性子古怪常常上门送些吃食,如今沈百翎见河婶的儿子河颐仿佛是出了事,便也替他们有些心焦。
河婶擦了擦眼角,抬起头见是沈百翎,忙道:“百翎,你来得正好。你娘的香药不是素有奇效么,快拿些来用用,我家这臭小子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今日从外面淘气回来便趴在床上再起不来,两只爪也烂的不成样子,你看!”说着便将儿子一双小手翻转过来。
沈百翎探头去看,细瞧之下顿时倒抽一口气。只见河颐一双手上结了厚厚一层白霜,原本覆盖手背的古铜色硬鳞已冻得脱落大半,露出下面大块大块乌青紫红的溃烂肌肤,蜷曲的手指上细细的皲裂纹理如古陶器裂而未碎,当真丑陋至极。
怎么像是冻伤?他暗暗思量着,巢湖深处哪怕是严冬也未结冰过,又能是什么将河颐的手冻伤呢?
沈百翎跟着母亲也颇学了些药理,忙将河颐的手指轻轻扳开细细察看,发现指腹、掌心伤患尤其重,喃喃自语:“这莫不是碰触了什么极寒之物?”
他心念一动,忙将其他几个小妖的手掌一一瞧过,发现轻重虽有不同,却俱是冻伤。
居巢国没有药铺,妖族往往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