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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小猴子这才忙拨开李氏的手,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是王章寿先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我才推了他一把的,我没有打架!”说着用手捂着脑袋跑回屋里去了。
李氏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对沈百翎还是对自己,喃喃道:“村里那些人成日里说我们家青儿尽会调皮捣蛋,可他也知受了伤藏起来不教我瞧见我只盼着自己能再长些气力,将他平平安安养大,也算是对得起他地下的爹爹啦”
自那日过后,云家那小猴子总算也知晓沈百翎并无恶意,虽见了面仍是两枚大大的白眼仁,沈家屋檐下的那些药草却再没惨遭过毒手,倒教百翎省了不少事。
不知不觉沈百翎和沈单青在太平村也待了一月有余,那些会踩着剑飞来飞去的人族道士始终没有找来这里,沈百翎有时想起那夜湖上电闪雷鸣的一幕,甚至会觉得不过是恍然一梦,在采药晒药的间隙忆起居巢国,忆起湖边树林,不免生出许多思念。
盛夏已至,炎炎日光自叶间梢头漫洒,地上便生出好些亮晃晃的明斑,犹如老天爷洒下的一把把铜钱一般。早蝉饮足了树汁,亦鼓着肚腹在房前屋后叫唤个不住,无端侵扰了好些人的白日美梦。
沈百翎推开自家的篱笆小门,将背篓里的几株绛紫色香花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紫云架近处的香草渐渐难寻起来,每每要寻些成色好的药草,更是要到深处去翻寻。沈单青在家休养,便是有李氏照看,沈百翎也常常记挂着,哪里愿意大半夜再回来,是以便想出了自己培些香草的法子。
他将那几株花的根须一一细细捋顺,放入早已挖好的小坑,正要拿小铲将土盖上,一弯腰,只听“扑”的一声轻响,有什么物事从怀中掉了出来。
那东西看起来又脏又破,比抹布还要落魄几分,沈百翎却视作心爱之物一般,忙丢了铲子捡在手里,十分爱惜地掸了掸灰,他望着手中那团已看不出荷包模样的破布,仿佛光鲜的绸缎面犹在,水鸟戏莲的图样更是在眼前晃个不住,至于送荷包的那个人他却是连想起都有些不敢了。那双细长凤目蒙上了一层薄雾也似的回忆,隐隐现出一丝惆怅。
忽地隔着篱笆响起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好似石子丢入湖水,霎时间漾起圈圈波纹,将沈百翎惊醒过来:“那是你擤鼻涕用的破手帕么,好脏!”
沈百翎一怔,抬起头,原来是云家小猴子正托着个窝头站在篱笆那头。他那些花草都是挨着篱笆所植,是以云小猴子不过一忒眼就看得清楚,沈百翎将阮慈所赠的荷包一直带在身边,从未让人瞧见过,日间不过是拿出来感怀片刻,之后未曾塞好才露了出来,不想竟被人瞧见,不由得面上带出些窘色。
云小猴子一面啃着窝头,一面哼道:“你娘不肯给你做新帕子么,都这么丑这么脏了”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他似是瞧出沈百翎对那破布的珍爱,虽撇着嘴却改了口,“那你把它给我罢,晚间还你,我娘的手艺可好啦,到时候定是和新的一样。”
沈百翎顿时升起一丝喜悦,看着那小猴子的眼中也多了些期盼:“真的?”
云小猴子从未见过他这么迫切的模样,怔了怔才回过神,翻着两个白眼仁道:“那还有假拿来罢,不然我可反悔啦!”
到得傍晚,沈百翎服侍母亲喝了药,出门来准备将扁箩里的干草药搬回屋内,见西方云霞如织锦般绮丽挂在天际,夕日给群山诸峰披上一层金纱,一行归鸟斜斜飞入山林,不由得站住欣赏。
地上暑气仍未散尽,村中孩童已在四下乱窜,只听一阵嬉笑,十几个孩童已从前面屋角转了出来,其中有男有女,俱是拍手乱笑,忽见后面一个孩子追了来,忙不迭尖叫着朝前跑去。
“哼,看我‘横扫千军’!”那孩童虽然个子矮小,肩上却扛了好大一把扫帚,以枝杈极多的那头不住往那群小孩身上乱拍乱打,颇有些虎虎生风的架势,落在后头的几个孩童已然屁股中招,他便叉着腰哈哈大笑,一副得意之极的小模样。
夕日余晖洒在那张瘦瘦小小的面孔上,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似一汪水中生出了许多融化的金子,更显炯炯有神。云小猴子恰站在了沈家外面,他看见沈百翎,面上犹挂着促狭的笑,手却伸进怀里,将一物隔着篱笆抛了过来:“喏,给你!”
这时前面那些孩童不甘示弱,又折了返来,其中一个遥遥立住大声叫骂,小猴子便又挥舞起大扫帚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经过几户人家时还不忘照别家的篱笆门踹上一脚,更是惹来好些斥声。
沈百翎望着那剁了尾巴的小猴子般上蹿下跳的身影,忍俊不禁,低头再看手中,顿时敛了笑容,心下却多了一份感激。只见手中赫然一个干干净净的荷包,恢复了原本色泽的绸缎在残阳下染上血色,红波里两只水鸟弯着头颈并排游在一朵莲花下,粗拙的针脚被一只灵巧的手重新改过,绣图精致了许多,便是连之前残破了的地方也缝合的看不出来,足见缝补之人的手工之巧,所费心思之多。
夜间,沈百翎躺在外室的板床上,虽满身疲惫,心中却很是喜悦。他捏着李氏补过的那荷包借着月光不住打量,好像阮慈的一片心意如今又被黏合好摆在他面前似的,想起那日阿慈将荷包掷在他手中时一转身的羞涩,心里更是软成了一滩水,又好像钻了只小耗子般痒痒的。
如此不知不觉酣梦一宿,梦中竟又回到了那片湖边树林,林中那块大石雪白雪白地映着月光,穿着海棠色轻衫的小姑娘坐在上面晃着两只脚丫,那双葱绿鞋儿上的绒花也跟着如蝴蝶般上下飘动
第十五章 又生变故()
晨雾濡湿了窗纸,不多时又教升起的日头晒干,晴光正好,照耀得屋内一片光亮。沈百翎在床板上翻了个身,吱呀吱呀的动静总算将他吵醒。一睁眼,那个崭新如初的荷包仍好端端地攥在手心,沈百翎恍恍惚惚地便先是一笑。
待到坐起身才发觉已有些晚了,他忙将荷包挂回到颈上,又极小心地塞进衣襟里,摸了摸觉得从外面看不出来了,才披上外衫朝厨房走去。内室仍是一片安静,想来沈单青正在熟睡,夏日绵长,又十分闷热,虽在山里能好一些,她却总躺在床上,是以只得闷头睡觉,沈百翎除了端药进去,也不敢十分吵她。
好不容易将药汁熬煮好盛在瓷碗里,沈百翎一面吹着一面端起朝里屋走去,掀起门帘时唤道:“阿娘,喝药罢。”
屋内寂然无声。
沈百翎定睛一看,手便是一抖,滚烫的药汁洒了大半在他指上,顿时便起了一片红。可沈百翎却无暇顾及,只是目瞪口呆地瞪着面前平平整整的床铺,但见被褥都已叠放整齐,不大的屋中却空空如也。
沈单青居然又不知所踪了。
当下沈百翎便急匆匆跑出了家门,原本这时候他已该负着背篓上山,只是采药事小,母亲丢了事大,况且沈单青这几日咳嗽不断,咳血之症倒是好了些,可也并未痊愈,他这么一想,更是心急如焚。
“沈大哥,你也来捉蛐蛐么?”
一个嫩生生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沈百翎从思绪中分了点心神出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村口的一小片杂草地里来了。旁边草丛里蹲着个小孩子,瘦瘦小小透着股机灵劲儿,正是住在隔壁的云家小猴子。
云小猴子手里还拎了个不圆不方的草笼子,里面不时传来几声没精打采的唧唧声,显是他捉到的蟋蟀。他见沈百翎满面焦虑,又问了一句:“沈大哥,你到这儿来,也是捉蛐蛐玩吗?”
“不是,我来找我阿娘。”沈百翎蹙着眉头答道。
云小猴子嗤地笑了:“难道你娘也会躲在草根下或是石缝里?”
沈百翎一愣,摇头道:“尽胡扯!我娘不知道去哪了,她身子不好,我怕她出事”
“那个凶巴巴的婶婶身体好着呢,她就会装病,还抢人家东西。”云小猴子撇着嘴道,拎着草笼子便要往别处走。
沈百翎忙一把拉住他:“你说我阿娘她装病,还抢东西?荒谬之极!”他话语中满是不信,母亲被那些人族道士打伤是他亲眼所见,沈单青咳血亦是常见,至于抢东西更是无从谈起,他只觉得小猴子是听信了村中那些人的胡言乱语,是以十分生气。
谁知云小猴子大眼一翻,挣扎道:“才没骗人!我亲眼瞧见的。你们刚来那日,那个凶巴巴的大婶就跑到我屋里来了,大半夜的和贼一般,她以为我和娘都睡着了,其实我那时醒着呢,她可不就是抢走了我的绿石头!”想起这节,他顿时鼓起两腮,看起来气鼓鼓的。
“什么绿石头红石头的,我阿娘对人族对你们这些村民毫无兴趣,她躺在屋里那么多天连门都没出过!”沈百翎也不免声大起来。
云小猴子怒道:“我就知道你不信,我娘也不肯听!她还不教我给你说呢。可是那块石头是我爹留给我的,那是他从山里挖到的宝贝,晚上还会发光,你娘就是看见它好看,才把它抢走的!”说着又想起一事,道:“你说你娘没出过门,我昨晚就看见她在村口晃悠,那时候都好晚啦,我看她定是趁你睡了憋不住,才出来溜达溜达的。”
“更是胡扯了,大晚上她出门作甚,你又怎么会看到?”沈百翎蹙眉道,眯起眼斜睨着小猴子,眼中满是怀疑。
云小猴子摇晃着草笼子,叫道:“才不是胡说,乌头大元帅也看见了!我养的红斑将军被王章寿的臭蝈蝈咬死了,我早就打算上这儿来抓只新的和他再斗,谁叫全村就这里蛐蛐多。昨晚我趁我娘睡着了溜出来,蹲在草丛里找了半天,恰好乌头大元帅在一块石头后面叫的欢快,我扑了一下刚按住它,就在那时,我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婶婶从村里走了出来,她走得好快,不一会就到了村口。全村里那些大婶不是壮的好像村长家那头大牛,就是胖的好像阿香家那只老猪,我娘虽然不壮也不胖,可我溜出家门时她睡的正沉不是你娘又会是谁?更何况她抢我的宝贝石头时我从眼缝里看得清楚,她面孔白得像鬼,下巴尖得像锥,眉毛眼睛和你相仿,眼神却好似能飞出刀子扎死人,可不就是个凶巴巴的婶婶么?”
沈百翎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这小猴子口没遮拦,说的话也很不好听。什么面白似鬼,下颌如尖锥,他母亲的确因病有些苍白,下巴也确是略尖,只是被这么一添油加醋,却硬生生由一个美人变成了丑八怪,能不让他又气又笑么?不过那眼神如刀的说法,他却在心内暗暗地深以为然。
不过云小猴子这么说来,倒好似是真的瞧见了。沈百翎转念一想,便好声好气地说道:“好罢,好罢。那你再说,后来我阿娘又去了哪里?”
云小猴子皱着眉毛想了一想,道:“她出了村口,没多停留就径直朝着山路去了,怕是要上紫云架——”
“阿娘上山去作甚?”沈百翎脱口而问。
云小猴子又露出两枚老大的白眼仁:“我哪里知晓?许是凶婶婶在村里溜达不够,便要上山去逛逛,反正她那么凶,我看山里的老虎见了她也得绕道走”
接下来他又要编排些什么,沈百翎可没空再听,既是听明白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