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干坐着的时候,宋玉芳喜欢看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各种人,猜想他们的身份,借此打发漫长的一天。
也是巧得很,正有一位很叫人深究的年轻男子踟蹰在柜台前。他头戴一顶灰黑色的礼帽,进门时,慢慢地摘下来举着,自然地遮着自己的半边脸。身上穿着淡蓝的华丝葛棉袍,宽宽的下摆一动,便露出水红色的绸里。再被大理石地砖的反光一照,显得格外光鲜。袍子外面,套着一件滚边小坎肩,镶着六个水钻扣子。中式衣服自然都是用盘扣的,这种镶扣,宋玉芳还只是在外国画报上见过,是很时髦的设计。
再往上瞧,那一张脸白净得像个女孩子。
宋玉芳一猜,就觉得这必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还很有可能去过巴黎,最少也应当常去上海的。
不知为的什么,这个人一直地徘徊着,好像在挑人似的。
难道,他要办的是秘密业务吗?
处理完第一笔业务的钟凯也留意到了这个人,举手遮了脸,对宋玉芳窃窃私语道:“你说这人,在干嘛呢?”
宋玉芳微微地一摇头,一句“不知道”还没说出口,便瞧见那位年轻公子,直直地走了过来。
钟凯偷着眼向宋玉芳得意地一笑,认为这是想打瞌睡就来枕头的事。等人坐下来一说,不就知道他这般神秘究竟为何了嘛。
可是,那人越是走近,就越是出人意料。因为他似乎是冲着宋玉芳而去的,这倒使人大感意外了。靠近的几个柜员,都纷纷侧目注视着。
“您这儿也能取款吗?”
宋玉芳望着这个放了大厅居中的一堆柜台不去,专来问她的人,呆呆地将眼睛瞪直了。要不是钟凯提醒她需得赶快请客户坐下,她还不知要愣到什么时候去呢。
“能能能能!先生,您请坐!我,嗯您办什么业务呢?要不要先喝杯水?”毫无准备的宋玉芳虽然慌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手脚格外得麻利。除了奉上热茶之外,所有存款、取款、转账等等等等的空白票据,她都已经备好在手边,专等着办事了。
男子坐了下来,忽然腼腆地低了头。从衣服里头取出一个荷包,窸窸窣窣地摸了一阵,这才递进一张叠成小方片的纸和一本存折,红着脸低声道:“劳驾,帮我把这笔款子挪到我的户头上。”
宋玉芳展开来一瞧,心里不光是犹豫,还很忐忑。局促地望着对面一笑,小声试探道:“这仿佛不是支票吧。”
原来,递在她手上的是一张充作支票的手写便条。
两人似乎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默然地对望着,气氛尴尬极了。
最后,还是那位年轻客户轻声笑问:“你们银行对于老主顾,不是可以只认签条的吗?”
宋玉芳听了,又冲那便条瞅了一眼。落款的名字,她连听都没听过,哪里还能判断出是不是本人签名呢?
来了好有几天,自以为是趁着坐冷板凳的工夫,把该学的都学了。却不料接到的第一个客户,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幸而钟凯在旁提醒她:“你直接去里头找负责大客户的组长确认。”又帮着向那位客户解释,“先生稍等,这边核实一下,立刻可以给您办的。”
宋玉芳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脸上一笑,眼睛一眨,向钟凯略表谢意之后,便匆匆进去了。
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宋玉芳就走出来,向着客户欠了一下身子,笑道:“久等了姚先生,已经为您办好了。”
这位姚先生虽然打扮不俗,又是办大额交易的,却是丝毫没有架子。抱着礼貌的笑容起身,双手接过存折,向着宋玉芳问道:“这位小姐,你一直都在这儿吗,以后都找你行不行呀?”
宋玉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笨手笨脚头一次办业务,居然也能留住一个潜在的回头客,赶紧答应道:“是的是的,我就坐这个柜台。”说时,又赧然地一低眸,轻声解释着,“不过我是轮班的。”
姚先生闻得此言,略略地将眉头一拢,接上问道:“那是几天一轮呢?”
宋玉芳看得真,其实姚先生对于这个轮班感到了一些不便,怕是问过一声礼数到了就算了。可是,既问了,她就该抱着乐观的态度回复:“四天。您要是有事儿过来,也不必非得算着日子来。其他三天虽然是别的同事坐柜台,有事儿你尽可言语,我人还是在行里的呢。”
“好,我记下了。”姚先生笑着将左手往后一背,向她微微地一弯腰。右手拿起礼帽仍旧先遮着半边脸,快步走到大厅门口才戴了上去。
能实实在在地招呼上一位客户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个和气人。
宋玉芳纵然心里狂喜,却不敢纵情嚷起来,以免影响了旁人。只管握了双手在胸前一举,然后捂着心口,一脸不可置信地对着钟凯道:“我这是走大运了吗?”
“是是是,当然是啦。”钟凯笑了两声之后,赶紧又打听起内幕来,“对了,他拿的是谁的签单?”
宋玉芳仍在兴奋之中,笑开的嘴刚一动,却被人抢先答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农商部的汤次长。”
第26章 建言被否()
回头一看,竟是那个一向爱找不自在的刘泰。
但是,就事论事地说来,他并没有猜错。宋玉芳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有道是不与小人争长短。因就只是点了一下头肯定了他的猜测,随他接下去如何说罢了。
钟凯虽然也不喜欢这种仗着家里有钱,就胡作非为的公子哥,但到底不曾碍着自己,就只是耸了一下眉峰。随后,便问他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泰难掩得意地望着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慢条斯理地正了正领结,轻咳一声才道:“刚才来的那个艺名叫小翠芳,是汤次长最近新捧的一名乾旦。这段日子正好着呢,不管是设宴还是打牌,都在他那边做场面。八成又是几位老爷喝酒打牌闹了一个通宵,他就从里头抽了不少的头。怕人家酒醒了反悔,先把钱提了再说。这样的事儿,在他们那种人身上,可是天天都有的。我料着小翠芳也是知耻,所以专挑个无知的小丫头来办交涉。”
听其声观其颜,仿佛汤次长对于这位小翠芳不是一般的赏识。
不知是哪个角落里传来了笑声:“嗨,原来是相姑呀!我还猜呢,北京城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号人物,不仅能办这样大手笔的业务,长得还很风流俊俏。”
众人轻佻的哄笑,让宋玉芳不知所措起来。只管缩在角落里,捂着发烫的脸沉默。
刘泰则挑着眉哼了一声,兴兴头头地和其他闲着的柜员,讲起了胡同里传的各种流言。
大概,是看不惯众人羡慕宋玉芳接了一笔大生意的缘故。加上两人从前的过节,所以他是故意来戳穿真相的。
宋玉芳低头暗想,其实这又何苦呢,不管小翠芳究竟是阔人还是伶人,进了门那就是客人。而无论是谁接待了他,也不过是完成工作罢了。
难道说,谁接待了相姑,谁就必然是同流合污,要遭人耻笑了吗?
哪有这样荒唐的说法呢!
想通了这一层,倒也不觉得方才那些讥笑声多么刺耳了。
钟凯笑了两下,便压着声音,向宋玉芳问道:“那他抽了多少水?”
宋玉芳愣了愣,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缓缓地伸直了手指,皱起眉来,摇头感慨道:“整整五千呢”
银行里做事的人,虽然不会像寻常人那样,把五千的数目看成是天文数字。但以刘泰的猜测来说,这不过是阔人的一次聚会,而小翠芳拿的也仅仅是抽头。
如此一想,钟凯忽然感到心头一梗,沉沉地叹着气道:“旱的旱死,涝的”说时,更加地把头摇得厉害了,冷哼一声,“也涝不死!”
这一哼声,使宋玉芳感到无限的荒唐、无奈、可笑,甚至还有着一份世俗透顶又无可避免的艳羡。
这时,得了消息的三个女孩一路笑着过来问她:“密斯宋,听说你开张了?”
宋玉芳先是捂着嘴嘿嘿地笑着,随即瞅见刘泰往这里投来了关注的目光。心道与其让再让他来说风凉话,不如自己先说了,更何况她还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因为女子本身就是弱者的缘故,总是很容易去同情弱者的。
沈兰听罢便道:“那个小翠芳,也怪可怜的。我料着他的那份犹豫不定,就是为着”一句话未完便不说了,只是冲着刘泰那堆人努努嘴,拿眼去暗示。
冷秋月把头点了点,然后又对宋玉芳道:“这好歹也是一笔生意呀。”
傅咏兮则十分不服气地向着刘泰皱了皱鼻子,抬高了音量道:“就是,人人平等嘛!哪怕是个杀人犯,也该许他存一点儿家私买棺材板儿吧。”
沈兰忙拉住劝道:“你可别只想着自己过嘴瘾,这里头又牵涉着密斯宋,她可不比你。”
这一句正说到宋玉芳心坎上,只是她不好自己站出来责怪什么,幸而有沈兰替她说了,自然是感激不尽了。
因今日是周一,下了班每个部门要开会的。
柜台的人担着最琐碎也最冗杂的差事,一天下来只想倒头去睡,并没有任何富余的精力,真的去思考什么大议题。而佟寅生之类的人,即便有话也懒得跟这些看不入眼的小职员浪费口水。
自然地,会议就成了一个摆设,为了上头要凭会议记录来监督底下的工作,所以不得不应付着罢了。
几位领导将书记员拟的一小段稿子念了,就当是完成了任务。
佟寅生把会议记录合上,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发话道:“好了,天也黑了,没什么事就都下班吧。”
这时,坐在最角落的宋玉芳腾地一下站起来,遥遥地向着已经走到门口的佟寅生喊去:“我能提提个建议吗?”
佟寅生转过身,回头一看,眼跟前的人都在伸懒腰;往远看去,又都是打哈欠的。一直要望到最壁角的地方,才有一双怯生生的满带迫切的眼,正盯着他。
又是这个丫头片子!
其实佟寅生早就已经想起来了,开考那天来找麻烦的就是宋玉芳,训练班上闹事的还是她。要不是那天何舜清打了个岔,他或者已经把这个多余又爱惹事的给开除了。
不过现在嘛,只能允许她先说话了。
而其余人的疲态只得尴尬地戛然而止,嘴里碎碎念着,便往原位上不耐烦地一坐。
这个情景看在宋玉芳眼里,自然不是滋味。本来就有些胆怯,到了这时更有些后悔了。不过都已经闹得大家坐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了:“那个既然银行招了女职员,何不顺水推舟开个妇女专用的柜台呢?据我想来,眼下正是观念变革之时,许多女子虽然开始走出家门了,但未必好意思跟异性多打交道。就像一般男子见了我们坐在柜台上调头就走,是一个道理。兴许妇女之中有存款的或者打算投资债券一类的人,也会因为柜台里头坐的都是男子而”
一面说时,她也一面在回忆自己短暂的工作经历。就以中行现在对待女职员的态度来说,她的建议恐怕不过换来一笑而已。因此一想,就愈发地没有说下去的勇气了。
果然,包括刘泰在内的多数人,已经窸窸窣窣地嘲弄起她了。
除了与她站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