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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埃黛接着说,“我们走下楼梯,来到湖边上,于是我们不得不停下。母亲把我紧紧搂在她怀里,我听得她的心在怦怦直跳,我看见父亲就在我们后面两步远的地方,他正焦急不安地向四周环视。我们前面的湖边有四级大理石的台阶,台阶下面有一条随波摇曳的小船。从我们站着的地方可以看到湖中央耸立着一团影影绰绰的黑影,那就是我们正要去的水榭。或许是夜色茫茫的缘故,我觉得这水榭离我们很远。”
“我们都上了船。我现在还记得,当时船上的桨在水里划着,却听不到一点声响,我侧身看了看桨,原来桨上缠了我们卫兵的腰带。船上除了桨手之外,只有父亲、母亲、塞利姆和我以及几个侍女。卫兵都留在湖边,他们单膝跪在最下边的那级大理石台阶上,万一追兵赶来,他们可以凭借上面三级台阶抵挡一阵。我们的船向前驶去,快得像一阵清风。‘船为什么走得这样快?’我问母亲。‘喔!我的孩子,’母亲说,‘我们是在逃命。’可我不懂,为什么是我的父亲在逃命呢?他是万能的呀,平时只是别人见了我父亲就四下逃窜,而且常挂在我父亲嘴上的那句名言是说:‘恨我者必惧我。’但是这一次我父亲荡舟湖面确实是在逃命。自从艾奥尼纳守军因为长期作战显得疲惫不堪以后,父亲曾经对我说过……”
埃黛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朝基督山望了一眼,于是基督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双眼。姑娘接着讲下去,但话说得慢慢吞吞,似乎在随口加进或者跳过什么情节。
“您刚才说,夫人,”正全神贯注听着的阿尔贝说,“艾奥尼纳守军因为长期作战显得疲惫不堪……”
“他们就同库尔希谈判,库尔希就是苏丹派来抓我父亲的土耳其军队的司令官。这时我父亲派他非常信任的一个欧洲军官去见苏丹,父亲自己也最终下了决心,准备撤退到他早已安排好的地方,他把那地方叫做‘卡塔菲戎’,意思就是他的避难地。”
“那位军官,”阿尔贝问道,“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吗,夫人?”
基督山和那姑娘迅速交换了一道掣电一般迅捷的目光,莫瑟夫什么也没有察觉出来。
“不,”姑娘说道,“我记不起来了,说不定讲下去我就想起来了,想起了我就告诉您。”
阿尔贝真想把他父亲的名字说出来,但是基督山不慌不忙地竖起一个手指,示意不要说话,阿尔贝想起了自己的誓言,也就不说话了。
“这时我们正朝那水榭划去。从我们的船上望去,只见水榭上下两层,楼下一色的阿拉伯式装饰,四周的露台紧贴湖面,上面的一层正好同湖水相互掩映。其实水榭底层下面还有一个建在小岛下的地下室,这是一个很大的地窟,母亲和我,还有跟着我们的几个侍女都被领到这儿。地窟里摆着6万只钱袋和200个木桶,钱袋和木桶都堆在一起,钱袋里一共有2500万的金币,木桶里装的是3万斤炸药。
“塞利姆在木桶旁边守着,他就是我刚才说过的我父亲的宠臣。他日夜手持一杆长矛守在那儿,长矛尖上始终点着一根火绳,他有令在身,只要我父亲一示意,他就把水榭、卫兵、总督、所有的女人和所有的金币全都炸毁。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我们带去的那些奴隶都已知道身陷绝境,一个个整天整夜地祈祷、哭泣和唉声叹气。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那位年轻的战士,他脸色苍白,两眼黝黑,如果死神从天而降向我飞来,我相信我定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塞利姆。
“我无法告诉您我们这样过了多长时间,因为在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时间。有的时候——不过这也是仅有的几次而已,父亲派人叫我母亲和我到水榭的露台上去。这个时候我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在那地下室里,我看到的只是那些哭哭啼啼的人影和塞利姆那杆点着火绳的长矛。父亲在一个宽敞的通道口前面坐着,阴郁地向远方的地平线望去,审视着湖面上出现的每一个黑点,母亲把头枕在父亲的肩上,紧紧偎靠在父亲身旁,我在父亲的脚旁玩着。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实物在我眼里显得比真的大,我惊奇地眺望着巍然屹立在地平线上的品都斯山的峻峭山峦,从湛蓝蓝的水面上耸立起的那雪白透亮、棱角分明的艾奥尼纳堡,以及那青葱翠绿的山坡,远看像是岩石上长满一层绿油油的苔藓,走近再看,原来是一片片高耸挺拔的冷杉树和一望无际的香桃木。
“一天上午,父亲派人来叫我们去,我们看到他镇定自若,但脸色显得比平常苍白。
“‘耐心等着吧,瓦齐丽姬,今天我们就可以知道最终定局了。今天苏丹的敕令一到,我的命运也就决定了。如果我得到赦免,而且不加任何条件,我们就可以高高兴兴地返回艾奥尼纳,如果带来的消息对我们不利,我们今天晚上就逃走。’
“‘可是,倘若他们不让我们逃走呢?’母亲问。
“‘啊,你放心吧,’阿里—特伯兰微微一笑说,‘他们这些人究竟会怎么样,塞利姆和他的点着火绳的长矛会告诉我的,他们想要我死,但他们不敢和我同归于尽。’
“父亲这些安慰的话不是出于他的真心,母亲听了不再说什么,只是连连叹气。她为父亲准备了冰水,因为从撤到水榭以后,父亲一直发着高烧,随时要喝冰水。母亲给父亲的白胡须喷香水,给他点燃土耳其长烟斗,有时父亲会一连几个小时漫不经心地望着那烟斗冉冉升起的烟在空气中慢慢飘散。突然间,父亲蓦地一怔,不由得把我吓了一跳。接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引起他注意的那个黑点,一边叫人把望远镜递给他。母亲的脸色顿时变得比她身后靠着的大理石柱还要白,她把望远镜递给父亲。我看到父亲的手在颤颤发抖。
“‘一艘!……两艘!……三艘!……’父亲轻声说道,‘四艘!’于是他站起身,拿上他的武器。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随手往枪的药池里塞进了火药。‘瓦齐丽姬,’他哆嗦了起来,一边对我母亲说,‘决定我的命运的时刻到了,再过半个钟头我们就能知道苏丹的答复,你现在带埃黛一起回地下室去吧。’
“‘我不想离开您’,瓦齐丽姬说,‘假如您死,我的主人,我就与您一起死。’
“‘到塞利姆那儿去。’父亲喊道。
“‘别了,老爷!’母亲喃喃说道,接着她恭顺地低下头,深深弯下身子,好像死神已经降临到她头上。
“‘把瓦齐丽姬带走。’父亲对他的卫士命令道。
“至于我,这时大家都没有顾上来管我,我朝父亲跑去,伸开我的双手抱他。父亲看见我便马上朝我弯下身,嘴唇贴在我额头吻了一下。噢,这是父亲给我的最后一个吻,至今还深深印在我的额头。在去地下室的路上,我们透过露台的葡萄棚架子看到湖面上的船影渐渐变大,刚才还只是模模糊糊的几个小黑点,现在就像贴在水波上飞掠的鸟儿了。这时20名卫士来到水榭,围坐在我父亲的足旁,他们躲在护壁板后面,一个个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监视正朝水榭驶来的那几艘船,他们手里端着嵌珠镶银的长枪,地板上摆满了子弹。父亲两眼望着他的表,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父亲给了我最后一吻之后,我就离开他,我在去地下室的路上所看到的这种种景象都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145章 总督之女(3)()
“母亲和我一起下到地下室,塞利姆一直在他的岗位上守着,他忧郁地朝我们微微笑了一下。我们走到地窟的另一端拿上我们的坐垫,然后回到塞利姆旁边坐下。大难临头的时候,忠诚的心都会和衷共济,当时我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我已经本能地感觉到大难就要临头了。”
关于艾奥尼纳总督殉难的情况,阿尔贝经常听人说起,但不是听他的父亲说起,因为莫瑟夫伯爵闭口不谈这段历史,谈起这段历史的都是一些局外人。关于总督之死,阿尔贝也读过几篇不同的报导。眼前的这位姑娘亲身经历了这段历史,现在由她亲口讲述,听起来更是动人心弦,而且姑娘的话音如泣如诉,楚楚动人,阿尔贝不禁觉得这段历史既有悲壮动人之处,又有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清楚的令人悲恨哀怨的地方。至于埃黛,她又完全置身于这可怕的往事之中,一时间竟讲不下去了。她那前额,宛如狂风暴雨下一朵低垂的花朵,垂下搭在她手上。她那惘然若失的眼睛似乎还在眺望那屹立在无际的绿莹莹的品都斯山和那碧波粼粼的艾奥尼纳湖,湛蓝蓝的湖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魔镜,映照着她描绘的那幅悲戚凄恻的图景。基督山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关切和怜悯的神情望着她。“往下讲吧,姑娘。”伯爵用现代希腊语说道。
埃黛抬起头来,仿佛基督山那洪亮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她接着说道:“当时是下午4点钟,虽然外面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我们呆着的地下室却是一片昏暗。地窟中只看到一道影影绰绰的微光,仿佛就是墨墨夜空中的一颗若明若暗的星星,这是塞利姆那杆长矛尖上的火绳发出的火光。我母亲信奉基督教,这时她做起祷告来,塞利姆在一旁不时插上一句祝圣词:‘上帝是伟大的!’这时我母亲仍然抱有一线希望。刚才下来的时候,她觉得好像看到了被派到君士但丁堡去的那个欧洲人。我父亲对这欧洲人非常信任,因为他知道法国君主的战士一般都是心地高尚而且待人宽厚。母亲朝楼梯走近几步听了听。‘他们过来了,’母亲说,‘但愿他们给我们带来和平和生路。’
“‘你怕什么,瓦齐丽姬?’塞利姆用他那悦耳和充满豪情的嗓音说,‘倘若他们带给我们的不是和平,我们就用死亡回敬他们。’接着他挥手扇他长矛尖上的火苗,看他那样子简直就是古希腊的狄奥尼索斯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可我还只是一个非常幼稚的孩子,这样的英勇无畏却让我害怕,我觉得这太残忍了,也太不合情理了,而且那在空气中和火光中游荡的死神已经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母亲跟我一样,也是惶恐不安,因为我觉得她在颤颤发抖。‘上帝呀,我的上帝!’我喊了起来,‘妈妈,我们是快要死了吗?’奴隶们一听到我的喊叫声,又都呜呜地哭起来和喃喃地祈祷着。
“‘孩子,’母亲对我说,‘你怕今天会死,但是上帝吩咐你不要瞎想。’接着她又低声对塞利姆说:‘塞利姆,主人下了什么命令?’
“‘假如他派人给我送来他的匕首,那就是说苏丹拒绝特赦我们主人,我就点燃火药;假如主人把他的戒指派人给我送来,那就表明苏丹已经赦免我们主人,我就熄火不点炸药。’
“‘朋友,’母亲接着说,‘主人命令传来的时候,如果他派人送来的是匕首,请你不要让我们母女两人丧魂落魄地死去,我们会向你伸出脖颈,你就用那把匕首杀死我们。’
“‘是,瓦齐丽姬。’塞利姆平静地回答说。
“突然间我们听到上面大喊起来,我们赶紧仔细听。原来上面正在高声欢呼,卫士们一遍又一遍地高喊受命去君士但丁堡的那个欧洲人的名字。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他带来了苏丹的答复,而且答复对我们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