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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以以后讲给我听,”弗朗兹接着说道,“我相信,您一定会讲得有声有色,我听了简直跟亲眼目睹的一样。再说,我好几次想亲眼看看处决犯人的情景,但我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您是不是也这样,阿尔贝?”
“我,”子爵回答道,“我看过处决卡斯坦,不过我觉得那天有点醉了,这一天我正好从学校毕业,我们不知道在哪个酒店折腾了一个通宵。”
“另外,这也不是个理由,总不至于您在巴黎没有做过的事,到了国外来也不能做吧?一个人出来旅行,就是为了增长知识,到一个新地方,样样都得看一看。不妨设想一下,以后有人问您:‘罗马杀犯人是什么样的?’您却回答说:‘我不知道。’那时您又有什么脸面?再者,听说那个犯人是个无耻之徒,这不可思议的家伙原来是一个好心的教士把他当亲生儿子抚养成人的,他居然恩将仇报,拿壁炉炉条一下把那教士打死了。真是该死,杀教会的人,凶器应该体面一些,而不能是壁炉的炉条,何况教士或许还是我们的神甫呢。假如您到西班牙去旅游,您会去看斗牛,是不是?那好,就算我们现在去看一场斗牛好了。请想想竞技场上的古代罗马人以及他们的角逐,300只狮子和100多个人被杀死,再想想8万观众齐声鼓掌,有的是带着即将出嫁的女儿来的贤妻良母,那些窈窕淑女,一个个伸出雪白的手,跷起大拇指,真是媚态柔姿,却似乎在说:‘来吧,别发懒,给我把这家伙结果了吧,他都快完啦。’”
“您去吗,阿尔贝?”弗朗兹问道。
“当然去,我亲爱的朋友!我本来跟您一样不想去,不过能言善辩的伯爵把我说服了。”
第64章 锤刑(2)()
“既然您有这个意思,那我们就走吧。”弗朗兹说道,“不过去国民广场,我想从库尔街走,不知道这行不行,伯爵先生?”
“步行去是可以的,如果坐车,则不然。”
“那好,我步行去。”
“您是不是一定要从库尔街走?”
“是的,我要去看一样东西。”
“那好,我们就从库尔街走,让马车在国民广场的巴比诺路口等我们。从库尔街走,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正好我可以去看看我吩咐的事办妥了没有。”
“阁下,”仆人开门进来说,“有个穿苦修士衣服的人想和您说话。”
“啊,好的,”伯爵说,“这事我知道。二位,请你们回客厅稍候片刻,客厅正中的桌上有上等哈瓦那雪茄,请随意取用。我马上就来。”
两个青年站起身来,从一扇门走出餐厅,伯爵再次向他们表示歉意,接着从另外一扇门走了出去。阿尔贝是隐君子,从来意大利后,一直没有吸到巴黎咖啡厅的雪茄,觉得这样的牺牲非同小可,现在当他走近那张桌子时,看到纯正上等雪茄,不禁高兴得喊了起来。
“怎么样?”弗朗兹问道,“您觉得基督山伯爵如何?”
“我的感觉嘛,”阿尔贝说,显然他觉得奇怪,弗朗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我觉得他亲切可爱,招待殷勤周到,竭尽主人之谊。他见多识广,很有学识,善于思考,是布鲁图斯那一类的禁欲主义者。”他聚精会神地仰头吐了一大口烟,烟转着圈向天花板飘去,然后接着说,“他还有上等雪茄。”
阿尔贝对伯爵的看法就是这些,弗朗兹知道,阿尔贝自命不凡,对人对事不经过深思熟虑不轻易发表意见,所以他丝毫不想改变阿尔贝现在说的印象。“但是,”他说道,“有一件事非常奇特,不知道您留意到了没有。”
“什么事?”
“他看您的时候非常注意。”
“看我?”
“是的,看您。”
阿尔贝思索了一下。“啊,”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离开巴黎快一年,身上的衣服式样可能过时,伯爵或许把我当成外省人了。务必纠正他的看法,亲爱的朋友,我请您一有机会就向他说明,我可不是外省人。”
弗朗兹微微一笑,过了一会儿伯爵进来。“先生们,现在我可以悉听吩咐了。我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去国民广场,我们走我们的,假如二位高兴,就走库尔街。莫瑟夫先生,带上几支雪茄走吧。”
“一定得拿,我很喜欢。”阿尔贝说道,“这里的意大利雪茄比法国烟草专卖局出的更不像话。当您来巴黎的时候,我一定回敬。”
“我决不推辞,我准备不久就去巴黎,既然幸承俞允,我必将登门拜访。走吧,先生们,我们没有时间再可耽搁,已经12点半了,我们出发吧。”
三人一起下了楼。马车夫听完主人最后一次吩咐,驱车上了巴比诺路,而他们三人步行,先到西班牙广场,再顺着弗拉蒂纳街径直来到菲亚诺宫和罗斯波丽宫之间的路口。弗朗兹两眼直直地朝罗斯波丽宫的窗口望去。因为他总记着竞技场上穿披风的人和特朗斯泰韦尔人定下的暗号。“哪几个窗口是您的?”他向伯爵问道,语气说得尽量像随便问问的样子。
“最后那三个。”伯爵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的神情也确实一点不像装出来的,因为他决不会想到弗朗兹问他的用意。弗朗兹马上朝那最后三个窗口望去,只见两边的两个窗口挂有黄缎帘子,中间一个挂着白缎帘子,上面有一个红十字。穿披风的人实现了他对特朗斯泰韦尔人许下的诺言,毋庸置疑,穿披风的人就是伯爵本人。那三个窗口还没有人。而且他们四周都还在忙着准备,有的在摆椅子,有的在搭架子,有的则在挂窗上的帘子。钟声敲响之前,面具不能拿出来戴,马车也不能出动,但是人人都感觉得出来,面具都在窗后摆着,马车都在大门后等着。弗朗兹、阿尔贝和伯爵三人顺着库尔街一路走去。他们越靠近国民广场,路上的人群也就越密,在万头攒动的上空,只看到两样东西耸立着,一个是顶端安有十字架的纪念碑,标明那是广场的中心位置;另一个是巴比诺路、库尔街和里帕塔街汇合口上竖起的断头台的两段上梁,两梁之间是断头机的闪闪发光的弯刀。
他们在街角上见到管家,原来管家正在那儿等候他的主人,窗口是高价租下来的,但是伯爵不想告诉他的两位客人究竟花了多少钱,窗在宏伟的罗斯波丽宫的三楼,位于巴比诺路和潘西奥山之间,我们已经说过,这是一间梳洗用的房子,开门过去就是一间卧房,卧房的门一关上,套间里的人就非常安静自在了。屋里的几张椅子上放着一套又一套的小丑服装,都是用蓝白相间的绸缎做的,非常雅致。
“二位既然让我来挑选服装,”伯爵对两位朋友说道,“我就让他们准备了这几件,因为今年穿这衣服的人多,如果只投掷石膏小球,不掷塞面粉的蛋壳意大利狂欢节中以投掷小石膏球、塞面粉的蛋壳和花束为戏。,穿这衣服比较方便。”
伯爵的这几句话,弗朗兹只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他或许没有理解伯爵的又一片好意,因为他的注意力已转到国民广场的景色和广场上此时此刻的主要点缀,即那个可怖的器械上去了。弗朗兹生平第一次看到断头台。我们说断头台,因为罗马的断头机几乎是完全仿照法国的杀人器械建造的。那把刀是新月形的,刀口向外凸出,刀的位置不那样高,无非是这么一些差别。让犯人平躺的那块活动木板上正坐着两个人,他们一面等一面用午餐,弗朗兹看到他们像是就香肠吃面包,其中的一个掀起那块木板,从底下掏出一瓶酒,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他的同伴。这两个人是刽子手的助手。一看到这景象,弗朗兹直觉得头上冷汗涔涔下。
犯人在前一天傍晚从诺伏监狱押解到国民广场的圣玛丽小教堂,每一名犯人由两个教士伴着。在点着蜡烛的偏祭台过夜,祭台前有铁栅门挡着,门前是来回踱步的哨兵,他们每隔一小时换一次岗。教堂大门口左右两侧,都布置了二排宪兵,从门口一直排到断头台前。断头台四周又围了一圈宪兵,只留出一条约摸十尺宽的通道,断头机周围则留了一块周长一百步上下的空地。其余的地方挤满了男男女女的人头,许多女人让孩子骑在她们肩上,所以孩子们都在人头之上,看得最清楚。潘西奥山像是一座阶梯大剧场,每一级看台上都挤满了观众。巴比诺路和里帕塔街夹角上有两座教堂,每一座的阳台都已挤得水泄不通,能挤到那地方看热闹是非常幸运的了。教堂柱廊的台阶上,仿佛有一股不断上涨的海潮,掀起五颜六色的波涛,渐渐朝柱廊涌去。墙上凡是有凹进或凸出的地方,只要能站人就有活人做的雕像悬在那里。伯爵说得不错,人生中最大的奇趣就是看人死。
然而,虽然这样的场面非常庄严,似乎应该是肃穆无哗,但这人群中偏偏沸反盈天,笑声欢呼声乱哄哄的一片。显然,正如伯爵所说,处决犯人仅仅是狂欢节的开始而已。突然间,像是中了魔似的,嘈杂声一下停止,教堂门打开。最先走出来的是一队苦修士,他们每个人都套了一只灰色大口袋,只是在眼睛的地方挖了二个小洞,手里都拿着一枝点燃了的大蜡烛,领头的是他们的主事。苦修士后面跟着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除了一条布短裤以外,其余地方一丝不挂,短裤左腰上挂着一把套着鞘的大刀,右肩扛着一把沉甸甸的铁锤,这人就是刽子手。他脚穿击剑鞋,长长的鞋带一直缠到小腿上。刽子手后面,按照行刑次序,佩皮诺先过来,接着是安德拉,每人都由两名教士陪着。两人的眼睛都没有蒙什么东西,佩皮诺步履相当坚定,他肯定对他的安排心中有了底,但是安德拉则一边由一位教士搀着胳膊走。他们两人都时不时地吻一下负责忏悔的教士送过去的十字架。
一看到这景象,弗朗兹顿时感到两腿发软,他望了望阿尔贝。阿尔贝的脸变得像身上的衬衫一样刷白,那支雪茄才吸了一半,可他机械地把它远远扔一边。只是伯爵像是木雕泥塑似的,然而这又何止是无动于衷,一层淡淡的红晕似乎正要从他苍白的脸颊泛透出来。他的鼻翼像猛兽闻到血腥一样,张得大大的,他的嘴唇微微张启,露出他那雪白的,又细又尖的,豺狼一般的牙齿。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弗朗兹从未见到他脸上有过这样一种表情,而他那一对黑眼睛充满了宽容和柔顺,更是显得奇妙。
两名犯人向断头台慢慢走去,随着他们渐渐走近,他们的脸部轮廓也渐渐可以看清。佩皮诺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目光嚣张而粗犷。他昂着头,像是在窥测风向,想弄明白救他命的人会从哪一边赶过来。安德拉是个矮胖子,一副卑鄙残忍的样子,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可能在30岁上下。坐牢以后胡子从未修理过,这时脑袋搭在肩膀上,两腿已经直不起来,整个人似乎已是魂飞魄散,只是随着一种机械动作而驱动。
“我似乎记得,”弗朗兹对伯爵说道,“您曾告诉我说只处决一个人。”
“我对您讲的是实话。”伯爵冷冷地回答道。
“可是押过来的犯人是两个。”
“不错,但是这两个之中,要死的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