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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垢则抱着小獒,在竹楼门廊上坐下。
“三娘子,咱们还要去放鸢吗?”
婢女上前,轻声询问。
长孙无垢则意兴阑珊,轻声道:“不去了,你们去玩儿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歇一会儿。”
婢女们看出长孙无垢有心事,于是悄然退下。
此时,阳光明媚,花园中百花绽放。
李言庆这幢后湖竹楼,就坐落在一片花海中。登楼可眺望后湖景色,俯首则鸟瞰满目春光。
哪怕是娶妻成亲,言庆大部分时间也是都留在这座竹楼里。
长孙无垢就靠在廊柱上,轻轻梳理着身旁小獒柔顺的毛发。那小獒虽才几个月,却已长的很是惊人。
然则它温顺的匍匐在无垢身旁,双眸紧闭,似在享受。
在外人看来,无垢整日里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可实际上,她心里的负担,比谁都要沉重。
小女孩儿有着极为敏感的第六感,她可以感觉到,言庆对她,和对裴翠云、宇文朵的不同。正是情窦初开年纪,却已为人妇。无垢喜欢天天和言庆在一起,听他讲故事,说笑话,牵着言庆的手,在花园里漫步,在巩县的街道上行走。可是,她却无法实现这样的愿望
言庆很疼爱她,可是他太忙了!
每次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甚至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这也让无垢非常痛苦,她想和李言庆呆在一起,却无法实现。无垢很清楚,自己比不上裴翠云和宇文朵。
裴翠云温婉动人,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少有才女。
而宇文朵呢?武艺高强,性情果决干练
甚至连毛小念也比无垢能干。她会记账,会操持家务。四女之中,也唯有无垢什么都不会,这更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其实,我只是想和小哥哥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说话!
无垢侧身把脸埋在了小獒的身上,轻声呢喃自语。初夏的风,柔柔的,很醉人花海竹楼下,一个豆蔻少女,匍匐在一头健壮的獒犬身上,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慢慢闭上了眼睛。
只是,那眼角,闪烁晶莹泪光。
*******
“东都有什么消息?”
书房中,王頍柴孝和两人,正恭敬肃立在眼前跟前。
柴孝和说:“东都近日有大量飞鸟出现,颈系红绸据坊间传言,此为天降祥瑞,当有明主出。”
言庆闻听,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祥瑞?”
他冷笑一声,旋即向王頍看去,“景文公如何看待此事?”
入春以来,王頍的身子骨较之去年有了明显的好转。特别是经医生诊治以后,李言庆又刻意的减轻他身上的担子,把麒麟台的杂务慢慢交由柴孝和处理,也使得王頍的压力减少许多。
去年之所以大病,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王頍承受太大的压力,劳累所致。
毕竟这麒麟台每天会有大量的信息流通,王頍以过花甲之年,来操持这许多事情,的确有些不堪重负。而现在,柴孝和顶替了他的大部分工作。王頍从早先的事必躬亲,到现在只处理大方向的事情,自然轻松许多。而且随着东都局势的恶化,王頍也无需再向从前那样藏匿踪迹。
如果王頍连巩县都控制不住,又何谈其他?
虽说在大多数巩县人的眼中,王頍不过是李府中一个年迈的老管事。可还是有一些人,认出了王頍的身份。就比如麒麟馆的前国子祭酒徐文远,就知道王頍的真实身份。不过时局到现在这种状况,徐文远也不是不清楚。他就算是举报,举报给谁呢?而且,谁又会来管呢?
大家当年各为其主,如今华发早生,也没了许多避讳。
王頍甚至还时常前往麒麟馆,和徐文远坐而论道。两个老头子在一起,喝喝茶,吵吵架,倒也别有滋味。
如此生活,王頍的精神当然比往常好转许多。
王頍呵呵一笑,“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只是妖孽未露真面目时,总会被人侍奉为神佛。”
“我亦有此同感。”
李言庆呵呵一笑,“记有祥瑞出现,想必定有谶语。孝和公,东都如今又流行什么民谣?可还是那桃李章吗?”
柴孝和闻言,也不禁抚掌大笑。
“谶语倒是没有,不过却有一人,献孔子闭房记,自言可解图谶。”
图谶,就是用图画来展现出来的谶纬之言。孔子闭房记,早在南北朝时就曾出现过,李言庆也略有所闻。
他疑惑问道:“什么图谶?”
“东都白马寺有一道士,名为桓法嗣,为王世充献上孔子闭房记。书中有一图画,作丈夫持一杆驱羊。桓法嗣说:羊者,杨也,就是隋之姓。干一者,王字也。王居羊后,实驱杨而代之。
此人还从庄子人间世与德充符两篇取义解释:上篇言‘世’,下篇言‘充’,此相国名。明当德被人间,而应符命为天子呵呵,再加上诸多祥瑞,王驱羊,世充王,这六个字如今在东都大街小巷,可是传播甚广。”
典型的断章取义,曲解文字。
李言庆突然大笑起来,“不过一副牧羊图,居然也能被解释出这等意义,这江湖术士,倒真会胡言乱语。若按照他的这种解释,波字当为水之皮,美字可谓八王大,八大王,大王八。
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无需在意。
不过王世充闹出这种种事端出来,恐怕是居心叵测。”
八王大,八大王,大王八
听李言庆这般解释‘美’字,王頍和柴孝和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种牵强附会的图谶谣言,自然不可相信。但是他们也清楚,这谣言绝非凭空而起。王世充既然敢任由这种图谶在街坊中流传,显然是因为,他已经急不可待,想要称王。
王驱羊,世充王!
其实在李言庆三人眼中,只是个笑话而已。
“我估计用不了多久,王世充必然会有行动。”
王頍和柴孝和也点头表示同意,“江都兵变,王世充本不需要这么着急行动,奈何房彦谦匆忙扶立杨过,也使得王世充有些手忙脚乱。所以匆忙鼓捣出这所谓的祥瑞和图谶,不过是掩饰他的野心罢了。下一步,他必会逼使越王禅让,而后在诏令河洛,顺势称孤道寡。”
“如此,继续严密监视东都动向,一俟王世充有异动,立刻呈报于我。”
李言庆和王頍柴孝和两人又商议了许久,直到天黑后,才送两人离开李府。
刚送走两人,就见朵朵和裴翠云急匆匆跑来。两人一脸的惶急之色,见到李言庆,就急忙问道:“养真,可见到观音婢?”
李言庆一怔,摇头道:“没有啊,我一直在书房和人商议事情,观音婢怎么了?”
“午后时,观音婢见你一个人整天呆在竹楼,怕你发闷,所以就说要找你去放纸鸢。妾身和朵朵当时有其他事情缠身,故而没有在意。可是到晚饭时,却不见观音婢的影子。原以为是和你在一起,可又听说你正与王公柴公商议事情,就发觉不对,于是忙着找她,也不见人影。”
“不是吧!”
李言庆一听就急了。
无垢好端端,怎可能突然就失踪了呢?
这可是在巩县,是在李府守卫森严,谁能在他李言庆眼皮子底下,劫持走长孙无垢?
“谁看见无垢出门了?”
“无人发现正门和三处角门都问过了,没有人见到无垢离开。”
“那照拂她的婢女何在?”
言庆勃然大怒。
这光天化日下,还真有人敢在李府生事?
朵朵立刻下令让人将长孙无垢的婢女们带过来。询问下才得知,长孙无垢午后与言庆分别后,一个人留在竹楼。
“可曾去竹楼查探?”
朵朵和裴翠云面面相觑,“竹楼午后无人,观音婢又是个怕冷清的性子,怎可能一个人留在那边?”
“且去看看再说吧。”
李言庆连忙向后湖花园跑去,一路上也顾不得和人招呼,径自来到竹楼门外。
但见观音婢一袭白裙,依偎在那头小獒身旁熟睡。李言庆这才放下心,忙示意身后众人,不要出声。他轻手轻脚来到无垢身旁,小獒瞪大双眸,凝视着言庆。要说,这獒犬生下来只认一个主人。不过由于它们的父母就是言庆养大,所以生下来后就与言庆相处,知道言庆不是敌人。
李言庆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上前,走到观音婢身旁,将她抱在怀中。
无垢已经是大姑娘了,可是身体很轻,抱在怀里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她好像觉察到什么,在言庆怀里蜷缩了一下身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子贴在言庆胸前,一只手用力抓住了言庆的衣襟。
“这丫头,怎么睡在这里?”
裴翠云轻声抱怨道:“害得我们好找。”
“小哥哥,你答应过观音婢,要讲好多好听的故事,陪观音婢一起玩儿”
睡梦中的无垢,轻轻呢喃。
那梦呓般的话语,却让言庆心生几分愧疚。
后世,还有蜜月之说。可自己成亲以来,几乎没有和无垢单独在一起过。不是为战事奔波,就是尔虞我诈。其实,自从长孙无垢从岷蜀回来,他又有多少时间,是陪着她一起度过?
许多昔年的承诺,至今仍未实现,看着梦中娇憨的观音婢,言庆不免有些心痛。
“你们先下去吧,我在这里,陪她一会儿。”
裴翠云和朵朵相视一笑,颇为体贴的点头退下。
轻手轻脚,言庆在门廊上坐下来,让无垢靠着他,用拿起一张羊毛毯,盖在无垢的娇躯上。
招手示意那头小獒过来,让它匍匐在无垢身旁。
月光皎洁,夜风也很柔和。
从后湖方向拂来,带着阵阵花香,沁人肺腑。
长孙无垢好像小猫一样的蜷成一团,螓首枕在言庆的腿上。而言庆则轻抚无垢柔顺的细发,口中似有还无,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不知不觉,夜深沉。
小径中传来轻弱脚步声,李言庆蓦地惊醒过来。
沈光匆匆走来,在竹楼外停下脚步。他刚要开口,却被李言庆用手势制止。慢慢扶起无垢,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而后将她轻轻抱起来,示意那小獒一同跟着,抱无垢抱进房内,轻柔放在榻上。
盖好了毯子,言庆看着熟睡中的无垢,俯首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起身走出竹楼,和沈光往外走了几部之后,轻声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主公,武士彟武掌柜在府外,有急事求见。”
“哦?”
李言庆一听这话,也不敢怠慢。
和沈光走出花园后,他摆手招来守候在花园外面的婢女。这些婢女,是专门配给长孙无垢的女婢,如今无垢在花园中熟睡,她们也不敢轻易离开。
“好好照顾小娘子,莫要让人惊扰了。”
言庆吩咐了一句之后,和沈光就直奔李府大堂。
此时,武士彟正在大堂上徘徊,见言庆进来,他连忙上前,拱手施礼。
“武掌柜无需客套说吧,这么晚,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等不得天亮再来通禀?”
武士彟咳嗽一声,向大堂外看了一眼。
不等言庆开口,沈光立刻退出