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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都有准备,先生。”
“您知道,您我决斗,非有一死方可终止!”将军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说道。
“非有一死方可终止。”基督山微微点头,把话重复了一遍。
“那么走吧,我们不需要证人。”
“是的,”基督山说道,“没有必要,您我彼此十分了解。”
“正相反,”莫瑟夫伯爵说道,“您我彼此并不了解。”
“哼!”基督山说道,他的神情总是这样镇定沉着,简直让人无可奈何,“睁开眼看看吧。您不就是在滑铁卢之战前夕临阵脱逃的哨兵费尔南吗?您不就是在西班牙为法军充当向导和间谍的费尔南中尉吗?您不就是背叛、出卖并杀害自己恩主阿里的那个费尔南上校吗?这一个个费尔南加起来,不就等于法国贵族院议员、陆军少将、莫瑟夫伯爵吗?”
“喔!”将军一听这些话,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于是大喊起来,“喔,卑鄙!说不定你就要把我杀死,你竟然还要历数往事羞辱我!不,我没有说你不认识我。我很清楚,恶魔,幽幽往事已被你洞察,你凭借某种不为我知的火把的亮光,翻阅了我生活中的每一页记载,但是本人在卑陋往事中享有的荣誉或许比你在华丽外衣下所能享有的多得多。不,不,你是认识我的,我心里很清楚。但是,你这个披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冒险家是个什么人物,我却不知道!在巴黎你自称基督山伯爵,在意大利你是水手森巴,在马耳他,我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反正忘了。但是我现在问你,我现在要知道,在你的上百个名字中,你的真实名字是什么?本来的名字是什么?在决斗场上,当我把剑刺入你胸膛的时候,我也就可以喊出你的尊姓大名。”
基督山伯爵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可怕,浅黄褐色的双眼燃起灼人的火光,他一下奔进卧室边上的盥洗室,只是一秒钟的工夫,他就迅速解下领结,脱下礼服和背心,换上一件水手短上装,戴上水手帽,露着他那长长的黑发。他回到客厅,双手叉在胸前,迈着威严可怕的步伐,毫不留情地走到将军面前。将军起初不明白基督山为什么突然走开,所以还在客厅等着,这时他只觉得自己的牙齿在格格发抖,两条腿软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因为痉挛的手摸到一张桌子把身体撑住,他才勉强站稳。
“费尔南!”基督山喊道,“在我上百个名字中,我只要说出一个就足以吓得你魂不附体。这个名字,你现在猜到了,是吧?或者说你想起来了吧?因为,我虽然凄风苦雨饱经风霜,但今天让你看到这脸庞,由于得到复仇的喜悦而变得年轻了,但这张脸庞,你一定会常常在你的睡梦中看见,当初,你不正是同我的未婚妻梅塞苔丝结婚了吗?”
将军往后仰着头,张开双手,目光呆滞,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一可怖的景象。接着,他仿佛要找个东西扶住似地,走到墙前,整个人贴在墙上,慢慢蹭到门口,一边倒退着跨出门口,一边不由自主地喊出一声忧伤、悲哀和凄厉的叫声:“爱德蒙·唐泰斯!”然后,他鬼哭狼嚎似地连声哀叹,拖着疲软的双腿走到门厅,醉鬼似地穿过前庭,一下栽倒在他的贴身跟班的怀抱中,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声:“回府!回府!”
一路上,新鲜空气迎面吹来,他看到仆人正盯着他,心里不禁感到羞愧,这时他反而能集中精神思索起来。但是回去的路程很短,马车渐渐驶近府邸,伯爵又一次心如刀割,感到十分痛苦。在离府邸几步远的地方,伯爵吩咐停下,自己一人下了车。府邸的大门正敞着,前庭中央停着一辆出租马车,那车夫还在纳闷,不明白这样豪华的宅邸居然会雇出租马车。伯爵看到这出租马车,顿时毛骨悚然,然而他不敢问任何人,只是疾步奔向自己的套间。
楼梯上下来两个人,伯爵赶紧躲进一间小房间,才没有贴面碰上。下来的人是梅塞苔丝和在旁边搀扶她下楼的阿尔贝。那个倒霉的家伙躲在锦缎门帷后面,离他们不过两分法分,等于1/12法寸,约合2。25毫米。的距离,听着他们从自己身旁走过,梅塞苔丝的绸裙似乎还擦到他身上,他也感到了阿尔贝朝他母亲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到自己脸上,只听得儿子在说:“要挺住,母亲!走吧,走吧,这儿已不是我们的家了。”说话的声音最后消失了,脚步声也渐渐走远了。将军用痉挛的双手揪住锦缎门帷站起,他想放声呜咽——那是从一个被妻子和儿子同时抛弃的丈夫和父亲的肺腑中发出的、闻所未闻的可怕的呜咽,但他终于强忍住了……
不一会儿,他听到马车的铁门砰地关上,车夫吆喝了一声,然后笨重的马车车轮隆隆滚动,震得窗上的玻璃格格直响。这时,他急忙奔到自己的卧室,想再看一眼他在这世界上曾经爱过的人。但他只见马车驶向外面,而不见梅塞苔丝和阿尔贝抬头,透过车窗向这孤零零的楼房,向这被抛弃的丈夫和父亲,投来依依惜别,也就是宽恕的最后一瞥。于是,正当马车隆隆驶过拱门下石路的时候,一声枪响,从那间卧室的一扇被枪声震碎的玻璃窗里飘出一缕惨淡的青烟。
第173章 瓦琅蒂娜()
想必读者会猜到摩莱尔去哪儿办事,同他约会的是谁。不出读者所料,摩莱尔同基督山分手以后,缓步朝维尔福府邸走去。我们说“缓步”,因为摩莱尔还有半个多钟头,而他要走的路不过500步而已。时间绰绰有余,但是他所以急着离开基督山,只是想早一点能独自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摩莱尔很能掌握自己的时间,现在这个时候正是瓦琅蒂娜服侍努瓦基耶用午餐的时候,这种尽孝心的时刻是断不可打扰的。努瓦基耶和瓦琅蒂娜允许摩莱尔每星期去两次,现在他正是利用这种机会看瓦琅蒂娜。
摩莱尔到那儿的时候,瓦琅蒂娜正等着他。姑娘惴惴不安地,几乎可以说是心慌意乱地一把抓住摩莱尔的手,领他去见爷爷。这种不安的心情——刚才我们已经说了,几乎到了心慌意乱的程度,是因为莫瑟夫取快一时,在社会界闹得沸沸扬扬而引起的,歌剧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其实,社交界没有不知道的事。维尔福一家人谁都觉得,这种事必然最后导致决斗,瓦琅蒂娜凭着女性的本能,猜到摩莱尔会当基督山的证人。而且这位年轻人素以勇敢着称,瓦琅蒂娜也知道他对伯爵情深意厚,因此她担心摩莱尔不会只是当证人,在边上旁观作证而已。所以说,读者可以想像得出,瓦琅蒂娜迫不及待地问这问那,聚精会神地听摩莱尔讲这事情的前后经过。当姑娘听到这件可怕的事最后的结局不但令人欣慰而且出人意外的时候,摩莱尔从他心上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
“现在,”瓦琅蒂娜说道,一边示意摩莱尔坐老人旁边,自己也在老人搁脚的凳子上坐下,“现在,我们来谈谈我们自己的事吧。您知道,马克西米利安,有一阵子爷爷曾经想离开这幢楼,打算在维尔福先生的府邸外面买一个公寓套间住,您还记得吗?”
“是的,”马克西米利安说,“我当然记得这事,当时我就非常赞同这样做。”
“太好了!”瓦琅蒂娜说。“现在还需要您支持,马克西米利安,因为爷爷又提起这件事了。”
“好极了!”马克西米利安说。
“您知道不知道,”瓦琅蒂娜说道,“什么原因促使爷爷想离开这幢小楼?”
努瓦基耶朝孙女望一眼,想叫她不要多说,但是瓦琅蒂娜已经顾不上看努瓦基耶了,她那双眼睛,她那眼神,她那微笑,现在一切都是对着摩莱尔。
“噢!不管努瓦基耶先生出于什么考虑,”摩莱尔喊道,“我都可以说,他的考虑是对的。”
“而且绝对正确,”瓦琅蒂娜说道,“爷爷说圣奥诺雷的空气对我们很不适宜。”
“一点不错,”摩莱尔说道,“您听我说,瓦琅蒂娜,努瓦基耶先生说的可能很有道理,近两个星期来,我觉得您的身体不如以前。”
“是的,的确不怎么好,”瓦琅蒂娜回答道,“所以爷爷都成了我的医生了,而且爷爷什么都懂,他说的我都信。”
“不过听您这么说,您真的得什么病了吗?瓦琅蒂娜?”摩莱尔急忙问道。
“啊!我的上帝!这不算什么病,我只是觉得周身有点不合适,别的也没有什么。吃东西没有胃口,我觉得胃里闹得慌,好像有什么东西适应不了。”
努瓦基耶一字不漏地听瓦琅蒂娜说。
“您现在用什么药来治这莫名其妙的病?”
“喔!非常简单,”瓦琅蒂娜说道,“每天早上我都喝一匙给我祖父喝的那种药水,我说一匙,是说一开始的时候只喝一匙,现在已经喝到四匙了。我祖父说,这种药水是一种万灵药。”
瓦琅蒂娜微微笑了一下,但这笑容带有某种像是忧郁和痛苦的神情。马克西米利安已被爱情所陶醉,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瓦琅蒂娜。姑娘确实非常美丽,但她的脸色白皙而没有光泽,炯炯有神的目光显得比往常更灼热,原先珍珠般洁白的双手似乎成了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变黄的白蜡做成的手。摩莱尔的眼光从瓦琅蒂娜移到努瓦基耶身上。老人具有独特的眼光和深刻的见解,对完全沉浸在爱情之中的姑娘非常关心,他同摩莱尔一样,总在注意这种若隐若现的病症。病症也确实不易察觉,除了祖父和恋人以外,别的人也都没有看出什么。
“可是,”摩莱尔说道,“您现在一次能喝四匙的这种药水,我想这原先是专门为努瓦基耶先生配制的吧?”
“我觉得这药非常苦,”瓦琅蒂娜说道,“苦得我服完这药再喝别的东西,我都觉得发苦味。”
努瓦基耶满脸疑团,望了瓦琅蒂娜一眼。
“是的,爷爷,”瓦琅蒂娜说,“就是这样。刚才下楼来您这儿之前,我拿了一杯糖水喝。嗨,我觉得味道太苦了,喝了一半就不想喝了。”
努瓦基耶顿时脸色发白,示意他有话要说。瓦琅蒂娜站起身子去找词典。努瓦基耶两眼总望着孙女,看得出来,他心里非常着急。果然,姑娘觉得血往头上涌,两颊顷刻变得通红。
“哟!”瓦琅蒂娜喊道,但还是一副乐陶陶的样子,“真是奇怪,我觉得眼花!是不是太阳光正好照到我眼上了?”她赶紧伸手去压窗上的长插销。
“没有阳光。”摩莱尔说道,他看到瓦琅蒂娜不舒适的样子,心里感到不安,可再一看努瓦基耶脸上的神情,他就更慌了。他立即朝瓦琅蒂娜跑去。
姑娘微微一笑。“你放心吧,爷爷,”她说道,“您也放心吧,马克西米利安,没有什么事,一下子就过去了。可是,您听!我听这声像是庭院里来了一辆马车,是不是?”她推开努瓦基耶的房门,朝走廊上的一扇窗子跑去,接着又急忙跑回房间。“对,”她说道,“是唐格拉夫人和她女儿来看我们。再见,我得走了,因为她们会上这儿来找我的。不,应该说过一会见,您在这儿陪着爷爷,马克西米利安先生,我告诉您吧,我不会久留她们的。”
摩莱尔目送她离开房间,看着她随手把门带上,然后听到她走上那座通到维尔福夫人房间和她自己房间的小楼梯。瓦琅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